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千鈞一髮
葉清平覺得自己很不可理喻。
他本來要在今天出院的，但因為電梯口一晃而過的身影停下了腳步。
再然後，剛出差回來的劉童就被他召喚到了這裡。
並肩打拚多年、早有默契的夥伴對他的難以言喻的心思瞭然一笑，一句話沒多說陪他聽了兩個小時的無聊會議，現在又幫他攔著會議室里的人。
此刻，葉清平得以在無人打擾的狀態下，聚精會神的凝視著不遠處那個靠在牆上纖瘦的身影。
剪了及肩的短髮，換了幹練的職業裝，踩上了優雅的高跟鞋，眼前風格凌厲氣質時尚的女人看起來，和過往那個他朝夕相處的女人全然不同。
那他是怎麼憑藉一個虛晃的背影認出來她的？
隔著好幾米的距離，姜思依也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的心頭髮毛，轉身收回了臉上的裝模作樣的假笑，姜思依在早已亮燈的電梯按鈕上又按了幾下。
但電梯的數字就是卡在一樓遲遲不動。
身後，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步步像是踩在她心上似的，讓她這些天好不容易修鍊的平靜心湖前功盡棄。
不能輸，不能再落下風了，姜思依在心頭告誡自己。但她的鼻尖，怎麼就不爭氣的發酸了呢。
姜思依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大跨步朝著葉清平走了過去。
「葉總，如果你有空的話，我的律師等著見你很久了。」
姜思依說的，是她專門聘請的主打離婚官司的律師。
被那場虛偽的婚姻騙局傷害了的她，怎麼能心慈手軟的放過始作俑者呢。害她家破人亡還想把她當做器官庫嗎，那就得做好付出巨額代價的準備。
不知道一半的財產，能不能讓葉家人稍稍體會一下她的痛苦。
——
「聊得怎麼樣？」劉童從會議室走出來，看到葉清平獨自一人面如表情在電梯口站著。
「她如果不急著離婚，可以拿到更多的遺產。」
聽葉清平說出這樣喪氣的話，劉童很是不樂意，「葉總啊，你從來都能把人看的透徹，怎麼到弟妹這裡就糊塗了呢。好女怕纏郎，有誤會就解釋，有虧欠就彌補，拿出以前對待客戶的心思來，還怕弟妹繼續鬧彆扭嘛。」
葉清平露出個自嘲輕蔑的笑，他不是糊塗，他是太清楚了。
姜思依不是在鬧彆扭。
鬧彆扭的人不會頭腦清晰的找了最好的律師，起草離婚協議給他，更不會踏入自己從來都不願涉及的商業領域裡來。
或許還殘留著點滴愛恨交織，但她是真的不打算再和他原地糾纏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已經決定翻篇繼續前行了。
——
劉童自認粗人一個，搞不懂這些情情愛愛，在他看來喜歡就去追，不必在乎手段，只要不觸碰法律底線，那麼無所不用其極也要把人拉到自己身邊來。
因此在看到電梯下來，而裡面只有姜思依一個的時候，他立刻從背後推了葉清平一把，把他推進了電梯里。
具體來說，是力度準頭都恰到好處的推進了姜思依的懷裡。
電梯門漸漸合上，被葉清平身體的重量推到電梯最深處的姜思依僵著身子雙手抓著背後的扶手竭力保持著平衡。
「葉總，站穩了，就請放開我好嗎？」
「抱歉……」
重獲自由，姜思依逃一般的躲到了電梯的另一端。但很不幸的是，她腳下的高跟鞋沒跟上她的步伐。
兩個人的視線同時落在了那隻孤零零的高跟鞋上。
而很快，葉清平的視線就轉移到了姜思依墊著的腳上。
濱州正是最冷的時候，即便醫院裡有暖氣昂然，姜思依的掩在小腿后的腳還是凍得發紅，本就重心不穩，現在只剩下一個支撐點，更是搖搖欲墜。
葉清平退了一步，正要彎腰，卻聽到一步之遙的姜思依大喊，「不勞煩葉總大駕了，我自己撿。」
聞言，葉清平再一次站直了身體，甚至很體貼的空出了位置方便她過來撿。
姜思依按下心頭的窘迫和尷尬，呼了口氣順著扶手躡手躡腳的往那邊挪。
