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深夜求醉
天邊,夕陽已紅,預示白天即將結束,也宣告著冰冷的黑夜即將來臨。茯苓原想到未央宮外隨便走走,心裏的不舒服感便能消減。然而她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段路,便頹然坐在一處隱秘的亭子裏,思緒已然飄得很遠很遠。
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匆匆閃過,警覺的望了一下,見四下無人,便輕巧地鑽進不遠處的一座宮殿——太清宮。
“綺玉為何傍晚造訪劉華妃,難道是華妃病了?”茯苓喃喃自語,百思不得其解。沉默良久後,她起身去了太清宮。
敲開太清宮的角門,門軸在夜風中發出“吱呀”一聲,有些森冷。守在門口的下人雖然有些意外,還是恭敬地開門引她進屋。
“什麽風把孝昌公主給吹來了?”劉華妃揚起一絲不自然的笑,她身後的綺玉扭捏的打了下招呼。
茯苓望著有些拘謹的兩人,直覺告訴她這兩人之間有貓膩,卻還是故作鎮定的說,“孝昌死裏逃生,理應來答謝娘娘的庇護。綺玉姑娘這麽晚了怎麽還在華妃娘娘這裏?”
“奧,本宮今日身子不舒服,聽人說綺玉姑娘懂得歧黃之術,故而特意請她來診斷一二。”劉華妃臉色微微一變,不著痕跡的解釋道,妄圖排除她心中的疑惑。
茯苓冷冷一笑斷然不信,虛與委蛇的問,“娘娘玉體可還安好?”
“年紀大了,身體也就中用了,腰痛腿痛的老毛病成了家常便飯了。倒是公主身子剛有起色便吹夜風,著實讓人擔心。”劉華妃冷不防的轉移話題。
“躺得太久對身子沒好處,出來走走,誰知竟然來到娘娘的寢宮,打擾娘娘安寢,孝昌實在不好意思。”茯苓漸漸看出端倪,知道她們夜會必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卻苦無證據無法戳穿,隻能見招拆招。
覺察到她探究的目光,綺玉心裏湧起一種不自在,起身告辭,“華妃娘娘,我已經開好藥方,隻要您循著藥方服用,不出十天便可藥到病除。那我就不妨礙您休息先回去了。”
“等一下。”茯苓叫住疾走的綺玉,回頭對劉華妃粲然一笑,“娘娘聖體違和,孝昌也不便打擾。出宮同回未央宮的路乃是一條路,綺玉姑娘如果不嫌棄,順路做個伴可好?”
綺玉不便拒絕,隻得半推半就的隨她一道出去。剛剛走出太清宮,她暗自思量一番後,便不再掩飾心裏的好奇和戒惕,直直地問,“依我看公主不隻是因為順路這麽簡單吧?”
“你說的很對,我確實有別的目的。”茯苓注視著她的眼,定定地說,“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嗎?綺玉姑娘,你可不可以誠實的告訴我你與華妃娘娘是何關係?”
“我與華妃能有什麽關係,公主這麽問是什麽意思?”隱藏的秘密陡然被人戳破,綺玉心裏不禁有點兒惱羞成怒起來,當即開口反問。
“我敢打賭你與華妃娘娘絕不止是醫病這麽簡單,如果我猜的沒錯,忠義侯府收容街邊乞丐習武鍛煉之事與你脫不了聯係。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可能會害了他?我看得出來你很在乎她她,那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你不知道皇上最討厭結黨營私拉幫結派嗎?”茯苓眉心糾結,不解的問。
綺玉臉色灰白,原本豐潤秀美的雙頰鼓了起來,雙眼已不如當初所見時那般單純無邪,沒好氣兒的說,“真沒想到你竟然還能義正言辭的教訓我,我那麽在乎他怎麽會害他?若說害他,天底下沒人比你害他更為厲害。你有什麽資格說這話,也不想想是誰把他害到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地步?”
“你……”茯苓心緒一陣煩亂,被她噎得啞口無言,緊握了拳頭,久久,才恨恨地放下。是啊,若不是她,他怎麽家破人亡?若不是她,他怎會深陷政治的漩渦?她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還有什麽資格怨恨別人做的不好?多少人因她而死人,她,連累了多少人嗬。
“明知道你與皇上是他的仇人,還逼著他入宮,明知道他放不下你,偏以此為要挾一次次的傷害他、利用他。最可恨的是,你憑什麽想任性就任性,非要讓皇上將你指婚於他?你憑什麽!!!”妒忌和羨慕的滋味侵蝕著綺玉的心,她徹底失控,歇斯底裏的喊著,咬牙切齒的說,“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絕不會輕易讓你得到。”
茯苓冷淡的聲音裏有隱然的憐憫,“愛一個人不應該看到他幸福就好嗎,何必使出這麽卑鄙的手段?你贏了我,就能有勝利的快感嗎?”
