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欲加之罪
“太華,你這麽著急找我,可是出了什麽事情?”茯苓幾步湊上前,拉住慌裏慌張太華公主問。
太華公主先是發出一陣啜泣聲,頓了頓,待臉上的驚恐之色稍退了些,戚戚然的說,“孝昌姐姐,大事不好了。父皇早朝時大發雷霆震,就連高老爹也被轟出禦書房了。母妃已經趕去侍駕了,你主意多,咱們也快點過去吧。”
茯苓不禁皺起了眉,麵露難色,沉吟片刻道,“父皇處理的國事咱們不懂,就別去攙和了。”
見她不去,太華公主心急火燎的解釋道,眼睛裏眼淚汪汪,好不可憐,“姐姐有所不知,昨日楊錡剛被封為定遠侯,今日第一日上朝言語不當,致使父皇當場勃然大怒,拂袖離朝。父皇把自己關在禦書房誰也不見,聽高老爹派來送信的人說,滿朝官員誰也不敢離朝,都還在大殿上等著呢。”
原來祈這麽晚還沒到未央宮是這個原因,茯苓在心底暗想,突然目光灼灼的瞄了她一眼,眉頭緊鎖的問,“楊錡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知道所謂何事嗎?”
“宰相李林甫今晨上奏說泰山上驚現一塊石頭,高數丈有餘,形體似女子,天晴氣爽的午後時而輕聲曼歌,時而嚶嚶哭泣。當地人稱這一神奇現象為上天顯靈,紛紛焚香供奉。”太華嗚咽著將詳情說了出來,而她的淚就像泄了閘門的洪水洶湧而下,一發不可收拾。
茯苓掏出手帕為她擦拭眼淚,小心試探道,“這種怪誕之事,父皇不信便罷,犯不著生氣,更沒必要遷怒與楊錡啊。這其中是否還有別的什麽緣故?”
“李林甫說天降異石乃是鼎盛之兆,主祥瑞。他想通過這個離奇事件歌頌父皇的豐功偉德,以此邀功請賞,卻被楊錡插了一句,弄巧成拙了。楊錡那個笨蛋竟然說民間俗語有雲,異兆出,國運變,乃是不詳之兆。一些與李林甫素來不睦的群臣,趁機以當年太宗皇帝時曾挖出抒寫‘武代李興’的石頭之事為他佐證,當時也有些諫官為討好皇帝,便說這是上天旨意,意思是武略將引導李唐王朝走向興旺。後來則天皇帝獨占皇位,應了武代李興四個字。前車之鑒,後事之師,父皇一聽當場臉就怒了。姐姐,你聰慧過人,還請快快想個法子借圍啊。”太華公主可憐兮兮的哀求道。
茯苓無聲歎息,柔聲勸道,“太華,我並不是文能執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的奇人啊,這種朝綱大事,我也沒轍的。”
古往今來幹預朝政的女子,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她不想步她們的後塵。
“姐姐,看在我們姐妹一場的份上,你隨我一同看看去吧。”太華公主激動地抓住她的手,執拗的不肯作罷,更想以姐妹之情打動她。
“太華,不是姐姐不幫你,古來帝王最忌諱後宮幹政。你是關心則亂,此事定遠侯隻是被父皇責罵兩句,最多遷怒罷了他的官職,定然不會有生命危險。這種朝政大事,惠妃娘娘也應避避嫌,不可僭越,你莫叫她為了成全你而斷送了她自己的前程。”茯苓拍了幾下緊張地抓著她的柔荑,無奈的說。經曆的磨難越多,越知明哲保身,很多事,不自私便會辜負很多人的犧牲。
“姐姐斷定楊錡不會死?”太華公主一怔,旋即目光閃動,若有所悟,不甚肯定的問。
茯苓想了想,依稀記得曆史上確實記載太華公主下嫁於楊錡一事,足以可見楊錡現在肯定不會死,“姐姐以自己的頭顱擔保,楊錡必能平安度過。”
太華公主張口還欲說什麽,終是沉默轉身出了未央宮。茯苓一時間心緒起伏,難辨喜憂。她的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心中隱隱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卻抓不住端倪。
“公主,早膳已經備好了,您還要等忠義侯一同用嗎?”這時,綠萼從大殿悄然走出,詢問道。
自從與太華公主交談過,茯苓的眉頭便沒有舒展過,她疲憊的搖了搖頭說,“不用了,他短時間內應該來不了。林夫人走了嗎?”
