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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文事

  朱重八站在那裡,面向北方。


  關先生剎那間失神,陣陣恍惚。


  彷彿回到了少年時,仗劍天涯,策馬四方,在霍驃騎墓前,看到的那坐守護石像一樣。


  男兒北望,背向神州擋板蕩,長刀揮毫,熱血淌。


  殺敵沖陣,談笑間血染衣袍,江山如舊,守四方。


  他,和我是樣的人。


  天下紛亂,義旗高舉。其中,有活不下去為口飯的,有為了身家富貴拿命去換的,有陰險狡詐殘暴冷酷殺人取樂的。


  但也有,心向北方,收復舊日河山的男兒。


  「繼續打,打到他們不敢來。」


  「繼續打,打到他們不再來。」


  收復大都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漢兒繼續向前,繼續打。


  關先生肅然站起,附身長揖,「關某,原以為朱總管不過是一地豪傑。今天看來,關某不自量力,小看了天下英雄。」說著,苦笑道,「慚愧!」


  朱重八回頭,笑道,「何來慚愧之說,關先生,咱們接著喝酒!」


  「好!」關先生神情苦澀,也笑道,「接著喝,今日不醉不歸!」


  ~~~~~~

  「龍鳳金鐲兩對兒!」


  「金元寶五十。」


  「銀元寶五十。」


  「定遠通寶一百枚!」


  「精米十擔!」


  烏衣巷,謝府。


  漢王府的親兵,在謝家的院子里念著禮單。


  謝廣坤和席應真坐在涼亭里,輕聲笑談話。


  今日是朱五給謝家下聘的日子,成婚前最後一步。


  之後,就等著結婚。


  「漢王儉樸,您謝家又不是不差錢的,這些聘禮就當是走走過場!」席應真笑著道,「謝老爺別嫌少!」


  「道長說哪裡話,在下是嫁閨女,不是賣閨女!」謝廣坤大笑道。


  同時,用眼睛看了看家裡,遠道而來的親戚朋友,面有得色。


  朱五給足了謝家的面子,繁瑣的婚前儀式,一樣都沒少。而且沒用漢王的勢力壓人,把謝家和漢王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否則,人家直接派人來接新娘就是,何必又是小定,又是大定,又是婚書,又是聘禮的。


  「四天之後,六月十一,宜嫁娶!」席應真笑道,「謝老爺以為這日子如何?」


  「一切都道長做主!」


  「謝老爺客氣了!」


  雙方都在笑,但是席應真的笑中,卻有著絲絲的疑惑。


  朱五最討厭的就是繁文縟節,按照原來的說法,漢王大典封賞群臣之後,隨便找個日子就行了。


  為什麼突然變卦了,說選個好日子呢?

  還變得這麼突然,今日一早朱玉來給席應真傳話。


  朱五昨晚上做夢,夢中已故的親人給他說了一個黃道吉日。


  這事,有些透著蹊蹺?


  「莫不是,小五有事要在大婚之前辦,才想了這麼個法子?」


  席應真越想越對,可是,到底是什麼事呢?

  小五,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

  「主公,這是江南富豪們,賀禮的禮單。」


  私下裡,李善長還是叫朱五主公。


  今日沒有朝會,但是麾下所有重要的文臣都聚集在朱五的書房裡。


  當著所任的面,李善長把一張禮單放在了朱五的案上。


  朱五看都沒看,「你收著吧,我看不看的,沒啥用!」


  「您還是看看!」李善長笑道,「可是不少呢!」


  屋裡的人,頓時一陣輕笑。


  江南的富商豪門,為了討好朱五找個漢王。唯恐禮輕,奇珍異寶送了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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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看,都些不當吃,不當喝的東西!」朱五笑笑,看向眾臣,「他們要是多送糧食,我還能高興高興!」說著,擺擺手,對李善長道,「收的這些禮,看看能不能換成糧食什麼的,打江西咱們的糧草還有缺口!」


  江西,早在漢王大典之前就定下的策略。


  但是和脫脫近三個月的大戰,軍中積蓄的糧草直線下降,朱五也有些頭疼。


  「那好,臣挑一匹送入漢王宮中,其餘的都交給商人處理掉!」胡惟庸為戶部侍郎,這事正好落在他的身上,於是出口說道。


  朱五卻板著臉,「一件不要留,都處理掉,換成糧,換成鐵,換成一切咱們需要的。」


  「可是主公,您如今已是漢王,大漢的王宮實在不像樣子。」


  「寒酸就說寒酸,什麼不像樣子!」朱五說道,「擺滿奇珍異寶就不寒酸了嗎?富麗堂皇就不寒酸了嗎?老李,我說過,咱們大漢現在不是享受的時候。我就一個人,要那麼多寶貝有什麼用?大典那天我說了玩物喪志,你忘了?」


  這已是極重的話了,胡惟庸低頭請罪。


  「我明白你的意思,咱們王宮總要有王宮的氣派!」朱五緩和下語氣,「可是咱們這大漢,是靠刀兵撐起來的,不是靠氣派。咱們創業艱難,現在我這個帶頭的,要是把王宮弄得跟皇宮似的,下面人怎麼看?」