“別以為你說的這麽冠冕堂皇就說明你有多高尚,其實你比我肮髒虛偽的多。不管我做什麽,都是為了得到他,而你呢?你不想愛他,卻也看不得他與別的女人交好,所以你才衝動任性的同意皇上的指婚。你撩撥了他,卻又對他若近若離,在精神上感情上雙重的折磨他,比起你,我們誰更卑鄙,誰更虛偽?” 綺玉憤憤不平的說,勝利感遁於無形,更多的是不甘。
“愛情不是兩個人同歸於盡,如果你愛他,請你放過他、善待他,讓他過屬於自己的生活。”茯苓難言心中的失落和憤懣,輕聲歎息。
綺玉突然一掃語氣裏的低徊,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幾乎已經是嘶喊,“你還不明白,不放過他的人一直是你,若不是你執意要選他做駙馬,他的心情又怎麽大起大落?你耐不住寂寞的時候就去找他,當你不再需要他時又將他拋之腦後。你們之間的症結,不關乎任何人,隻在於你的心。因為你排斥他,所以他做什麽都不對;因為他對你太好,所以他做什麽你多覺得理所當然,沒有感動;因為你覺得他喜歡你,所以容不得他對別的女生好。你如此幹涉他,他如何能重新生活?”
聽到這裏,茯苓多少理出些頭緒來,閉上了眼睛,頹然承諾,“我會放過他,希望你能好好對待他,給他幸福。”
綺玉停下腳步,輕蔑的望著她,狂笑了還一陣,才幽幽出聲,“正因為我愛他,所以我才會做了這麽多事情。他的心始終在你身上,如果你不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他永遠不會得到幸福。我與穀大哥相識多年共患難,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看著他不幸福的,所以我隻能設法離間你們之間的感情。隻要你離開他,他便能安全無虞。你們之間橫著的橫溝,你比我清楚。在最好的時機裏遇到會成就幸福,可你們偏偏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便隻能成就孽緣。如果你不想他再受傷害,還望公主真的能高抬貴手,揮刀斷情絲。”
死一般的沉默後,茯苓垂下眼瞼,輕聲道,“人永遠這麽自私浮誇,狹隘的傷害了別人也損了自己。他若知道是你在背後搗鬼,豈不怨你?也許你的出發點是為他好,但願你這麽做不會後悔。希望你還有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不要為他人做嫁衣。”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人在江湖,太多時候都身不由己。我與華妃娘娘並無交集,隻是我娘親曾欠她一個心願,如今幫她不過是為了替我母親還債。你放心,我不會傷害穀大哥一絲毫毛的,我也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或許你沒有我想象的那麽討厭,怪隻怪我們愛上了同一個人,隻能踩著對方的身子得到幸福。”綺玉淡淡挑眉,甩下她,頭也不回的踏上出宮的路。
望著她毅然決然的背影,茯苓心中複雜,湧起一種無力感。這一次她確是累了,身心俱疲。
未央宮裏朱簾影動,綠萼正焦急的等待著她的歸來。
茯苓如幽靈般輕飄飄地踱回屋中,一見她便想看到親人般不由自主的跑過去伏在她的肩頭,痛苦和悲傷的眼淚從臉上淌下來。
“公主你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綠萼嚇了一跳,關切的問,望著這個始終心思難懂的主子,等待她的下文。
茯苓搖了搖頭,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什麽都別問讓我抱一會,就一會兒,我太累了。”
綠萼任由她痛哭發泄,兩隻手輕柔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低聲詢問,聲音溫柔而平靜,“公主你若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情千萬別埋在心裏,說出來會好受一些。”
茯苓閉了閉眼,忍下洶湧而來的淚意。露出倦意入骨的笑容,淒然的輕聲說,聲音被風吹散,幾不可聞,“未央宮裏有酒嗎?”
濃烈的酒味遮住心裏厚重的悲傷,茯苓一杯接著一杯狂飲,希望烈酒能幫她麻痹神經,忘卻一切煩惱。一縷發絲從耳邊垂落眼前,她輕輕拈起撩開,長長的烏發間,竟然有一根銀絲隨著她的手指的滑動脫落下來。
人生何止三千煩惱絲?若能褪盡,會不會就真的沒了煩惱。醉吧,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