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節外生枝
新的一年,新的氣象。沐浴在歡樂中,茯苓心裏也明朗了許多,在穀天祈的陪伴下,漸漸找到了生活的歸屬感,不再覺得自己是塵世外冰冷孤獨的一粒沙。
茯苓忍不住向殿外望去,想要出殿去又恐失了女兒家的矜持,衝著身邊的人輕聲道,“綠萼,你去咱們宮門口看看忠義侯到了沒?今日怎比往日遲了許多?”
綠萼對她的心思心知肚明,趁她心情好,大著膽子打趣道,“公主,依奴婢看不是忠義侯來得越來越晚,而是您起來的一天比一天早了。”
“你這丫頭,讓你去你就去,囉哩囉嗦做什麽。”茯苓見心思被她戳穿,臉上頓時酡紅一片,小耳朵也略略泛紅,跺著腳嗔怪道。
閨閣之中女兒家的嬉笑怒罵最是溫馨怡情。綠萼咯咯笑著出了門,不一會兒,她又慌裏慌張的進門回報。隻是她話還未說出口,茯苓的瞳中已是飛掠過一抹欣喜的神色,心領神會的問,“快看看我這身裝束有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女為悅己者容,公主這般在乎自己的容顏,對忠義侯的心思這下子也無可抵賴了吧。偏偏來人不是您朝思暮想的那位!”綠萼調皮的笑道,本想賣弄一番,又怕真的耽擱了要緊事,迅速收起笑容正色道,“公主,奴婢剛剛早咱們宮門口碰到一位夫人,她自稱是林夫人,與公主在潞州有數麵之緣,有人命關天的事情求見。您看,讓不讓她進來?”
“林夫人?她找我能有什麽人命關天的事?”茯苓掂量著她話中的意思自言自語,稍加忖度仍是不明白,平和一笑吩咐道,“綠萼,外麵風大,你速去請她進殿一敘,莫凍壞了她的身子。”
隨著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一位貴婦人疾步走了進來,慈愛端莊的臉上顯現出深深的擔憂與焦急,很是憔悴。
“一品夫人林氏拜見孝昌公主。”林夫人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茯苓連忙從座位上起身扶起她,頗為欣喜的說,“林夫人快快請起,咱們既是故人,就不必多禮了。在潞州時,我曾受你恩惠,匆匆一別,也沒來得及向你辭行,失禮之處還請不要見怪。”
“公主言重了,貴人事忙,臣婦本不該冒昧打擾。隻是今日臣婦偶遇一事纏身,敏思苦想不得脫身之法,請孝昌公主看在舊識份上務必施予援手,否則臣婦縱使一死在九泉下也必不得瞑目。”林夫人說道難處,老淚眾橫,眼角的紅絲更是昭示著她昨夜一夜未睡。
“究竟是什麽事情這麽嚴重?”茯苓詫異的問。林夫人不知所謂的話,還有她慌裏慌張的神色,每句話,每個表情,很難不讓對懸疑感興趣的茯苓格外上心。
林夫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兩側侍奉的宮女、太監,隱忍的欲言又止。
眼神對視,茯苓明白了她的意思,沉聲道,“綠萼,我與林夫人有些體己話要說,你同大夥兒先下去吧。若是忠義侯來了,你讓他在偏殿等候片刻。”
“是。”綠萼躬身施禮,帶著眾人悄然離去。
人散盡後,茯苓不自覺地望向林夫人,等待著她發話。等了很久她都是魂不守舍的站著,茯苓婉言提醒道,“林夫人,這裏沒有外人了,有什麽為難之事林夫人可以盡情的說出來了。”
哪知,清醒後的林夫人神色很不自然,再次撲通跪倒在地,悲壯的厲聲道,“公主若能出手相救,此事或有緩機,否則便要造成人倫悲劇。”
“林夫人,你快別再吊我胃口了,還是快說到底是什麽事,若是真能助你一臂之力自然會幫的。”茯苓被她一驚一乍唬得心驚肉跳,臉上不動聲色的應對。
見她沒有拒絕,林夫人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的驚喜,擦了擦臉上的淚,帶著感激的緩聲道,“臣婦這次來是想請公主打消皇上將萬春公主指婚與少頃的想法。”
“這是為何?”茯苓心中的疑慮隻增不減,噙在口中的熱茶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喉嚨裏一陣灼熱。
林夫人避重就輕,戚戚然的答道,“公主,人不知道的越少煩惱才會越少。知曉這些對你沒什麽好處,若不是走投無路,臣婦絕不會將您牽涉其中的。您若是看在舊日臣婦對你們母女不薄的情麵上,仗義出手,莫多過問,好嗎?”
