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會全然無所覺呢?
這次的雪與以往不同,雪並沒有停歇,持續不停的落下,才三天地上就積了十幾公分的雪,蓮起早上起來,走到竹屋外,望著天空,望著那不停落下的雪花,他突然有一種感覺,感覺到這個山在叫他離開。
“蓮起。”
傅敬堯推開門就看到之在屋外空地上的蓮起,紛紛大雪落在蓮起的頭上和身上,有那麽一瞬,傅敬堯竟覺得蓮起好像要消失在這場大雪裏。
昨天傅敬堯已經四處看過了,除了吞人山以外並沒有其它地方下雪,雪到距山腳十哩處就停了,就像活生生讓人畫出一條線一樣,一線之隔,線內大雪紛飛,線外豔陽高照,兩邊景色都美,傅敬堯卻嚇的退了兩步,一時之間無法呼吸。
蓮起聞言回頭,同時一件白狐裘落上蓮起的肩頭,“下雪吶,你出門怎麽不披件衣服?”
蓮起看著傅敬堯不語,隻是綻了一笑,他和傅敬堯都知道他不怕冷,可蓮起卻也明白,傅敬堯永遠都改不掉提醒他添衣蓋被的習慣。
“我想去山頂小潭那邊看看。”
蓮起已經很久沒有去山頂小潭那邊了,與傅敬堯在竹屋的日子很平順舒服,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一晃眼就三年,蓮起這才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上山頂小潭那邊,其實,若不是因為這次大雪不停,蓮起也不會想要上山頂小潭,而發現了這一點,讓蓮起的驚訝程度並不小於吞人山在夏季落雪。
“怎麽突然想上去小潭那邊?”
以往蓮起想到小潭那邊,都是蓮起心情不佳的時候,傅敬堯有點擔心。
“我有一種感覺,說不上來,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向這山裏襲來,可是又不知道是什麽?剛才,我甚至有種感覺,覺得這接二連三的異象是這山在說話,它在叫我走,叫我離開吞人山,可是,若你要問個原由,我也說不上來,所以我想上山頂小潭去看看,也許會看出個蛛絲馬跡。”
對於接連而來的異象傅敬堯心底也是害怕的,隻是在蓮起麵前不好顯露,隻怕自己讓蓮起更煩心,如今聽到有理出頭緒的可能,自然是讚同。
“那我跟你一塊去。”
蓮起搖頭,山裏才初下起雪,地都是滑的,真的不是適合一般人上山。
“我沒有辦法施法帶你上去,你一起,我們隻能用走的。”
“用走的便用走的,我不想和你分開,最近我總有種感覺,隻要我們一分離將難以再見。”
回頭看向傅敬堯,已經二十歲的傅敬堯穿著粗布衣和草鞋,原本就黑的皮膚,因為時常在山裏跑動,現下已經黑的發亮,指節分明的手,顯示著這個人時常勞作,傅敬堯已經長的高大威猛,是一個可以撐起一家之責的男子;而且,經過葉玉明說他像妓的那件事後,蓮起已經不管錢了,那個原本配帶在腰間的小算盤也早就不知丟到那裏,但是在不管錢之前,蓮起就發現傅敬堯其實很有錢,有錢到可以在山下買個大宅作威作福。
若不是他,傅敬堯應該可以在山下過的很好,可以跟呂四曲飲酒暢言,可以意氣風發的走在街頭巷尾讓人尊稱他一聲稱,也許還會像呂四曲一樣,成天有媒人帶著荳蔻年華少女畫像上門說親,怎麽樣也不會像生活在這山裏這般清貧孤寂。
不過,蓮起不曾擔心過傅敬堯會想要下山,因為他明白傅敬堯對他有執念,就如同他對段雲生那樣,所以蓮起讓傅敬堯看經書,為傅敬堯講解經書,他希望傅敬堯能自己悟透,因為蓮起自己無法開口點破,蓮起時常想,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沒有神仙或同類來引領他?他不隻有執念,還有私心,他明明不愛傅敬堯,卻貪戀傅敬堯的目光與溫柔。
蓮起終於搞懂為什麽傅敬堯要在清晨偷偷起來洗裏褲,日日同床後的日子裏,傅敬堯在清晨不隻洗裏褲,也會在一大早沐浴,蓮起在淅淅的水聲間,聽見傅敬堯小聲隱忍的低喊自己的名字,所以展開神識,結果他看見傅敬堯雙手握著子孫根,一遍又一遍低喊著他的名字。
當下蓮起感到非常震驚,可是冷靜下來一想,卻又覺得情有可原,若不是有欲,傅敬堯何苦守著他不放,傅敬堯長的高大,袋裏也有銀兩,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隻能抓水蛙填肚子的小孩,呂四曲都有人搶著嫁,那傅敬堯就更不用說了,如不是對他有欲,何苦守在山上不下去,何苦連一向愛吃的肉都戒掉,隻因為他不喜歡那個氣味。
