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綺玉的秘密(上)
經過兩天的顛簸,輾轉回到未央宮,茯苓並沒有回家的欣喜感,相反,皇宮一如既往的冰冷,冰冷得連殘雪都沒有一絲一毫要融化的跡象。一回到這裏她便覺得渾身不痛快,壓抑。
當夜,她與穀天祈依依話別,剛準備就寢的時候,未央宮門的小太監進屋稟報宮廷女禦醫綺玉求見。
茯苓疑惑的望著外間的漆黑,止住綠萼為她寬衣的動作,問傳話的小太監,輕蹙眉問,“這麽晚了,她有沒有說是什麽事?”
“禦醫說是很重要的事,其內情公主一定會非常想知道。”小太監低眉順眼的據實以答。
“深夜拜訪,莫非是為了祈的事情?唉,該來的總歸要來,也是時候說個清楚了。”茯苓自問自答的喃喃自語,沉思片刻後從容的吩咐道,“請她進來。”
不多時,燭光暗影處一個嬌小的身影晃動,從陰影處邁入亮堂堂的內室中。綺玉進屋後冷冷的掃視了一下四周,轉而睇向茯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欲言又止。
“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進來。”茯苓猜到她的意思,叮囑侍奉的宮女。話音剛落,一幹閑雜人等窸窸窣窣地出了寢殿。
“現在沒有別的人了,有什麽話就直說吧!”茯苓打量著她,意有所指的說。
悠閑的湊到火爐邊烤了會火,待身子暖和了些,綺玉才麵無表情地開口,聲音有些陰冷又帶著嘲諷,“你將所有人支出去,就不怕對你不利?”
“你若是想殺我,大可在溫泉宮殺了我,何況跟了一路多得是機會下手,絕不會傻到光明正大的到未央宮裏行刺我。”茯苓看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胸有成竹的回答。她親自為綺玉斟上一杯梅子酒,遞給她。
“沒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你說我去了溫泉宮?”綺玉一愣,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翹,朝她射出探究的目光,順勢接過梅子酒一飲而盡,滿是不信的問。
那番話不過是以退為進,說得滿滿當當,其實茯苓心裏已對她多了幾分提防,隻是在故作溫順地微笑,“我和祈一同去了溫泉宮,你那麽在意他怎會無動於衷?可我問過祈,他說你並沒有要來的意思。身為女子,怎會不吃情敵的醋,除非你根本不喜歡他?那時我就覺得很詫異,想不通你為何不利用你女禦醫的身份去爭取,後來我就明白了,你不是不去,而是要換了個身份去溫泉宮。綺玉姑娘,我猜的對不對?”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綺玉半信半疑的追問。
聞言,茯苓禁不住笑了起來,溫吞吞的開口道,“原本我對自己的猜測隻有七成的把握,妹妹這一問,我心裏便有十成了。”
自知失言,綺玉警惕望了她一眼,不再多說什麽,心裏不禁有點兒惱羞成怒起來。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著,便去祈住的小院找他下棋,正逢他值日巡邏。祈喜歡獨處,院中也並無他人,因為月色很好,我進屋等他後並未點燈。哪知,半柱香後,一個女子的身影偷偷閃了進來,蹲在葡萄架下忙活了好一會兒才匆匆忙忙的離開了。一路尾隨,我發現那女子進入的是華妃暫居的宮殿。一般情況下,能跟隨主子前往溫泉宮的定是心腹之人,偏偏入宮後我每日去華妃那裏請安,並未見過這名女子,你說這是不是很蹊蹺?若是不知道溫泉葡萄根莖的用途,我肯定想不透那名女子的目的。巧就巧在祈擔心我的身體,早在那之前已經告訴了我葡萄根的藥引之用。”茯苓將疑點一一點明,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又怎樣?懂得醫術的女子大有人在,這些並不能證明與我有牽連!”綺玉有點急了,分辯道。
“單憑這些當然遠遠不夠,你還記得咱們回宮前的狩獵比賽嗎?那日我曾私下向太子詢問與你有關的情況。據太子所說,你曾一個人去西域遊曆多年,獲悉了這點信息,一切疑問便豁然開朗了。”茯苓收起臉上的笑意,肅然的望著她目光灼灼,“祈曾說過馴獸術出自於西域,大隼襲擊是你一手操控的吧?”
“啪啪!”綺玉漠然地鼓掌,平日裏明媚的臉上此刻隻有滄桑與灰暗。伴隨著掌聲,她悠然地開口,那模樣,仿佛談論的隻是一件雲淡風輕的小事,“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沒什麽好裝的。這麽隱蔽都被你看穿了,孝昌公主果然深藏不露,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茯苓對她的爽快坦誠有些訝然,和氣的笑中透著指責的意味,“大隼襲擊事件對你有什麽好處?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一點暴露,會連累到祈,你於心何忍?”
