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赴死
站在書房外，蒙平伸出去推門的手再次垂了下來。從十三歲被老主人蒙武收養，到如今他已在蒙府待了三十多年了。自蒙武，再到蒙恬、蒙毅，他一直兢兢業業，從最平常的仆人到現在的大管家，他也經曆了很多事。
聽說老爺蒙恬今日剛到鹹陽，就被召集到皇宮。開始蒙平並不擔心，因為蒙家一直被始皇信任，進宮麵聖更是家常便飯。但是等到蒙恬踏進家門的時候，看到他臉上難掩的憂色，蒙平心中就一個咯噔。再看到後麵的侍從空空如也的雙手，蒙平心底的擔憂更加了一層。自蒙恬入宮麵聖以來，沒有得到賞賜還是第一次。蒙恬進門之後，甚至都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這才有蒙平開頭的一幕。
書房內，蒙恬放下手中的毛筆，看著桌麵上剛剛寫好的給弟弟蒙毅的信，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時候，麵對著公子胡亥封上將軍統領天下兵馬的誘惑，蒙恬其實是有一絲動心的。統領天下兵馬一直是武將的終極夢想，蒙恬也不例外。特別是在戌邊麵對匈奴人的時候，因為雙方一直勢均力敵，所以雖然多次大敗匈奴，但是始終無法消滅。倘若自己能統領天下兵馬，一定能夠集中力量消滅匈奴這個大患。
隻是想到那個在自己麵前自刎的兄弟時，蒙恬自覺的掐滅了這一絲欲望。雖然他跟公子扶蘇一個貴為大秦帝國的繼承人，一個是帝國的將軍，但是這絲毫不妨礙蒙恬將他當作兄弟。在上郡的時候，一個是大將軍，一個是監軍，兩人配合默契，多次打退了匈奴人的反撲，而那不斷完善的長城也留下了兩人的汗水與足跡。
在蒙恬婉拒了胡亥之後，雖然胡亥依然對他臉上笑嘻嘻，但是他知道胡亥肯定是生氣的。盡管胡亥讓他回府好好考慮一下，蒙恬也知道他還是會作出同樣的抉擇。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蒙平想要再次敲門的時候，卻見到門已經打開，蒙恬正站立在走出書房。
“平叔，你一直站在這裏嗎？”看到蒙平，蒙恬開口道。
“見到老爺沒事就好。”蒙平樂嗬嗬地回應道。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九，明天就要過年了啊！”蒙恬一邊朝著大廳走去，一邊輕聲說道，“外麵的孩子玩的多開心啊，孩子最喜歡的應該就是過年了吧。”他又接著說道。
“老爺說的不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府裏的一切應用物什都已準備妥當，而且今年我們蒙氏的租子較去年漲了近三成，可以過個豐盛的年了。”聽到蒙恬的話，蒙武趕忙回應道，又想起今年的租子，說到後麵話裏話外難掩喜色。
“平叔，我常年出征在外。府裏的一切勞你操持，辛苦了。”蒙恬停下腳步，朝著身後的蒙平拱了拱手說道。
見到自家老爺朝自己行李，蒙平一下子慌了手腳，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嘴裏趕緊道：“太爺對小人恩重如山，小人侍奉蒙府上下也是天經地義。這些年蒙老爺厚愛，小人成了家，也有自己的孩子，還信任我讓我做了管家，小人無以為報，能夠為蒙府出一份力，小人甘之如飴。”
“對了，平叔。你等下過去二老爺府上一趟，就說我回來了。讓二老爺帶上妻兒，然後還有你一家子，我們一起吃個團圓飯。”蒙恬又朝著蒙平說道。
“好滴，老爺。小人這就過去二老爺府上。”蒙平施了一禮，然後說道。隨後，蒙平快步出了大廳，朝著蒙毅的府邸行去。
晚上，蒙毅一家，蒙平一家，再加上留在府邸的蒙恬一家，在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飯桌上，蒙恬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形象，逗弄著蒙家的兒孫。看著一個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子，蒙恬陰翳的內心竟也有了些許慰藉。飯後，蒙恬和蒙毅在大廳相對而坐，就部分事情交換了各自的看法。
送別了蒙毅，蒙恬再次將自己關進了書房。待到提筆落下最後一個字，蒙恬舒展了下筋骨。原本在吃飯之前，蒙恬已經寫了一封信給蒙毅，但是吃過一頓飯之後，蒙恬卻改變了部分想法，重新書寫一封。蒙恬的妻子早逝，而兩個孩子此刻也不在鹹陽。蒙恬閉了閉眼，長歎一口氣。他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孩子，對不起自己的妻子。因為他常年在外征戰，所以一直不曾續弦，也沒有時間陪伴自己的孩子，就連兩個孩子結婚生子他也沒能參加。現如今兩個孩子雖在外地為官，可以獨當一麵了，蒙恬卻也時常感慨時間飛逝，孩子一轉眼就長大了。
蒙恬站起身，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麵雖已入夜卻亮如白晝的天地，眼中滿是眷戀。這天地如此廣闊，隻是過了今日，我蒙恬卻再也看不到了。想我蒙氏一族從祖父蒙驁到父親蒙武再到我蒙恬，為大秦帝國的建立嘔心瀝血，蒙氏一族兒郎更是死傷無數，也造就了蒙氏的名門望族。今日得罪了公子胡亥，這個日後的大秦皇帝，蒙氏一族恐怕會多災多難了。
正所謂人不可無傲氣，但不可無傲骨。既然得知了胡亥、趙高這些人的陰謀，我蒙恬又豈能與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為伍。但是我蒙恬卻也無法改變這個現實，又不願與他們沆瀣一氣，唯有一死。隻是希望我蒙恬的死，能夠澆滅胡亥等人的怒火，放過蒙氏一族其他的人。
“扶蘇兄弟，容我大逆不道，叫你一聲兄弟。當日並非我蒙恬貪生怕死，隻是我堅信皇上不會如此對待你我。今日既已證明這乃是徹頭徹尾的陰謀，我蒙恬這就來陪你，黃泉路上你等等我，兄弟相攜前行不孤單。”蒙恬一字一頓的說道，“夫人，這些年我蒙恬一直都很想你，你在地下肯定也在想著我吧。不要怕，我這就來陪你了。”他又接著說道。
說完以後，蒙恬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隨後將瓶中的東西一股腦倒入嘴中。不大會的時間，就從蒙恬的嘴中流出一道道烏黑的血液，顯然他剛剛喝下的卻是毒藥。
蒙恬的眼神漸漸模糊，恍惚中他再次看到了那種張儒雅卻滿是笑意的臉，那個人正在朝他招手。不遠處，一襲白衣的女子正笑吟吟的看著他，那溫柔的眼神是那麽讓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