傅敬堯從桌上拿起一本書
小武躺在地上閉著眼睛喘氣喘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一睜開眼睛覺得有點懵,他都在地上躺那麽久,睜開眼睛後少年的姿勢居然跟閉眼前一模一樣,連站的姿勢都沒變一下?
“我說…你沒事吧?”
少年回頭,那臉上的表情像這才發現他在這裏,小武撇撇嘴,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本想要站直,可實在太累了,喘了幾口氣一手撐在推車上,半彎著腰站著。
小武又問了一次,“你沒事吧?”
“大仙,他…。”
小武跟著少年的手指看向推車上的蓮起,沒錯,臉是白的比白瓷還白,原本如春櫻朱紅色的唇也近乎白色,眼睛沒睜開,手摸上去是涼的,看起來和摸起來都像死了一樣,但,就不能探探鼻息嗎?探過鼻息,確定沒有喘氣了,再來傷心也不遲啊。
“蓮公子,他沒死。”像要證實給對方看一樣,小武把手指放到蓮起鼻前,“還有氣,不信你自己來摸摸看。”
傅敬堯聞言跟了過去,一樣把手指放到蓮起鼻前,果然有微弱的氣流吹拂過他的手指,傅敬堯哽了一下,眼淚啪一下滾出眼眶打到衣服上,小武看著傅敬堯臉上的淚溝,衣服上那點點如夜裏繁星,嘴角勾了起來,蓮公子應該沒事了,他可以放心下山。
“推車送你,我要下山了。”
“等一下,大仙為什麽會變這樣?”
小武回頭,看著傅敬堯緊握的拳頭,看著傅敬堯臉上不能忽視的忿怒,要怎麽回答呢?
段雲生離去時並沒有任何吩咐,隻帶著一臉得意的笑,和那顆野心勃勃的心,排雲劍法段雲生己經能使出十一式,未來段雲生就是排雲劍法的第一傳人,段雲生將會從上任門主手上接下排雲劍,成為傾月山的掌門,而他小武就是傾月山掌門人的隨身管事,段雲生何以沒有任吩咐就離開,因為他明白小武會執行他的意誌,他們是綁在一條線上的蚱蜢,做出任何傷害段雲生的事,就是在損害小武他自己的前途。
看向推車上那個人,小武再次又為自己容易動搖的心感到生氣,據說針剌擅中穴能堅定心智,小武決定回去以後要天天剌,至於現在嘛,他心軟了。
“以後,若蓮公子說要去找一個叫段雲生的人,你就攔著點。”
言以至此,再說下去就多了,雖然明知道眼前這小子,不可能把今天他說的話傳到段雲生耳裏,但小武還是決定小心一點的好,話說到這裏模稜兩可,即使段雲生聽到了,他也能辨解是怕蓮起找上門報仇,若是不曾傳到段雲生那裏,那是最好不過,一邊說,小武一邊用力撐起自己站直了,說完轉身就往山下去,頭回也不回。
沒有去攬小武,傅敬堯彎下腰,看著蓮起,用手指輕輕撥開蓮起臉上被風吹的散去又貼回的頭發,蓮起的呼吸微弱的幾乎像要沒有一樣,傅敬堯一遍又一遍唸著三個字,像要把這三個字刻進心頭上,靈魂裏。
人說山中無歲月,但這句話對傅敬堯來說卻是不成立的,在牆上又劃下一個刻痕,傅敬堯數了數,日子已經過了一百三十二天,這每一天,傅敬堯都覺得渡日如年。
轉頭看向窗外,窗外已經變成一片銀白,幾片竹葉載不了積雪的重量,往下一垂,一灘雪劃過窗戶打到地上,發出一聲沈悶的物品墜地聲。
昨天夜裏吞人山上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一直下到天亮還未停,外頭的地上已經積起約二、三十公分的積雪,傅敬堯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回頭對著床上的人說:“已經下雪了,今天天氣冷,我就不帶你去小水潭那邊了。”
走過去靠近床邊,傅敬堯又開口說:“不是我偷懶不想背你過去小水潭那裏,昨晚山上開始下雪,到現在都還沒停,山路又難走,我真的好怕把你摔著,我答應你,隻要雪一停,我就會背你過去泡潭水,你可不要因為這樣就放棄,不肯好好修練喔。”
又看了終始不曾有一點動靜的蓮起一會,傅敬堯轉過身,低下頭痛苦的閉上眼睛,他眉頭緊蹙著,呼吸重而急促,讓人以為他哭了,可等到他睜開雙眼時,除了眼球上纏滿了紅色的血絲以外,倒看不見有哭的跡像。
“段雲生,段雲生,段雲生。”傅敬堯雙手握的死緊,聲音像咬著牙齒迸出來的,這一百多個日子,傅敬堯說的最多的兩句話,一是“大仙,你什麽時候才會醒”,另一句便是段雲生這三個字。
寒風突然呼呼大作,傅敬堯連忙衝到窗前關上窗子,一關好窗子,又跑回到床邊為蓮起拉被子,把被子拉到蓮起下巴處後,傅敬堯忍不住用手輕貼在蓮起的麵頰,用姆指輕拂著蓮起的臉,突然,傅敬堯覺得自己好像看到蓮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氣,傅敬堯放開蓮起的臉,撲到蓮起上方,兩手握著蓮起的肩,輕輕的搖動蓮起。
