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說並不是要說給對方聽
接著不到一刻鍾,小甲也拎著紙張討賞去了,隻剩傅敬堯還在苦苦與兵書纏鬥。
時間又過了三刻鍾,傅敬堯終於把烏雲山兵篇默了一遍,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傅敬堯拎起紙張向蓮起走去,蓮起接過紙張仔細看了一遍,點了點頭又把紙遞還,傅敬堯接過往外看了一下,覺得時辰差不多該去祭一下哥哥,便對著蓮起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備一下東西去祭我哥可好?”
蓮起點點頭,放下手上的書說:“我跟你去。”
這不是蓮起第一次陪傅敬堯去祭哥哥,不過也僅止於陪,他不曾對著裝有傅敬文骨灰的甕祈禱祭拜。
蓮起與傅敬堯兩人相偕走到竹林外,距此竹林不到千步外有顆百年鐵杉,鐵杉樹下有個木製小亭,那亭子不大,扣掉貢桌餘下的空間僅可供兩人站立,而貢桌上那個覆了紅布巾的甕便是傅敬文屍骨存放之處。
亭內傅敬堯已經布置好祭品,開始對著裝有傅敬文屍骨的甕唸唸有詞,亭外蓮起正用腳尖頂著鐵杉樹果當球玩,一直到傅敬堯收好祭拜品走出亭子喚他,蓮起已把五、六十顆的樹果踼成一堆,像座小丘。
傅敬堯看著那堆樹果有些訝異,想不到一顆樹竟可以結出那麽多樹果,抬頭傅敬堯帶著歉意對著蓮起說:“等太久了是吧?我今天跟哥哥多說了一些事。”又覷了那堆樹果一眼,傅敬堯滿心抱歉的想,那得多無聊才會想要用踼堆出那堆樹果堆?
蓮起搖搖頭,把腳尖前的那顆樹果,踼到那堆樹果堆裏,才抬頭看著傅敬堯說:“我說過你哥的魂已經不在那了,你對著那甕說再多他也聽不到。”
傅敬堯點點頭,他知道蓮起不懂,有些時候說並不是要說給對方聽,而是說的人需要把話說出口,就像傅敬堯也不懂蓮起為何每次都要陪他走這一趟,蓮起明明是最清楚他哥哥已經不在這裏的。
中秋當天一早,傅敬堯便拿著呂四曲前一天送來的月餅村料做起月餅,這些日子傅敬堯竹屋外的廚房,被他一日一日補建的齊全,包餃子,做豆腐腦什麽的器具都有,已經難不倒傅敬堯,月餅雖然傅敬堯沒有親手做過,但憑藉著小時候看他娘親做的記憶,傅敬堯有信心他可以做得出來。
到了傍晚,傅敬堯從灶裏小心翼翼的把鐵盤挾出來,那盤上的月餅皆以動作為形,個個栩栩如生,早早等在一旁的小甲和小乙看傻了眼,尤其那猴形狀的月餅,連麵上的胡須都有,看的小甲和小乙兩猴麵麵相覷,徬徨失措。
傅敬堯本來就是有意為之,如今看見了猴子的反應更是樂的哈哈大笑,蓮起倒是沒有什麽反應,隻是看著一個個像活的動物形月餅道:“你如果想找呂四曲那家來過節,就找他們上來吧,我不反對。”
傅敬堯收了笑,往天空看了看便回,“還是算了吧,都已經這時辰,等我去找他們再回來,隻怕都要過子時了。”
“我去。”
“不行。”
蓮起收回目光看向傅敬堯,傅敬堯對著蓮起的眼睛,絲毫沒有退縮,“蓮起,不要下山,你要去找老和尚我沒話,但求你不要一個人下山到村裏。”
“你怕我再對呂四曲一家說出不得體的話?”
“不,我不想你再任何人麵前再使法術。”
蓮起聞言,心頭那點悶堵已消,點點頭,笑著捏起一個小巧可愛的兔形月餅,一口咬下兔子頭,猴子嚇得到處亂竄,整個屋裏都是猴子吱吱叫聲,至於這天的月亮到底好不好看,傅敬堯則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中秋過了,緊接著便是冬天到,為了因應冬天無鮮果可采的情況,傅敬堯曬了許多果幹,可果幹老是被蓮起拿去賞猴子,所以傅敬堯隻好滿山的找果樹,采果子。
“小乙,賞你的。”
轉頭看向蓮起手裏那張紙,傅敬堯真心感覺這吞人山,不久應該又會有兩隻妖精降世,蓮起手裏那紙上寫了兩個大字“小乙”,猴子居然會寫自己的名字,那不是成精了還是什麽呢?
回頭看自己眼前在寫的這張紙,傅敬堯眉頭擠成了個川字,這都從秋天抄到冬天了,他一本六韜怎麽還是默不起來?轉頭看向矮榻旁櫃上那本“齊民要術”,傅敬堯真的好想翻翻那本書,他已經近十天沒看過那本書了,因為十天前蓮起說,如果他“六韜”沒默完就不準他碰那本夢寐以求的“齊民要術”。
過了幾日, 雪落了下來,小甲和小乙兩隻猴整日躲在竹屋裏玩不敢出去,當初蓮起買的搖鼓,陀螺這時便派上用場,猴子練完字便玩那些小玩意,日子過的倒也不無聊,看著那兩隻猴玩陀螺,玩搖鼓,有時傅敬堯都有種錯覺,覺得他和蓮起帶了兩個孩子生活在山裏。
又過了幾日,蓮起要傅敬堯把猴帶回猴群去,傅敬堯有些不舍問蓮起原因,蓮起隻是淡淡的表示,猴子還是要跟猴子在一起,做一些猴子會做的事才好,蓮起一說,傅敬堯就更不解了,這些日子蓮起耗了那麽多水果果幹,不就是要誘猴子做些猴子不會做的事嗎?
