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無聲無息
心胸外科的主任立刻站了起來，疑惑喊道，「小姜？」
與此同時，一直靜默的院長也走了過來，對著來人頗為尊敬的伸手，「姜小姐。」
「霍院長，好久不見。」
在滿屋子科室主任，尤其是心胸外科主任的震驚加疑惑的注視下，姜思依緩步泰然自若的走向了最上首，拉開椅子穩穩的坐了下去。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希氏醫療基金會的代表，這是我的任命函。從今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將由我負責仁和醫院的統籌工作。在會議開始前，對於我個人和希氏醫療基金會，各位有什麼問題想問嗎。」
骨科主任湊到心外主任邊上，壓低了聲音問，「你說，這是你手底下的一個醫生，這麼年輕？」
心外主任不著痕迹的點點頭，前些日子姜思依便辭了職，說是家裡有事。他怎麼也想不到，不過十天不見，當初年輕稚嫩的女醫生搖身一變成了仁和的最高管理者。
一想到當初姜思依空降入職，心外主任頓時心下瞭然。
和著之前，是派了公主殿下下凡體驗生活啊。
現在時機成熟，自然要扶上高位了。
問題在於，醫院這樣龐大機構的運行規律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掌握的。
想到這裡，心外主任原本端正恭敬的姿態立刻鬆懈了下來。他眼角餘光掃過周圍，發現和自己抱有同樣想法的同事已然過半。
更有甚者，言談之間絲毫沒有把上首的姜思依當做領導尊重的意思，反而毫無顧忌的插科打諢起來。
會議室的氛圍可謂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愜意」。
這一點，姜思依毫無意外的也感受到了，或者說在提出承擔這份工作的時候，她就預料到了。
幾天前，在她決定暫時留在國內后，Sue便詢問她，既然打算留下來，要不要順便幫忙管理一下仁和，因為原本安排好的職業經理人臨時出了問題。
姜思依這才知道，當初她被趕回家，而Sue說要留下來買東西，買的就是仁和的股權……
「中國的醫療發展很快，在某些垂直領域幾乎做到與國際接軌甚至超越，加之市場龐大，因此布局是早晚的事情。雖然一開始目標放在上海，但既然濱州有現成的願意配合的，自然不會捨近求遠。當然了，也算給你的後盾。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Sue話都說到這份上，姜思依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加上她也有自己的心思，於是就應下了。
「……姜小姐覺得怎麼樣？」
姜思依從思緒中拔出，心頭苦笑，她一個正統學醫出身的，臨時抱佛腳啃了幾天企業管理的書、惡補了仁和以往的運營歷史，就算有Sue的幫助，果然還是應付不了這群老狐狸啊。
慶幸的是，這一點她提前考慮到了。
姜思依沒立刻回答，沉默著對上了問話者的視線，目光熠熠，意味不明。
她不表態，神情卻似乎若有所思。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會議室里越來越安靜，到最後只剩下姜思依的手指輕一下重一下，漫不經心在桌面敲擊的聲音。
漸漸地，好像所有人的呼吸都在無意識間調整到了某個頻率。
忽然，姜思依雙手合攏，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我覺得還有商量的空間，你說呢。」
她輕輕地一開口，卻像是一縷陽光衝破雲天，撒向大地，之前幾乎要凝固的空氣重新開始流通。就在眾人剛鬆口氣的時候，姜思依緊接著朱唇輕啟，「仁和的管理者，能者居之，不能者……」
姜思依的視線掃過眾人，再一次與方才的泌尿科主任對接，「相信在座各位都是頂尖的人才。所以，我希望在今天晚上下班之前看到修改過的方案。」
年過半百的泌尿科主任連忙應聲。
姜思依這才露出滿意的微笑，在無人注意的桌下躡手躡腳的動了動她幾乎僵硬的雙腿。
「下一個。」
方才還打算看戲的骨科主任，此刻已經正襟危坐起來。
他正要開口，卻聽見門外再一次響起了敲門聲，眾人的視線頓時齊刷刷的落在了姜思依身上，等著她的意見。
——
「姜小姐你好，我是劉童。」
劉童是葉氏集團之前分管醫療這塊的副總裁，能力卓越，性情沉穩，姜思依早有耳聞。
「劉總您好，久仰大名。」
「您太客氣了，是這樣，聽說您今天主持會議，我想著過來旁聽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當然方便。」
姜思依掛著職業化的笑意，劉童人都在這裡了，她還能說一句不方便嗎。再說，基金會雖然目前佔據著最多數的股權，但並不是絕對控股。第二大股東要求旁聽，誰能拒絕。
「那請稍等片刻。」
得到准許，劉童卻沒有第一時間入座，反倒是退了出去。過了半分鐘，他跟在一個男人身後再次走了進來。