“大仙,你醒醒,你醒醒,不要再睡了,大仙,你起來,你睜開眼睛…。”
但,任憑傅敬堯再怎麽呼喊,蓮起卻是一動也不動,傅敬堯明白了,這次又是他的幻覺,就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他再也忍不住撲到蓮起身上,嗚嗚的哭起來。
哭了好一會,蓮起胸口的衣服都溼了一塊印子,傅敬堯才撐起身來,他一起身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的給了自己兩巴掌,那力道之大,大到他的臉立馬就有兩個燒紅的手掌印,他吸了吸鼻子,大叫“不能這樣,傅敬堯你不能這樣。”然後站起來,收拾起門邊的打獵工具,傅敬堯告訴自己以後絕不能再哭,上個月他就滿十三足歲,要不了一年就是可以娶媳婦的年紀,他是個大人了,他要勇敢,他要堅強,他要保護蓮起,絕不再讓蓮起受到一點傷害。
備好打獵工具全放到門邊,傅敬堯從一旁櫃子裏拿出一件狐皮被子,寬有一個成人伸開雙臂那麽寬,長度剛好就是從蓮起下巴到腳再長那麽一點點,確定把蓮起全捂在狐皮被子裏,隻露出個臉在外頭以後,傅敬堯這才山門打獵。
山下的情況越來越糟,吃不上飯的流民處處都是,白水村村外圍起了高高的柵欄為阻它村來的流民,原本在山的另一頭較富饒的宜縣狀況也開始變差,傅敬堯下山買些鹽米用品時,曾聽白水村民說,傳說宜縣也曾有人上吞人山,想去獵獵看有沒有狐狸或大貓,這兩種動物的皮子價格高,但去的人都是有去無回,傅敬堯心想,難怪他這幾個月來在山上完全看不到人跡。
可能是因為沒有人上吞人山上捕獵,傅敬堯在山上這近一年的日子裏,很少遇到什麽都獵不到的情形,不過傅敬堯本人是堅信,這一切都是因為有蓮起暗中護佑的關係,因為他下山三回,每回都聽到有人說,那誰誰誰的兒子上山被大貓咬掉一隻腳,那誰誰誰的爹去山上已經十天沒回了,而他傅敬堯卻從沒有遇上什麽危險,連崴腳都不曾,這不是有大仙保佑著那會是為啥呢?
畢竟是下了雪,門外的空氣冷冽,吸了一口,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傅敬堯閉上眼睛站在原地,隻見他站著神情非常專注,可又不見任何動作,過了一會睜開眼睛,卻是滿眼寞落。
“還是聞不到啊。”傅敬堯喃喃自語的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吐出時跟著大聲“喝”的喊了一聲,又重重的吸吐了幾次,然後背起打獵用具,直直的往樹林裏走去。
這還是初冬,動物們還沒開始冬眠,等再過幾日,想再獵捕到東西就難了,所以傅敬堯準備在這十天內捕足過冬的食物,他不曾在山上過冬,心底打算著怕不足不怕多,所以決定這十天內盡可能多捕一些。
山神廟那裏傅敬堯已經很少去了,天天把蓮起背到山頂上的小水潭要耗掉他不少時間,再加上冬天已經近了,動物雖然有,但到底不像之前那麽多,傅敬堯得花更多時間去捕獵,於是,能做其它事的時間就縮減了,一直到這一、兩個月隻能五天、十天去一次山神廟。
今天,傅敬堯打算捕獵完去一趟,冬天來了,又有很長一陣時間他不能去山神廟陪哥哥,想到這些傅敬堯又暗罵自己沒用,怎麽什麽事都做不好?
回到竹屋時,屋外的雪又厚了幾公分,傅敬堯身後有長長由深到淺的腳印沿著來路一直到屋前,到了門口,傅敬堯沒有馬上進門去,而是在門外把雪抖落了,又原地跑跳了一陣子等體溫上來,才進屋去。
一進屋,傅敬堯才放下竹筐,就轉身馬上從竹筐裏抓了個紅薯,按在褲子上擦了擦直接塞到嘴裏,大大啃了幾口,才停下,早上出去打獵,接著又趕去山神廟跟哥哥說了會話,下雪山裏暗的快,他不敢停下來弄東西吃,直接就趕回來,真是把他餓壞了。
自從住到吞人山來,傅敬堯還真的很少挨餓的經驗,餐餐有魚有肉,有水果和青菜反而比較難取得,山菜並沒有想像的多,但也有可能是傅敬堯認的出來的不多,他也隻跟著他爹上過山,識得的山菜自是從他爹那邊傳下來的,他爹也不是專業的獵戶,懂的肯定沒有那麽全。
把比手掌長一點的紅薯啃了一半以後,傅敬堯才覺得不會餓的發抖,搓了搓手,覺得手掌有點熱度,他提起了今天捕獵的獵物又往屋外走。
蓮起不喜血腥,他從來不在屋內處理獵物,或吃肉,吃完的骨頭殘渣也會拿去遠遠的地方埋起來,把手洗淨了才會回屋。
進屋後,傅敬堯從桌上拿起一本書,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光讀了起來,神情無比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