雖然不解,傅敬堯還是一手抱著一隻,把小甲、小乙給送回猴群避冬的地方,傅敬堯離開時看到小甲和小乙舉起手,向他揮手道別,一個人走在回程的路上,傅敬堯想,已經有了名字的猴子,再怎麽樣也變不回普通猴子了。
這年冬天特別冷,冬至未到,已經落雪紛紛,雪大且積雪厚,傅敬堯見這狀況在雪降下來的第二天就跟呂四曲說好,買賣先停下來,暫時休息別再上山,一切以安全為主,兩人說定了待雪融後三日再開始做買賣,隻是,傅敬堯沒有想到的是,年三十那天一早,柳安樹林那邊居然升了黑煙,起床準備煮水的傅敬堯,見狀驚訝的說不出話,還以為自己太久不見呂四曲,思念過頭產生幻影,揉了揉眼,黑夜還是直直伸入雲宵,博敬堯才確定那不是他的幻覺。
傅敬堯仰起頭看著天空降下的綿綿落雪,再低頭往地上看那厚厚的積雪,難以理解呂四曲為什麽在這種天裏升起煙狼?難不成發生了什麽事?趕忙著煮好水,跟蓮起交代一下,傅敬堯飛也似的往柳安樹林跑去。
“怎麽來了?雪這麽大,冷死人了。”
“你不想哥,哥還想你了,能不過來嗎?”
傅敬堯明白呂四曲是故意挖苦他來著,隻是憨憨的笑,轉頭向葉玉真和葉玉明點點頭,這才發現三個人都穿成了一個球,還背著大包小包上山來,連葉玉真和葉玉明一樣都是又背又拎了一堆東西。
“哥,我咋會不想你?這不大雪,怕危險,都想好雪一融便去看你的。”
呂四曲抬頭看著嘴裏喊他哥的傅敬堯,吞了一下口水,嘴角忍不住一抽,這才兩個多月不見,這貨怎麽又高了,他背的腰快斷的東西,傅敬堯一手就提起來,另一手還抓過葉玉真背上的筐,這才十六啊,若以男子可以長到二十歲來論,那傅敬堯以後不會身長高過八尺?
葉玉真背上的東西讓傅敬堯拿走後,頓時覺得腰背輕鬆不少,趕忙著轉身也將弟弟背上的竹筐卸下接過手,一邊做一邊也不忘提醒,“不行啊叔叔,雪初融的時候最冷,最滑,最危險。”
其實傅敬堯在山裏生活了那麽久,那會不懂這個道理,隻是見葉玉真真心關心,心裏歡喜,便連忙點頭道:“好,謝嫂子提醒,敬堯記住了。”
傅敬堯背起大部份的東西,一路領著呂四曲一家三口往竹屋走,出了柳安樹林後,葉玉明忍不住問:“敬堯大哥,我姐夫說柳安樹林裏有會死人的東西,不準我靠近,可我剛怎麽都沒看見呢?還有,敬堯大哥您既然懂得如何避過,為什麽不教姐夫?這樣我們以後要去找您玩,就不用老是在山邊一邊等,一邊擔心您會不會沒看見那黑煙。”
傅敬堯腳步一頓,愧疚感上湧上心頭,呂四曲在這樣險惡的天氣都要來看他,而他還是防著呂四曲,低著頭,在前頭領路,傅敬堯也不知道怎麽樣回葉玉明才好,隻覺得兩頰都燒得燙。
“玉明,小傅八字重,那害人的東西遇見他便躲,所以就能安然經過柳安樹林,八字是天定的,這種事你要小傅怎麽教我呢?”
呂四曲出聲緩頰,傅敬堯隻覺得更羞愧,這下連耳尖都是燙的。
好不容易到了竹屋,傅敬堯一開門就見到蓮起皺起眉,傅敬堯卸下東西後,蓮起鼻子動了動,反射動作露出嫌惡的臉往矮榻走去,那個當下傅敬堯、呂四曲和葉玉真都低著頭忙著理東西沒看見,但唯一閑著雙手的葉玉明卻是看見了。
竹屋內書桌旁有個小火爐,火爐上溫著熱水,那是傅敬堯特別給蓮起備的,天冷時火爐從不熄火,時時備著熱水,平時連傅敬堯自己都不會去碰,但這樣大雪天,一行人在下著大雪的山上走了那麽久,都是又冷又累,傅敬堯也顧不得許多,拿起小爐上的壼,就給每個人都倒了一大碗熱水,這四碗一滿,壼子裏的水就空了,傅敬堯看著空壼心底有點磕著慌,連忙跑去屋外竹棚下的廚房,拿了一竹筒專為蓮起備的山泉水,趕緊再煮一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