在場的科室主任們奇怪的看著一身休閑裝走進來的男人。
今天的驚喜可真是多。先是氣場十足的小姑娘成了最高管理者，現在前任領導又戴著個陌生男人過來旁聽，而從兩人進來的順序來看，顯然那個面色發白的陌生男人地位遠在劉童之上。
一個猜測浮現，這人莫不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集團總裁……
心外主任飛速的眨了下眼，眾人不約而同在心裡哦了一聲，繼而就產生了一個相似的問題——
堂堂大佬，怎麼突然就來了他們這座小廟，還挑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一言不發地安靜坐著？
「姜小姐，你們繼續。」
劉童開口，眾人也順帶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
姜思依能明顯感到會議室內的氛圍改變了。
如果說她剛才對Sue商業談判技巧的拙劣模仿因為超乎在座眾人的意料，勉強意外的獲得了他們短暫的尊重。
那麼此刻，會議室內縈繞的則是無聲無息卻小心翼翼的敬畏。
當然，姜思依知道這份敬畏並不是對她的。
此刻，骨科主任正在彙報關於引進器材的幾個供應商方案，而每當他說到關鍵之處，他的眼神都會有意無意的往角落去瞟去，像是在徵詢對方的意見。
但令幾位主任失望的是，角落裡的兩人，劉童捧著手機拇指不斷敲擊著屏幕像是在回復消息，對會議內容毫不關心。
而另一位……
姜思依的眼角餘光也不著痕迹的望了過去。
這一看，她就沒能按照計劃收回目光。
葉清平本來坐在陰影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屋外和煦的陽光漸漸移到了他右半邊身上，讓他的輪廓分明的臉上呈現出清透的白皙來。
他靠在椅背上，胳膊撐著扶手而後在身前交疊，垂著眼眸一動不動，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也猜不透他的情緒。但不知為何，就是冥冥有股子掩藏在平靜之下的震懾力牢牢地控制著在場所有人的思緒。
像是終於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沒有移開的目光，葉清平忽然抬眸，那雙沉靜如水的瞳眸朝室內看了過來，明亮逼人。
姜思依手裡的簽字筆猝不及防的就從手裡掉在桌上。
與此同時，骨科主任也終於彙報完了所有的方案。
「姜小姐，您看？」
到底她才是實際上的經營者，此刻是需要姜思依做出選擇的時刻。
但偏偏……
姜思依撿起筆握在掌心，打開合上，重複了好幾次。
她心頭很是惶恐不安，剛才片刻的走神，使得她錯過了很多重要的數據指標，這也導致她根本不知道要作何選擇。
姜思依的強裝著淡定的笑，視線不動聲色間在屋裡掃了一圈，在某個方向停頓了一秒后，開口，「選第二種。」
院長和骨科主任對視一眼，同時認可的點了點頭。
姜思依知道，自己今天這一關，算是有驚無險的撐過去了。
再之後討論的一些常規工作，姜思依主動讓出了話語權，很快在院長的領導下討論完畢。
宣布散會之後，姜思依率先走出了會議室。
就在她身影剛剛消失的一瞬間，一直埋首在手機中的劉童立刻站起來融入到了會議桌前，堵著出口的方向加入了交談。
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也悄無聲息間空無一人。
——
剛出會議室，姜思依就收到了Sue的電話。
姜思依環顧一周，四下無人，無須裝出一副精英的樣子，立刻撐著牆轉移著腳下的重心，高跟鞋後跟磨得她腳疼。
「怎麼樣？」Sue心情似乎很好，但語氣隱約有些著急。
姜思依心頭嘆息，嘴上卻強撐著說，「還不錯，應該沒給你丟人。」
「恭喜。不過，丟人也是丟你自己的，如果你今天被轟下台，明天就會有人取而代之。我對你的幫助也到此為止，你明白了嗎？」
姜思依握著手機的動作一滯，談到工作就六親不認，果然是Sue的做事風格。
「對了，那個……」姜思依還要再說什麼，卻聽到那端傳來一道清潤年輕的男聲，在叫Sue的名字。
緊接著，電話就被掛斷了。
姜思依無力的用額頭點著牆壁，她心浮氣躁，一點也不開心。
Sue曾說，商業抉擇就是不斷根據交織精密的市場訊息，抽絲剝繭，因地制宜，迅速果決的作出判決。
一定程度上，這和複雜的手術流程理念上是一致的。
但說句不該說的話，在手術台上作為主刀醫生的她是絕對的主宰。她可以採取任何自認為最有效的方式進行手術，而病床上的病人並不會跳起來質疑她的抉擇。
而坐在會議室里，她得時刻緊繃著神經，生怕有一秒的疏忽就收穫輕蔑不屑的目光，一場短暫的會議下來整個人都跟虛脫了一樣，而這還是她全力以赴準備了好幾天的結果。
念及此，姜思依重重的嘆息一聲，抬起貼在牆上的頭。
要頹廢，她也得找個隱秘的不會被人看到的地方頹廢。
可一回頭，姜思依就立刻站直了身體，重新露出了標準得體又商業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