這番話不知勾起綺玉什麽傷心往事,隻見她眉間緊緊皺起,無比哀傷。很久之後,她才從痛苦中緩和下來,心生嫉恨的衝著茯苓大喊,“你根本就什麽都不懂。”
茯苓沒有接話,靜靜的等著她說下去。這個世上有太多的秘密。人,隻要有過往,就會有秘密。
綺玉並沒有如她所料那樣的繼續講述,突然她的右手指尖銀光一閃,眼中殺機盡現。但她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收起銀針,眼睛裏殷紅如血,咬牙切齒的控訴道,“你少在這裏假惺惺的作態了,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如果你沒有出現,一切都不會變成這樣!”
“就算你要殺我,也請說出個理由,讓我死也死得個明明白白。”茯苓詫異地張大眼睛,綺玉的喝罵令她心生一絲不好的預感,仿佛事情隻要跟她有關,立馬就變得盤根錯節起來。
綺玉有意無意地掃了她一眼,聲音淒厲尖銳,“有些故事太沉重,你當真要聽?”
“如果我說不聽,豈不白費了你今日的造訪?”茯苓目光了然的回望她,更多了一抹淡雅從容、穩重高貴的氣度。
明明今日是她占上風,綺玉的心中偏偏陡然升起一種被全看透了的感覺來。好勝心起,她不甘示弱,迎上她的目光,幽幽開口,聲音刻意平平淡淡,讓人聽不出悲喜,“二十多年前,有一個叫銀落的苗疆女子,因不喜家中父母一手安排的婚事,離家出走來了中原。哪知她在路上遇到一群歹人,被他們在酒水裏暗中下了媚藥七情歡。凡是中了七情歡之人,不出三刻,腳軟無力,熱氣翻滾。兩個時辰若是還得不到救治,或者沒有陰陽交合,便會全身熱漲而亡。銀落在意識喪失之前,用苗疆的毒打傷了歹人僥幸逃脫;但她又何其不幸,剛出牢籠,又落情網,她迷糊中逃入山中,遇上了正在山間采藥的神醫,一個她至死還又怨又恨的男子。這場意外,成了她一生中最短暫的美夢,這座山也成了她夢圓夢碎的地方。”
茯苓默不出聲,安靜而又認真的聽著,她敢斷定這一定又是一個淒美的愛情悲劇。愛恨情仇,愛排在第一位,由愛生恨,由恨生仇,這似乎成了事情發展的一般規律。
“這位神醫用金針幫銀落疏通血脈,這才解了七情歡之毒。神醫在山峰處搭建了一處簡易樹屋,守候藥中聖品朱果由青轉紅。銀落為報恩,自願待在他身邊為他洗衣煮飯。她吹簫,他舞劍。他們就這樣男耕女織過了平靜的十天。十天後,朱果成熟,神醫不辭而別。銀落發了瘋的找他,卻再也尋不到他的蹤跡。她失望的在山峰的樹屋裏呆呆的坐了三天,終於下山了。她想起神醫曾無意間談起對唐門的毒很感興趣,苦解了很久也未研究出配方來。苦想三日,一個念頭湧到她心裏,隻要得到唐門的萬毒譜,他一定會對她另眼相看。”
“四川唐門的萬毒譜?”茯苓一滯,詫異的插嘴道。先前她曾聽聞唐四翰談起唐門的萬毒譜在二十年多年前被一個小丫鬟私自盜走,後來下落不明,沒想到竟從綺玉這裏探得了舊事的秘辛。
話被打斷,綺玉冷哼一聲並未理睬她,接著道,“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銀落混入了唐門,成了一名小丫鬟,侍奉的正好是當時唐門的少主唐淵。唐淵脾氣古怪對待下人動輒就罰,下人們對他一向唯唯諾諾,幾乎能逃就逃,能躲就躲。銀落自由生活在苗疆,自由獨立慣了,遇強則強,總是與他對著幹。說也奇怪,她三番五次頂撞他,唐淵卻對她特別優待。不僅如此,他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銀落。銀落因為他的錯愛順利的拿到唐門的萬毒譜。正當她懷揣著萬毒譜想要潛逃之時,她才發現她想的太簡單了,那牛皮卷的萬毒譜乃是用多種劇毒泡製過的,此刻她已毒入肺腑。聞訊趕來的唐淵力排重難,不惜違反唐門規矩想要寬縱了她。唐門的掌門唐海認定銀落是奸細,想要盜寶,因此非處死她不可。唐淵再三苦勸還是阻止不了父親的決定,為了心愛之人的性命,他背叛了唐門,帶著銀落亡命天涯了。”
“好淒美的故事!”茯苓幽然長歎,心緒不寧起來,直覺告訴她後麵的故事會更纏綿哀怨、壓抑。
“故事若就此結束,頂多算得上淒美,可人偏偏想抓住得不到的東西,妄自將淒美的故事變成悲慘的故事。”綺玉也有感而發,低低哀歎。
撲——燈油燃盡,一隻燈黯淡了起來,漸漸的熄滅了。夜,已深,故事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