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殺心足矣
嗤……
厲九川微微咧開嘴縫,兩道白氣溢散,配合他一身赤紅皮肉,凶戾眼珠,真真是惡鬼出獄,修羅再世。
沒給夫子喘息的機會,他擰身上前,磅礴的內勁聚在掌心,幾乎要噴薄而出,離體三尺!
嘭!!!
厲九川的手掌深陷在一層厚實的皮毛之中,一股強橫又極其危險的力量瞬間將他震開,啪地砸斷了好幾棵庭樹。
原本暴烈的氣血頓時萎靡三分,丹田「冰川」飛速融化,厲九川只覺得尾骨一個激靈,渾身筋骨皮膜都噼啪炸響,原本鮮艷的膚色飛快淡化下來,整個人都多了一種圓融如意的氣質。
周圍飛揚的塵埃紛紛繞開他落下,無形中似乎有奇特的力量縈繞全身,一羽不加,蠅蟲不落。
厲九川沒有再度出手,他已經達成了目的,消化了所有的元氣,一舉踏入在大樂苦苦修鍊的境界——化勁。
而且他就算出手,也打不過動用傳承的金夫子。
那股危險又充滿了污穢的力量,還未靠近就讓他毛孔緊縮,恨不得當場疾馳遠走,驅散那從骨子裡誕生出的危機感。
金夫子此刻面頰如彘外突,兩顆獠牙呲出嘴縫,原本棕黃的皮膚變得烏黑粗糙,整個人膨脹到接近兩丈高。
他心情複雜至極,修行這麼久,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
因受到威脅而下意識放出的傳承之相,還是對一個孩童做出的舉動!金夫子內心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好在有及時控制傳承污穢,才沒傷了祝家小公子。
這小娃娃在氣勁這一道上的天賦,著實讓他嫉妒!
學習了此道,被他用內勁打通穴竅的公子哥們不少,雖然有些孩子也會出現大幅度增長氣血的情況,但從沒有像祝涅這般誇張的。
難道這就是那本書上說的先天之氣盈滿,通穴而登仙?就算沒有到仙的程度,這小子的境界也超過自己了!
金夫子想到這,雙手抱拳朝祝安臨深深行了一禮,「莊主大人,在下誤用傳承險些傷了小公子,還請莊主恕罪。」
「無妨。」祝安臨自是有眼力看出金夫子有在收斂靈源,避免污穢祝涅,「方才涅兒是什麼情況,竟然爆發出如此力量?」
「小公子先天靈性盈滿,乃是此道天才,被在下打通穴竅后,先天之氣化血力,已經踏入第三重勁,在下已然是教不了小公子了!」
說著,金夫子轉身又朝祝涅彎腰行禮,「恭喜小公子,你已經出師了。」
厲九川還禮,開口問道:「敢問師傅,可有遇上過以氣勁匹敵傳承之人?」
「不曾,氣勁雖無害,但傳承修鍊更快更強,也只有我這樣沒什麼傳承資質的人才會轉修氣勁。」金夫子無不遺憾地道。
「原來如此,謝夫子解惑。」小童恭敬有禮的模樣,與先前判若兩人。
待送走了金夫子,祝安臨拉著兒子上看下看,想以靈源探查吧,又怕污穢,但不作為吧,又好奇得很。
想了半天,他還是跟厲九川借走了那無名冊子,自己鑽研去了。
厲九川告別了父親,走到自己院落,猛地回頭,瞧見一個賊頭賊腦的身影。
看見弟弟發現了自己,祝槃哼地一聲跳出來,「好厲害啊,連夫子都打不過你,嘖。」
厲九川面無表情地轉身打開房門,準備進屋休息。
「站住!」祝槃高喊著衝到他面前,磨拳擦掌地道,「有本事你跟我打一場,要是你贏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找你麻煩!」
厲九川擰過頭,眼神就像在看白痴。
「那!那你要不同意的話……你想怎麼樣?」祝槃不滿道。
「想你快滾。」
說著,厲九川抬手一拳,氣流呼嘯,正中自家兄長小腹,祝槃應聲飛起,落在五丈開外,摔得嗷嗷直叫。
這蠢貨完全沒有一點變化,還總想著打架立威。
厲九川心中腹誹,順手拉上房門,卻聽見身後響起爆喝。
「祝涅!!!」
灰頭土臉的孩童站起身,眼瞳卻嵌著一圈金環,飽含殘忍垂涎之意!
