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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人山的雪融盡了

  “聖觀世音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自性歸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一切法真空性,無相無不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性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識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無得、亦無失。以無所得失故,菩提薩埵依止甚深般若波羅蜜多而住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超越顛倒,究竟涅槃。三世一切佛,亦依止此甚深般若波羅蜜多,而安住明空三摩地,顯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親證大圓滿覺。是故住持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唵。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野。梭哈。”


  仔細一看,傅敬堯手中的書書頁不多,隻有三頁,扣掉封麵,真正寫有內容的書頁隻有兩頁,如今傅敬堯已經把所有的內容唸過三遍,合上書本,封麵上隻有“波若般羅密多心經”八個大字。


  蓮起回山上的當天晚上,有個老和尚跑到竹屋來,手上提著一個裝了不知什麽液體的皮壼子,不拔壼嘴都散著一股香,老和尚站在門口,也沒見他動手推門,門就開了,老和尚把手裏的皮壼子遞給傅敬堯,然後指著屋裏櫃上一本書,說:“你要救蓮起,就必須每天早晚各給他喝一碗壼裏的東西,喝之前要把櫃子裏那本書唸三回。”


  老和尚說完轉身就走,傅敬堯手抓著皮壼子呆愣了一會兒,才回神追上去,可是,老和尚用走的,傅敬堯用跑的,卻不知道為何怎麽追也追不上,沒有追太遠傅敬堯就停了下來,蓮起還躺在床上,竹屋門也沒關,傅敬堯追了一段路,卻始終都差了二十步,縱有再多疑惑也隻好作罷。


  回到屋裏,傅敬堯把皮壼子的壼嘴拔開,整個竹屋馬上就陷入一種香味裏,那香味濃後的讓人覺得似乎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給包覆了一般,傅敬堯拿出碗倒了半碗喝下,隔天早上起床覺得神清氣爽的很,這才日日夜夜照的老和尚的話去做。


  不過,到今日也已經一百多天了,蓮起除了臉色不會再白的像瓷一樣,其它依舊是一點起色都沒有。


  傅敬堯放下手上的書,走到蓮起身邊,扶起蓮起讓他倚靠著自己身體坐起,然後按住他的下巴,捏開蓮起的嘴,拿起早就備在一旁的碗,一點一點的把碗裏那春氣濃厚的液體喂到蓮起嘴裏。


  喂蓮起喝東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蓮起迷昏著自是不會張嘴,更不會吞咽,頭幾次傅敬堯老是喂的蓮起濕了前襟,傅敬堯總是苦惱著蓮起到底喝下了沒?要不要重喂?重喂的話那皮壼子裏的藥量會不會不夠蓮起喝到清醒?

  煩的都把頭皮抓破了,還因而後腦禿了一小塊。


  後來傅敬堯發現,似乎是不管倒多少東西出來,皮壼子裏的份量依然沒有減少,他這才安下心來,而且,更有信心蓮起會好,因為傅敬堯認定那老和尚是蓮起仙界的朋友,否則那皮壼子裏的東西怎麽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大仙,是我喂給你的量不夠?還是你那仙界朋友給的藥效太差?怎麽那麽多天了你還不醒呢?”


  喂完藥,把蓮起嘴邊的殘液都擦幹淨,小心扶著蓮起躺下後,傅敬堯看著蓮起的臉問,他已經很習慣這樣自問自答了,整個山就他一個人,去山神廟他也是自言自語,回到竹屋,對著長眠不醒的蓮起,傅敬堯也隻能自言自語,他覺得這山裏太靜了,有點聲音聽起來也不會那麽寂寥,而且他相信,蓮起雖然不能回應,但蓮起聽得到。


  說完話,理所當然沒有人回答他,每天都是這樣,但傅敬堯每天都還是會難過,眼淚又掉在蓮起的臉上,傅敬堯趕緊用手去擦,手才下,又有幾滴淚水落下,快的傅敬堯來不及擦,也不知道是因為來不及擦還是什麽的,傅敬堯越哭越凶,水珠子像暴雨,啪答啪答不停打到蓮起臉上,傅敬堯的手停了下來,狠狠的哭了一會,接著把臉貼到蓮起的臉上,感覺到濕,感覺到涼。


  “大仙,早上到現在我都沒潔麵吶,你不起來罵我髒嗎?”淚水不停的從眼眶滑出,滑進兩人緊貼的麵頰邊緣,又滑落到衣裳上,傅敬堯情緒已經不似先前激動,但淚就是停不下來。


  又哭了好一會,傅敬堯才離開蓮起身上,他跑到門口望著山下,三個字不停的從他嘴裏冒出,一遍又一遍,“段雲生”,“段雲生”,“段雲生”,傅敬堯要自己牢牢記住,不能忘記這個害得蓮起變成這樣子的人。


  又過了幾日,吞人山真正的陷入冬天,整個山上都是厚厚的積雪,傅敬堯不再出門,不再去山神廟,他怕自己出了事就沒人給蓮起唸經喂藥,他打算好了,等春天來臨,他要拿幾件狐皮子下山換銀子,買個裝骨灰的甕把哥哥從山神廟裏請出來,在竹林外另蓋個可以遮日蔽雨的小屋子,將哥哥安在那裏,這樣距離近,就不怕時間不夠不能去找哥哥。