“一切按公主的吩咐,趁您與太華公主交談之際,她從偏門出去了,應該沒有人看到。” 綠萼躬身回稟,扶著她進了殿內用膳。
新年的喜氣尚未散盡,一個離奇且聳動的離奇事件拔地而起,一早上的功夫已傳的沸沸揚揚。宮裏到處是對這傳聞妄加議論的宮人,頗為驕傲的四處傳播自己探得的那點零星。許是知道關係重大,總是不自覺地看看四周,覺得安全時便津津有味的論起那些談資。
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且有多少閑人,流言就有多少版本,這是古今中外顛撲不破的真理。
禦書房外一群人被拒之門外,就連一向被寵上天的惠妃娘娘這次也吃了閉門羹,臉色極為不善。
“娘娘,皇上今日有機密要事與神遊子協商,多有怠慢。娘娘仁德,乃是皇上賢良淑德的賢內助,還請您體恤皇上為國事操勞的不予計較。”高力士翹起蘭花指,小心翼翼的勸慰道。
武惠妃強壓住肚子裏的怒氣,皮笑肉不笑地撐起笑容,“這定遠侯也真是糊塗,繁榮盛世,何必說那些杞人憂天的話掃皇上之興!高公公,你長年在皇上身邊伺候,依你之見,這次皇上是否會降罪於定遠侯?”
“聖意難測,力士不敢妄加猜測。但皇上向來鍾情於娘娘,想來這福澤定可保定遠侯周全。今日之事皇上對事不對人,倒是娘娘您玉體金貴,莫要在這裏吹寒風傷了身子,放心回去歇息吧。”高力士狡猾的一笑,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如此一來本宮也可放心了,也省得太華那丫頭纏著本宮。”武惠妃明豔一笑,踩著蓮花碎步飄然遠去。
禦書房中,細語斷斷不絕,屋外之人絕對難以辨清其中意思。
“高人以泰山之石唱歌之事問卜,結果如何,究竟是國將祥瑞,還是國難當頭?”龜殼銅錢落,唐玄宗死死地盯著神遊子手上的動作,緊張的問。
神遊子駕輕就熟的推算演繹卦象,一臉嚴肅的回稟,“皇上,無心之石哀慟悲歌,實乃因為邊關戰士冤魂聚集泰山靈源,悲切之聲達於淩霄,此乃大凶之兆,國將動亂不安呐!”
唐玄宗驚得退了兩步,頹然靠在身後椅子上,難以置信的說,“朕自即位一直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驕躁,好不容易才做到國泰民安,卻又再逢動亂,難道真是天要亡我大唐?”
“凡事置之死地而後生,大唐國運雖然下滑,但仍有轉機。隻是這轉機在何處,貧道尚未參透。”神遊子不緊不慢的補充道。
兩人正商談到緊要關頭,一陣緊蹙的腳步聲攪亂一室的安靜。
“皇上,邊關送來的五百裏加急文書到!”高力士低眉順眼的躬身進來,雙手托著一件文書。
唐玄宗心裏一緊,卻還是強作鎮定的寒聲道,“呈上來。”
高力士畢恭畢敬的將文書呈上前,剛要退下。誰知唐玄宗隻翻開看了一眼,便將東西仍在地上,怒氣無從掩飾大罵道,“豈有此理!”
“奴才辦事不利,請皇上恕罪。”高力士連忙跪地請罪,驚起一身冷汗。
“不管你事,退下吧!”唐玄宗對著唯唯諾諾的高力士道,臉上的震怒並未有一絲退卻的跡象。
高力士撿起地上的文書,工工整整的放在書桌上,小心翼翼的看了唐玄宗一眼,輕悄悄的退了出去。
“高人的占卜異常靈驗,如今邊關戰事吃緊。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指揮麾下的平盧討擊使安祿山率兵出擊奚和契丹,卻中了敵人的圈套,士兵傷亡慘重,丟失糧草輜重無數。又逢新年佳節,戰士思鄉情切,意誌消沉。奚和契丹此次大獲完勝,氣焰更勝,對大唐更是虎視眈眈,戰事一觸即發。還望高人助朕脫此困境,定當竭力回報。”唐玄宗在屋中焦急的踱步,卻又忽然停下了腳步,神秘的輕聲問,“高人曾說過孝昌公主影響國運,已按著您的說法將她困皇宮中,這次國運的急劇下降與她可有關係?”
神遊子捋著胡須,靜靜的聽完後,煞有介事的說,“本沒有什麽影響,隻是公主紅鸞星動,嫁杏降至,對國運勢必有些衝擊。為免雪上加霜,再次動搖國運,皇上可找個理由暫將公主的婚事擱置,待邊疆平定之後再行定決。”
“為了安國,也隻得委屈她了。國運之事有勞高人多費心,此事關乎江山社稷安穩與否,還望高人保密,莫要造成群民倉惶。”唐玄宗的嘴角微微牽動,並未從他臉上看出一絲不忍。
“貧道定當不負所望,這就回去研究反轉國運之法!”神遊子應聲道,心裏對孝昌公主有了一絲虧欠。情字最難懂,這幾日日日與章源清飲酒,每每見他醉後胡言亂語喊著她的名字,為酬章源清這個莫逆之交,她隻得以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延緩她的婚事,為他爭取一線希望。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命運常多舛,好事必多磨。一切的幸福預想都抵不過現實的衝擊,經不起現實的碾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