厲九川只覺得一個激靈,渾身毛孔倒豎,彷彿遭遇了窮兇惡極的野獸,連呼吸都變得吃力起來。
原本化勁境界產生的敏銳洞察力,在此時捕捉到窒息般的恐懼,幾乎要將人淹沒!
這就是,凡人眼裡的傳承者嗎?!
他當年第一次遇上傳承者時,早已在井中得到了玄冥,而現在才算是真正直面了傳承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個剛剛獲得傳承種的孩子。
「吼……」
祝槃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呼哧聲,一口乳牙竟然開始變得尖銳,瞳孔金環似針毫般溢散光芒,那是傳承失控的表現!
才堪堪學會冥想的他,顯然心境失控,污穢溢散,已是讓傳承種反客為主了!
怎麼辦?!
厲九川思緒急轉,失控的傳承者不能以其實力一概而論,傳承種往往會榨壓寄主潛力乃至性命,用最原始方法捕獵殺,天性食人的傳承種更是會對人肉產生深切的慾望。
而溢散的污穢靈源,讓厲九川連祝槃的眼睛都不敢多看。
這大概就是他重生以來最弱的對手,和最兇險的處境。
眼看祝槃四肢著地,像野狗似的衝過來,厲九川反手拆下門板砸向他,自己則從裡屋的窗子跳出去。
誰知他剛翻下窗,一張扭曲猙獰的臉就擦著窗沿飛了出來,那怪物蹲伏在地上,手腳都像獸類長出尖銳的爪子,在地面扣出數道白印。
他的耳朵變得寬大扁平,面頰前隆,犬齒滴落涎水,粘到胸前冒出的紅褐毛髮上,活脫脫一隻半人半獸的赤毛大狗!
只一個對視,厲九川頓時感到頭暈目眩,天地間彷彿徐徐升起一尊巨獸,它披散火紅毛髮,像參天古樹那樣垂落,尖銳的利爪比殿堂的石柱還高,兩輪金環眼睛猶如昊日般威嚴冷酷,還深藏一抹充滿惡意的貪婪!
他陷入了污穢幻覺!
憑藉本能的預感,厲九川當即撲躍向一側,耳邊傳來沉重的撞擊聲,磚石飛濺,鋒利的碎片擦過他面頰,頓時傳來一陣刺痛。
他伸手摸了把臉,五指猩紅,血銹氣味鑽入鼻腔,透過指縫還能看見屹立在天地間的巨獸。
猩紅的血液從內而外散發著一種誘人的刺激,厲九川只覺得胸腔中壓抑已久的憤怒和憎恨都被點燃了。
他沒有力量,沒有幫手,他孤身一人,路途渺茫,追隨者因他而死,他是別人成神路上的墊腳石!
明明同根同源,一個是天上之帝,一個卻是被追殺至死,被無數信民獻祭的傀儡。
苟且偷生有何用!要這性命有何用?!
厲九川只覺得心底躥起一股戾氣,比萬物喧囂,比浪還驚駭!這凶戾之氣沖得他神魂震怒,殺意翻滾不休。
也許是強烈的憎恨讓他失去了理智,也許是污穢的幻覺已經侵入骨髓,那撐天撼地的巨獸迅速模糊起來,化為一片漆黑。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氣味,他就像一頭瘋癲的野獸,在無盡的黑暗裡狂奔。
隨手摸索到一片尖銳的碎石,他大開大合地揮舞起來,每一記劈、砍、崩、撩……竟都擋住了祝槃的利爪,這正是玄十一教他的劍法!
