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無題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或許是陽光太刺眼，眼眶又酸又澀，幻月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那一抹白色身影，忽然想起前世墜樓前目睹的那一刻，心，一點點刺痛，下沉……
許久，他緩緩轉身，麵色平靜地看向一臉邪氣笑容的繁華，沉聲道：“這就是你要我看的？”
繁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鳳眼微垂，眼底波光流轉。
幻月麵色微變，重新走回桌邊，執起筷子，溫聲笑道：“小夜，你也坐下來吧，既然繁城主特地備好了酒菜，咱們也不能不給麵子。”
呀？小夜詫異地望了眼幻月，暗暗心驚：“老爺該不會是被氣壞了吧？”
但看幻月不緊不慢地夾著菜，看也不看便往嘴裏塞，偏偏又出奇意外地淡定從容，著實有些奇怪。小夜實在想不明白，索性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看也不看繁華那妖孽一眼，充分發揮出和那般小兔崽子搶食時的風範……
安靜的雅竹閣內，焚香青煙嫋嫋，一室清香，四人神情各異，氣氛詭譎難辨。
墨竹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麵色鎮定得有些異常的幻月，又將目光轉向毫無半點淑女氣質狼吞虎咽狀態中的小夜，最後將視線停在了一臉高深莫測的繁華身後，直愣愣地打了個寒顫，估計這屋子的人，除了她，還真沒個正常的了。
繁華慵懶地斜靠著座椅，單手撐著下顎，一雙妖媚蠱惑的鳳眼毫不掩飾地緊緊盯著幻月，後者卻似若無睹，一點也不受影響地吃飽喝足，最後接過小夜遞上去的帕子細細地擦拭著嘴角。
這一頓飯，幻月有些食不知味，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浪費了半個時辰用膳，最後含了口梨花茶，抬首間，正好對上繁華幽深難測的眸子，他微微一笑，道了聲謝，隨即站起身，轉向小夜：“咱們走吧。”
小夜毫無形象地打了個飽嗝，隨後挑釁地飛了一眼繁華，便得瑟地跟了上去。
嘿，小樣兒，有本事就把人攔下啊！？小夜一邊腹誹，一邊積極地跑到前麵替幻月拉開房門，隨後兩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再此期間，繁華依然維持著同一動作，許久未動。
墨竹一頭霧水瞥了眼她家公子，又掃了眼打開的房門，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就這樣放他回去了？”
繁華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右手微動，隻聽嘭地一聲之後，窗子被狠狠關上，男子懶洋洋地站起身，笑道：“墨竹，去結賬。”
“……”公子，這是咱們的地盤，哪需要結賬啊？敢情您真的糊塗了？
雖然這麽想著，但長久以來的習慣早已鑄成了她們服從命令的習慣，隻是當她走到一樓掌櫃處準備結賬時，聽到那個嚇人的數字，縱使已經習慣喜怒不露於色的她，也誇張地變了臉色，狠狠腹誹：一群禽獸啊！這聚賢樓一天的進賬都沒那群家夥吃一頓這麽多！
幻月離開聚賢樓，卻未直接登上馬車，而是和小夜一起慢慢踱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其他幾人不放心，便偷偷摸摸三三兩兩地跟在暗處。
小夜雖然一聲不響地緊跟著幻月，卻十分警覺地發現：她家老爺竟是一直朝著一品樓的方向走去！
話說回來，幻月雖然來到君綾已有一月，但每逢出門好歹都是身邊幾個人跟著，有人帶路，加上馬車代步，於是對於皇城，他依然很陌生，偏偏剛才在聚賢樓遠遠地一瞥，這縱橫交錯的街道又遠比他想象中來的複雜。
他不好意思開口問小夜，便隻能憑著直覺慢慢前進，說不上是為什麽，就是突然想去一品樓，親眼看看……
忽然，幻月停住了步子，猛然回頭，神色怪異地盯著小洛瞧了幾秒。
“老爺，怎麽了？”小夜連聲問道。
幻月遲疑了片刻，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的眼力似乎……大大地提高了？聚賢樓和一品樓之間隔得不算近，他居然能清楚地看到軒轅雅臉上的一言一笑？還有之前兩次，涼夏與涼柏提前離場，分明已藏在了眾人不易察覺的視線視角裏，他居然也輕易地發現了？加之上午時分，小夜偷襲軒轅雅……
“小夜，剛才你在聚賢樓，看到的……”
聞言，小夜心底一咯噔，有些忐忑不安地解釋道：“那個，其實隔了那麽遠，也不是看得很清楚，說不定那兩人不是涼夏和軒轅雅，也有可能是別人易容假扮的，或許是繁華那騷包故意挑撥離間騙老爺的……”
幻月麵色古怪地伸出一指輕輕按住小夜一張一合的唇邊，溫聲問道：“你能看得那麽遠那麽清楚，是因為習武之人能將內力凝聚在一點之上，充分發揮某一處的優勢。”
小夜聞言，連忙點頭，她家老爺果然很聰明嘛，沒練過的人哪會知道這些啊！
“那麽我呢，為什麽剛剛我也看得清楚？”幻月收回手，疑惑地抵著削瘦的下巴，眼底一片迷茫神色。