  「大王聖明!」


  群臣中,楊憲說道,「主公,若是秋收后對江西用兵,則糧草無憂!當初攻佔南京之後,主公就推行屯田。臣組織民力,在和州,當塗,南京等地種了數十萬畝軍田。再加上江南各地的糧草,大漢無缺糧之憂!」


  「你是按照蒙元征糧的標準,算的吧!」朱五敲敲桌子,「從今以後,要按照大漢的法子算,咱們要推行新政,不能太過橫徵暴斂。」


  說著,朱五頓了頓,「江南富裕,是因為商貿眾多,糧一年兩收,再加上魚米之鄉,沒糧了打點魚蝦也能活。但是好日子談不上。歸根到底還是官府收得太多,以前蒙元那些苛捐雜稅都廢了,咱們還能收來那麼多糧食嗎?」


  「再說,咱們大漢現在有多少存糧?不能年年用兵,都指望著秋收吧?」朱五喝口水繼續說道,「所以,現在是兩手抓,一手抓軍,一手抓民,軍事上不停,民生上更要重視。」


  「打仗的事,我還行。但是民生,拜託諸位了。」


  「臣以為,除了屯田和糧稅之外,還可以從民間買糧!」李善長說道,「現在戶部的庫房裡,銀錢不缺,可以從農人,地方大戶那裡購買,反正他們賣給糧商也是賣。糧商再賣給咱們,還要加錢,不如,官府出面,明碼標價。」


  「具體的我不管,能用來糧食就行,越多越好!」


  朱五想了想,忽然想到了後世自己的老家。農民每年的糧,都是賣到糧庫,自己這邊是不是也可以設立糧庫呢?

  「但是有一條!」朱五又想到些不好的事兒,鄭重說道,「必須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不能糊弄百姓。所選官員必須清廉,別把好事變成壞事。我先把話放在這,中飽私囊殘害百姓的,搞什麼勾搭連環,以次充好的。


  必殺之。不但殺,還要籍沒家產,只要大漢國在,其人三代以內直系血親,不得參加科舉,不得為小吏,不得經商行醫做工,只能種田去!誰敢貪,誰敢壞事,就讓他的後人變成天下最苦,最累的人!」


  這番話殺氣騰騰,眾臣凜然。


  許多人對視一眼,想說什麼又咽回去了。


  「劉伯溫。」


  「臣在。」


  「科舉的事,你們禮部拿出章程沒有?」朱五又道。


  劉伯溫說道,「仿前朝舊例,舉行秋闈。只是試題,現在還沒定!」


  「你們定,我這老大粗,看不懂之乎者也。」朱五笑笑,「不過嘛!我有個想法!」


  「臣,洗耳恭聽!」


  「這個開科取士呀,是國之根本!」朱五托著下巴,「但是能不能別光考什麼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的玩意兒?取士,不能取那些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的人,怎麼也得能寫會算是吧!還有,考試的文章不能總什麼至聖先師,這個曰,那個曰的。怎麼也得來點民生之類的,別取上來的人,除了子曰,全兩眼一抹黑,那怎麼行?」


  朱五自認為自己說的很有道理。


  可是群臣卻有些騷動,尤其是劉伯溫,老臉黑成了碳。


  一副欲言又止,同時痛心疾首的模樣。


  「大王!」劉伯溫猶豫下,正色道,「科舉分很多科,常科,明經科~~~~~~」


  「咳!咳!」邊上李善長忽然一陣咳嗽。


  「啥意思?」朱五看看劉伯溫,在看看李善長提醒的眼光。


  老子說錯話了?


  常科是啥?明經是啥?

  老子,是不是丟人了?

  泱泱大國,科舉不但是普通人向上的通道。


  也是保持江山穩定,為國選擇才的良藥。


  難道各朝代的皇帝大臣都是傻子不成?


  怎麼可能選出那些除了念書啥也不會的書獃子。


  龐大的國家,光靠詩詞歌賦怎麼管理?


  瞬間,朱五明白了。


  怕是從今天開始,自己要落下一個不學無術的名聲了。


  「還有一事!」朱五臉上發燙,但是臉皮厚,裝作自己沒說過。


  「各地清查田畝和人口的事,要快,要細,要准!咱們大漢的新政,最重要一條,廢了人頭稅,按地交稅。」


  朱五是從最底層上來的,最然不是這個時代的土著。


  但是他知道這時代最大的弊端,就是人頭稅。


  老百姓哪有錢交稅?交不起稅就藏身在大戶人家,變成佃戶。


  窮人賣身為奴,有錢人田地越來越多,而且還鑽著人頭稅的漏洞,謊報田地,不交糧稅。


  這一點,天下有識之士都看得到,可是沒有人敢輕易觸碰。


  因為觸碰的,是很多人的利益。甚至很有識之士,自己就是這中階層的一員。


  但是朱五不怕,既然推到了新世界,就要樹立新發則。


  趁著你們現在怕,老子就收拾你們。現在麻煩,好過以後麻煩。


  轉眼到了中午,會議散場。


  摳門漢王自然不會留飯,大夥各回各處。


  劉伯溫想著剛才朱五的話,哭笑不得往出走。


  卻被身後的李善長叫住。


  「伯溫啊!」


  「李大人何事?」


  李善長看看左右無人,小聲說道,「剛才咱們議事之時,那個記錄官,是你們禮部的吧?」


  「是,那人是浙東的學子,身上有舉人的功名。」


  「在下說的不是這個!」李善長笑笑,貼著劉伯溫的耳朵說道,「你回去告訴他,漢王說的那些話,不要記錄在案。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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