而眼裡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厲九川心如寒淵,反到沒受到太多污穢的影響。
只是他越揮舞那劍法,心中殺意越是濃烈,死寂的黑暗中,竟然隱隱約約瞧見一點赤紅的光。
那一線光出現得快,消失得更快,每當厲九川去刺它,赤光早已消失不見了,留下的只是視覺上的殘影。
而刺光的多餘動作讓厲九川數次身臨險境,甚至有一次躲閃不及,腰腹間突然傳來火辣辣的劇痛,眼前更是閃過無數層層疊疊的模糊光影,幾乎令他脫離極致冷靜的心境。
然而也是這劇痛,讓厲九川明白了自己和玄十一的差距。
當年蜚六的有著世間最極致的八種痛苦,玄十一駕馭自己身軀時並無抵擋的手段。
他凡胎肉體,非神之屬,只因為一個絕心絕性冰冷無情的靈魂,既跨越生死,又戰勝老病,他的無情之心將所有的情都碾作齏粉,他的向神之心無可動搖!
生也好,死也罷,痛苦也好,憤怒也罷,他的每一步都堅如鐵石,什麼都阻擋不了他的成神之路。
大抵是覺悟吧……這樣的覺悟就是他們的差距。
厲九川看著模糊光影中時隱時現的赤線,他的覺悟是什麼呢?
他想到鋼鐵與水泥澆鑄的巨大刑場,他想到「滅世神」衣袖外摧天滅地的雷霆,他想到魏靈犀滾動的頭顱,他想到趙青倒下的身軀,和季歡天藍色的眼睛。
哦,他沒有什麼偉大的覺悟,也沒有多少求生的慾望,他只想……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去!死!
這腐爛的骯髒的噁心的世界!這瘋狂的愚昧的可笑的眾生!要麼他死,要麼就讓世界湮滅!無論是哪一種結局,都是他心滿意足的歸宿啊!!!
「都給我……死吧!!!」厲九川的低吼宛如深淵嗚嘯,他捨棄所有的躲閃和防禦,只決絕地迎向自己和敵人的死亡!
在石片尖銳的鋒口刺中那抹赤色之際,他只覺得胸膛忽地缺失了一塊,戰鬥中激蕩的風穿過缺失之處,微微的涼意竟讓他覺得無比放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欲殺人,先殺己……玄十一傳授的劍法,就是徹頭徹尾的殺戮之法,以自己的性命為注,方能敵人送葬!
厲九川明悟的這一刻,他眼前的光影瞬間變得清晰,祝槃的脖頸被一片碎石釘在地上,但那畸變的爪子也洞穿了他的胸膛。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厲九川捂住胸膛創口,突兀地大笑起來。
粘在他眼眶和臉頰的血液緩緩蠕動,混著一行清澈的水從下頜滴落。
「果真是天生殺星。」蒼老的聲音響起。
他回過頭,祝武隆站在院落高牆一角,老臉肅穆,神情複雜的祝安臨被他擋在身後,眼裡說不清是恐懼還是悲傷。
兩人眼睜睜看著祝涅緩緩倒下去,祝槃還在地上咆哮嘶吠,但也聲息漸弱。
「可惜了。」祝武隆跳下院牆,「要是白帝還在,他一定是帝子。」
祝安臨摸出兩顆遺玉,以自己傳承種萃取了一遍,又將純凈的靈源灌進兄弟二人體內,瀕死的傷勢飛快復原。
祝涅原本應該受到殘餘靈源影響,不得不踏入傳承者的行列,但多餘的靈源很快就被迫匯聚到他胸口,全都消失在了五帝敕封之內。
「今日就送他去繭谷,我要他在六歲前就打破敕封,哪怕不是金德封印,他必須進虎都。」祝武隆下令般地道,「就算沒有帝君在位,我也要祝涅成為最接近天上之帝的人!我等西金白虎,不會弱於任何一方!」
祝安臨怔怔地看著父親,「可是,沒有傳承……」
「傳承?」祝武隆冷冽地笑起來,「一顆殺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