小夜徒然愣住，怪不得她剛才一直覺得哪裏怪怪的，聚賢樓和一品樓是兩家實力相當競爭很激烈的酒樓，原本就隔了兩條街，偏偏雅竹閣那個角度選得十分巧妙，可以看清一品樓二樓那個位置，但是——
沒有武功的幻月勢必是看不清的，繁華之所以這麽做，其實是希望她親口告訴幻月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吧……
但當時她偏偏保持著沉默，於是幻月反問繁華時，後者的表情才會如此“怪異”，因為拿捏不準，所以便隻好以靜製動……
小夜知道繁華曾暗中調查過幻府，他要查就去查唄，反正能夠被人查到的那些訊息也是她故意放出去的，其中也包括了……幻月不會武。
所以——
小夜暗暗思忖著，眼下的情況，大概還是他們這邊稍稍有利，因為繁華得不到可靠情報，摸不清幻月的底細，所以才會步步為營，剛才麵對兩人如此挑釁，也不曾發怒，要知道那人可是出了名的魔頭，怎會對人和顏悅色？
如此想著，小夜鬱結了許久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些，但她家老爺這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難不成是因為火焰印記的緣故，才會如此？
“老爺，伸手。”
“右手？”幻月攤開右手，手心上的金黃色印記在陽光下隱隱如水流動一般。
小夜仔細地瞧了片刻，指著印記道：“可能是因為這個的關係，老爺的體質在一定程度上被改變了。”就目前而言，發生的改變都是朝著有利方向，但願以後不會出現異樣。
“原來如此。”幻月淡淡點頭，頓了頓，白皙的雙頰微微呈現出一絲狼狽緋紅，“小夜，我想去一品樓。”
“好，跟我來吧。”小夜強忍住笑意，這人呐，終於坦白了，隻是，在幻月看不到的角都裏，她微微一滯，眼底閃過一絲殺氣，若是涼夏敢傷害她家老爺的話……
幻月溫和地笑了笑，隨即跟上了小夜的腳步。兩人身後不遠處，偷偷摸摸跟著的小染等人卻還蒙在鼓裏，絲毫不察。
“小白，老爺難道還沒吃飽？”
“對著繁華那騷包，誰吃得下東西啊！”
瞧瞧，嫉妒不是女人的專長，好妒的男人才是最可怕的。作為眾人裏麵，唯一的女性，海棠自認還是非常公道的，不過——
奶奶個熊，那繁華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啊？還讓不讓女人活了！
一品樓。
幻月的心情逐漸凝重了起來，望著熟悉的匾額，驀然之間，回想了昔日種種，金色朝陽映照下，男子溫和的側臉，寵溺的目光，溫柔的話語……一幕一幕，印在腦海中，不曾遺忘。
“月，接下去三天之內，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許懷疑我，若是有什麽事情無法決斷，可以找四哥商量。”昨日最後的道別，他尚且來不及回應，對方的身影已消失在視野之內……
找涼柏？偏偏那人也不知所蹤。
幻月默默地歎了口氣，正猶豫著是否上去，倘若剛才看到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難道他要學狗血言情小說裏麵得女主角一樣傷心欲絕地指責對方，然後淚奔而走？
一想到自己要如此丟臉，幻月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小夜站在幻月身旁，許久不見他動靜，隻好一邊搖頭，一邊拽著人往前走。
剛一入內，小二就熱情地迎了上來，小夜不待他開口，直接塞給對方一錠銀子，吩咐道：“二樓靠南，一斤刀切牛腩，一壺桂花釀。”
“小夜。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吧。三個字還沒說完，幻月就被小夜橫了一眼。
她算是看透了，她家老爺偶爾表現出來的冷靜理智和強硬，一到涼夏和涼柏麵前，立馬就消散無蹤了，哦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在他承認的人麵前，他便會放下一切戒備，連抵抗都不會……看上去忒好欺負。
她該覺得自己幸運地也被幻月歸為“承認的人”中的一員呢，還是該狠狠地罵他一頓？想當然，後者是不可能的，這麽久相處下來，她對幻月，早已沒法像最初那樣強硬了。
這大概就是幻月特別的魅力吧？每個人跟他相處過的人，總是會慢慢地被他溫暖，不知不覺為他改變……
小夜狠了狠心，涼夏那小子如果真的背叛她家老爺，她以後一定會讓小子後悔的！
“老爺，我還沒吃飽呢。”小夜厚著臉皮，硬說瞎話。
見狀，幻月自知無法逃避了，隻好隨了她的意，慢慢走上了二樓。
靠南一側的位置，剛好有一桌是空的，但是……
幻月怔怔地望著笑得花枝亂顫的軒轅雅，目光極度緩慢地轉向她對麵的男子，那樣熟悉的容顏，那麽繾卷溫柔的笑容，那樣專注神情的注視，曾經屬於他的一切，如今換成了別人。
幻月隻覺足下千斤重，一點也移不開步子，他說無論他做什麽，都不許懷疑他……
他不想懷疑，他也想一心一意地堅定這一信念……
“老爺。”小夜目光微變，隻手拉著幻月上前，坐在軒轅雅旁邊後方的位置上。
“夏，那人看著有點眼熟，是誰啊？”軒轅雅嬌笑著問道。
幻月渾身一僵，麵色刹那慘白，因為他聽到那個熟悉而溫和的聲音說：“你這丫頭，看我一人還不夠，居然還有閑心去關注不相幹的人。”
“下，你難道是吃醋了？”
“你說呢？”
不相幹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