  冬天過去了以後,傅敬堯真的去買了甕,不過他發現他無法實行他的計劃,因為他打不開吞人山的門,雖然之前他哥哥已經在山神廟裏待了那麽久,但買了甕以後他卻變的逼不及待,一刻都等不下去,用力扯鎖,用石頭砸鎖,到最後也顧不上會不會得罪山神還是什麽神,抓著柴刀猛砍門,直到砍斷了刀,門也沒破個洞。


  傅敬堯愴惶的跑回竹屋對著蓮起喊,求他幫忙開門好救哥哥出來,蓮起一動也不動,傅敬堯心頭難受的快要爆裂,他覺得自己好無能,什麽都做不好,誰都顧不了,誰都救不了。


  日子一向過的很快,入春後,吞人山的雪融盡了,樹木開始冒了新芽,傅敬堯已經十四歲,一年的歲月過去,他已經比剛上山時高了許多,天天在山上走動鍛練也讓他壯了不少,臉上脫去了稚氣,加上時常日曬皮膚黝黑,一眼瞧去完成是個大人的模樣。


  這天傅敬堯還在忙著種果樹的事,山上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音,像女人尖叫,又像風嘯,傅敬堯皺著眉聽了好一陣子都沒能聽出是什麽,抬頭看看天,覺得時辰還早,跑一趟山下再回來也礙不著幫蓮起喂藥的時間,於是就往聲音來源尋過去。


  原來是嗩吶。


  山下一群人正沿著小路上山,傅敬堯數了數竟有三十七個,前麵幾個人各持著不同樂器,領頭六人拿的正是嗩吶,傅敬堯躲在一顆大樹上,身子伏低,他的位子下是絕佳觀察情勢的位子,對方看不到他,他卻可以把對方看個清楚。


  上山隊伍中間是一群手持長棍的青年,傅敬堯挨個數了數,一共有十二個,中間插了個少年,魂不守舍,一臉木然的跟著走,傅敬堯看著那少年的身形有些眼熟,但翻遍了記憶又不能認定是那一個。


  一群人走了了兩個時辰才到山腰上的山神廟,傅敬堯長期在山裏走動,自是知道那裏隱蔽,便一路尾隨著,又沒讓對方發現,一直到了山神廟前,傅敬堯尋了個空繞到上山隊伍前麵,又看了老半天,這才發現,原來那少年竟是當初他在山下找蓮起時,時常跟他稱兄道弟的酒樓店小二。


  那小二的臉讓人抹了粉,又上了胭脂,傅敬堯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其實傅敬堯看到上山隊伍的樣子時就知道,這群人是送活祭品來祭山神的,當時他就想要救那少年,即使他不認識對方,隻是傅敬堯想過了,他隻有一個人,對方有三十七人,他又不會武,冒然衝出去救人,隻怕人沒救著,他也會跟著遭殃。


  於是他隻能跟著這群人,並祈禱有適當的時間和機會讓他救人。


  後來,看到被獻祭的人是那店小二,傅敬堯不得不承認,第一眼看到人時,他的心是有些抵觸,傅敬堯並非愚笨之人,當初在山下的事他也不是完全不知內情,隻是他本無那種心,卻得了那個苦果,隻能喝井水充饑,最後甚至不得不放棄尋找蓮起,而與他稱兄道弟的人,看到他卻是冷眼旁觀,還叫他早點回家,說他在找的人說不定早死了。


  咒蓮起死這句話,他絕對不能容忍。


  他不能容忍,可是他也移不開腳,所以他才會一路跟著,如今看到那店小二這副失了神,絕望的模樣,他的心底也不好受,他不得不去想,當初他哥哥是否也是這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孤苦無依的?

  此時村長已經把那山神廟門上的烏銅大鎖給解開,樂聲就在門開了那一刻停下來,山裏風大,把附近的樹吹的亂搖,樹葉互相碰撞磨擦,盡是一片沙沙的聲音,平時傅敬堯覺得風吹葉片那聲音聽著舒爽解煩,可不知為什麽今兒個卻覺得聲聲都含著殺氣。


  山神廟一開,傅敬堯卻沒有聞到什麽腐氣,幾副白骨在廟裏或趴或躺,倒也都幹幹淨淨的,連點肉沫纏在上麵都沒有,要被活祭的那少年原本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絕忘的呆立著,好像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似的,但門一開,卻整個人攤到地上去,一灘黃色液體透過衣裳散了出來,傅敬堯知道,那少年是尿了。


  傅敬堯低下頭歎了一口氣,現在就算他放下心中芥蒂有心救人,也有心無力,他一個肯定是打不過三十六個人,隻會多在山神廟裏加一個枉死之人,謀定而後動,謀定而後動,傅敬堯暗唸的幾次,這一年來心慌時傅敬堯就是翻蓮起的書看,除了那幾本寫著什麽什麽經的書,任他看的快要背起內容也悟不出道理以外,其它的書,傅敬堯倒是有不少心得,成語什麽的也能說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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