“萬春妹妹雖然算不上絕代佳人,但無論是德行、文采方麵不輸於他人,也從不驕縱。那林少頃也是一表人才,父皇若是真有意指婚,也可促成一段錦繡佳話。俗話說寧拆一座橋,不破一樁婚。若是別的無關緊要的事情,能幫我自然幫。但姻緣這種大事,若是不分青紅皂白,我心中實在難安。林夫人若是不便將難言之隱盡數告知,那就恕我愛莫能助。”茯苓固執的拒絕,姻緣這種事情,身在其中的人都看不破,她一個外人何苦摻和其中。
林夫人臉色很是難看,心痛惋惜的歎了口氣。許久,她像是下定了決心,頹然道,“有件事藏在臣婦心中幾十年了,公主一再堅持,今日臣婦隻得據實相告,希望你日後不後悔今日的決定。臣婦發誓所說之事句句屬實,若有半句不實,甘受五雷轟頂之懲罰。公主,您做好準備聽臣婦講述一段陳年往事了嗎?”
不知為何,茯苓心中“咯噔”了一下子,一種沉滯的感覺壓上心頭。她直覺地預感到,林夫人即將揭示的秘密不輕鬆,十有八九與自己有關。
林夫人淒然一笑,“哎,終究年輕氣盛,其實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很多事表麵繁花似錦,扒開表象,裏麵的東西或許致命。”
茯苓明白她的意思,不是她不聰明,而是被陷害怕了,萬事但求知根知底。她攙扶著林夫人重新回到座上,親手斟了杯熱茶遞給她,藉以平複她的情緒,“知己知彼,我才能心安。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後悔,您就說吧。”
林夫人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唇邊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神情迷思,陷入了回憶,“二十多年前,臣婦剛剛誕下麟兒,因為奶水足,加之有人推薦,臣婦有幸被選為你娘親即將誕生孩子的乳母,因舍不得剛剛出生的孩子便一同來到別駕護產。誰知你娘親生孩子的過程狀況連連,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卻又病得氣息奄奄。唯恐被人追殺兩個孩子都難以活命,萬不得已,隻得以抓鬮法舍棄了一個。誰料這時候,臣婦的孩子意外患上重病,不治身亡。當時臣婦夫君遠在京城,臣婦無依無靠,也病倒了。你娘親見臣婦茶飯不思形容枯槁,便忍痛割愛將自己的孩子贈與臣婦,我們二人在佛祖麵前發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對第三人談及此事。餘下的事情,公主穎慧通透,自不用臣婦再多言了。”
安靜的聽她講完故事,茯苓的心登時涼了半截,她這才猛地意識到,她所講述的故事不僅僅牽涉到已故的娘親,還涉及到……涉及到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弟。
場麵有一瞬間的僵硬。
“林少頃便是那名嬰孩,對不對?”茯苓抱著一絲僥幸顫聲問。所有的鎮定都被強行顛覆,幾乎無法冷靜的思考。此事尤為棘手,一著不慎,好不容易平複的日子又將風起雲湧。
林夫人痛心棘手的說,“是。他與萬春公主本為親兄妹,若結為連理,實乃亂倫呐!公主,你一定得想個方法阻止這倫常悲劇的發生!否則,您的娘親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茯苓看她不像是撒謊,所表現的哀痛擔憂之情毫不虛假,對她所說之話已是信了七八分。
林夫人閉上眼睛,歎息著道出每況愈下的消息,“事情還有最糟糕的,昨夜傾兒自除夕宴回府,興高采烈的將此事告訴臣婦,他十分滿意,而且華妃娘娘似乎也有撮合之意。”
“這件事情咱們要不要告訴他?”茯苓思量了片刻,忽然問道。
“萬萬不可,傾兒心大,我本不想他入朝為官,誰知道他背著我考了一個武狀元。若是讓他知道他是皇上的兒子,勢必會將事情捅到皇上那裏。皇上若是不信,他便犯下冒充皇族之罪,罪當斬首。若是皇上信了,讓他認祖歸宗,事情隻怕也百害無一利。眼下宮中的皇子們羽翼已豐,臣婦怕傾兒莽撞會遭人毒手。傾兒雖然不是臣婦親生,愛他之心不必親生娘妻少。”林夫人臉色勃然一變,即可駁回。
“孝昌姐姐!姐姐!”突然,一個悅耳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似乎有人在尋找著茯苓。
“好像是太華公主來了,林夫人,你先到內間避一下,我出去擋住她,你找個機會溜出去。”茯苓匆匆叮囑道,“這件事情我們改天再說。事情走到這一步,心急也是於事無補。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咱們有點那個要想一個萬全之策使這場婚事就此作罷。所幸父皇的旨意未下,還有些時間斟酌商議,千萬不可自亂陣腳。”
深知此事關係重大,須得分外的隱秘與謹慎,林夫人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茯苓見狀,這才放心的踏出了未央宮的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