麵對傅敬堯的欲,蓮起說不上喜歡或討厭,但蓮起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主動點破,或叫傅敬堯離去,甚至有時候蓮起在想起段雲生的時候,蓮起還會有種莫明的安慰,因為傅敬堯愛著他,因為傅敬堯對他有欲。
“好,那我們一起走上山。”
牽起傅敬堯的手,蓮起開始往上山的路走去,才走到竹林和果樹之間的交界處,小甲和小乙就追了出來,四肢並用的跑,跑的極快。
“回去屋裏待著,你們沒辦法跟著上山的,太冷了。”
傅敬堯回頭對著猴子說,猴子仰著臉不動,也不知道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傅敬堯鬆開蓮起的手,蹲下來又對猴子說了一次,連帶著手部動作,傅敬堯手一直往竹屋指,每次一指,小甲和小乙就轉頭往竹屋看一次,可是也隻有看。
蓮起拉起傅敬堯,拍掉他膝上的殘雪,殘雪一落,就見到傅敬堯的膝上有點濕,蓮起皺起了眉頭,他不希望傅敬堯生病,把狐裘解下,不顧傅敬堯掙紮反對,硬是披在傅敬堯身上,係緊,收回手,蓮起定眼看著小甲、小乙說:“回去,不回去以後都別想待屋裏。”
蓮起話一出,兩猴都愣了一下,接著就怯怯的轉頭看向傅敬堯,傅敬堯本想開口緩頰,但被蓮起一眼給禁了口,隻能有些為難的對兩猴揮了揮手,示意小甲、小乙聽蓮起的話,傅敬堯手一揮,兩隻猴互看了一下,接著就轉身往屋裏跑,傅敬堯一直看著小甲和小乙進屋才轉身,他一轉身就看到蓮起盯著他看,傅敬堯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他讓蓮起等了。
“對不住啊蓮起,我就是有點擔心。”
“你對誰都很好。”
傅敬堯時常救出陷陷阱裏的小動作,蓮起知道,傅敬堯還曾天天釣魚給被母熊遺棄的小熊吃,蓮起也知道,有時蓮起不能理解傅敬堯為什麽要做那些事,那都是徒勞無功的事,而且又犯殺業,傅敬堯已經讀了很多經書,理當明白,但思及對象是傅敬堯,蓮起又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明白傅敬堯所為因何,因為他是傅敬堯,而傅敬就是會做這樣的事。
走出果樹林後傅敬堯央求著蓮起,希望蓮起同意把狐裘再披回身上,蓮起有點生氣的回,“披著,聽話,這不是可以任性的時候。”
話完傅敬堯低下頭暗暗竊喜著,但蓮起卻有點愣,他想起很久以前,傅敬堯也曾經對他說過同樣的話,而那時他愛著段雲生,而現在他說同樣的話,卻不知自己的心是愛著誰。
一路上蓮起心緒紛亂,倒忘了著急,可到了小潭邊所有的思緒都嚇停了,除了驚嚇蓮起再也感覺不到其它。
小潭潭水結成了冰,蓮起撲跪在潭邊,不可置信的看著小潭,他怎麽會沒有感覺呢?
這潭水結冰,他怎麽會全然無所覺呢?
伸手一觸,潭麵冰層裂出一線,接著縫隙越來越大,越裂起長,潭中傳出卡卡聲響,接著迸裂之聲此起彼落,潭麵的冰層成了碎冰,一陣翻騰之後有物浮了上來,竟是一瓣瓣蓮花花瓣,數量之多令潭麵成了一遍粉紅,接著又有葉色往上冒,那便是碎裂後的蓮葉,蓮起這下便可確定,這潭裏再無一株活蓮。
蓮起望著紅紅綠綠的潭麵,心中茫然大過於傷悲,他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小潭怎麽會變成這樣子?
“蓮起。”
蓮起回頭,一隻手落在他的肩頭,他感覺到傅敬堯握了握他的肩,傅敬堯說:“我們回家去好嗎?”
蓮起回頭看向潭麵,這樣的潭麵其實很美,紅綠相映,景色怡人,如果這不是蓮起降世的小潭,或許他還會驚奇的指著潭麵叫傅敬堯看,可是這是他降世的小潭,所以他隻能感覺到茫然,絕望。
“好,我們回去。”
他已經無根了,這裏便再也無可依戀。
當兩人往回踏了一步,吞人山上的雪突然停了,陽光照進了吞人山,地麵的雪開始滑化,傅敬堯看著一切先是一窒,接著便望向蓮起,傅敬堯想到的是,是不是他的報應要來了?
蓮起望著天空,感覺到了災禍。
蓮起的感應沒有錯,此時吞人山山腳下集結一隊精兵共有五千人,隊伍前麵有一千騎兵,皆著戰甲,身下之馬個個肌肉結實,飽含力氣,這是這個國家裏最驍勇善戰的一隊兵馬,曾經對外拉退外敵入侵,對內消烕流冠山匪,而今日,這隊兵馬集結在白水村,卻隻為了對付一個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