眼見著勝利在望，電梯頂的燈光的卻忽然閃滅，緊接著猛地下墜了一瞬，堪堪停了下來。
黑暗中，爆發出姜思依驚恐的呼聲，「葉清平！」
「我在。」
預料中的磕撞沒有發生，她穩穩的落在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里，如同襁褓中的嬰兒般，她的腰上頭上都被一雙有力的手護著。
「咯噔——」電梯發出聲響，似乎又往下墜落了幾厘米。
姜思依的心像是被人揪出了胸膛一樣瘋狂的跳動著，雙腿發軟膝蓋幾乎要磕在地上。
而身前，是葉清平輕緩撫慰的聲音，「別怕。」
應急燈亮起，姜思依睜眼看到光亮的金屬牆面上自己驚恐萬分的臉，她像是水中的浮萍一般緊緊地依靠在葉清平的身上，雙臂穿過他的腰間牢牢相扣。
這就是她千鈞一髮之下最本能的反應？
葉清平沒給她太多發愣思考的時間，率先鬆開了她。
「脫掉高跟鞋坐下，握緊扶手。」他鎮定的吩咐。
姜思依的過速的心跳還沒有緩過來，整個人都還處在迷茫中，遲遲沒有動作。
「沒事，別怕，應該只是停電了。」
——
電梯報警電話接通，那邊卻告知的確是停電了。但是為了保障其他醫用器材的運行，這座客用電梯暫時不能恢復運行，維修部的正在加緊想辦法，請他們不要慌亂，稍等片刻。
姜思依低頭打量著腳上已經斷裂的鞋跟，有點心疼自己就這麼隨風消散的四位數人民幣。但等她試圖把高跟鞋脫下來時，她就沒有功夫心疼鞋子了。
她腳扭了。
稍微一動，鑽心的疼就通過神經元一陣陣的傳來。
「傷到哪裡了？」
「……沒有。」姜思依仰頭露出個輕鬆愜意的笑來，「沒事，謝謝關心。」
葉清平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沒打算戳破她的謊話，繼而蹲了下來坐在她身邊，「下次別穿這麼高的鞋子了。」
姜思依心道有這次的教訓她難道還不知道要長記性么。
電梯里，就這麼陷入了平靜，只有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卻意外的和諧。
「謝謝你剛才救我。」此刻心緒恢復，姜思依才一陣的后怕，如果剛才葉清平沒有接住她，那她的膝蓋怕是要和鞋子一樣報廢了。
葉清平沒吭聲。
「所以，我原諒你家人這些天對我的騷擾。但是我不希望類似的事情繼續發生。不然我不介意付諸法律手段。」
「以後不會了。」
「謝謝。」
葉清平闔上眼睛，一分鐘內，姜思依對他說了三句謝謝，每一句都客氣的像是他們第一天認識，彷彿那些令他幸福沉醉的時光不過是他的一場虛幻的臆想。
十幾分鐘后，電梯頂的燈再一次亮起來。廣播中，傳來工人爽朗的聲音，讓他們保持鎮定，電梯馬上就恢復運行。
隱隱的，姜思依覺得這聲音像極了劉童。
隨著按鈕自下而上全部亮起，電梯緩緩向下移動然後很快停了下來。
葉清平起身，半蹲著抱起了壓抑呼吸節奏，額前都是冷汗的姜思依。
「送你去看醫生。」
姜思依沒拒絕，連掙扎也沒有，雙手乖順的搭在他的肩頭，淡淡的又說了一句，「謝謝。」
——
最開始看到葉氏成立基金會的新聞時，所有人都沒有當回事，包括姜思依。
因此當元旦收假，她來到仁和歷山分部，看到心臟康復中心內四散走動的病人時，她震驚到嘴巴都久久合不上。
濱州有錢人已經多到滿地爬了？
而段啟拿出來的數據，更是讓姜思依沉默了很久。
這段時間的學習已經讓她很輕鬆的看出來，這簡單的名單數據背後，是砸了多麼巨額又恐怖的真金白銀。
與此同時，葉清平剛剛結束一個飯局，慈善也不是想做就能做，想要有限的力量發揮出最大的價值，各個層級的關係都容不得疏忽。有些他可以避開，但有些重量級的人物他還是得親自作陪。
酒局剛散，陳迪開車送葉清平回去。
意外地，在自己手機上看到了一條來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的消息。
「葉總，仁和的姜小姐問您，這個月末有沒有時間，她想邀請您去參加例會。」
葉清平一直放在車窗外的視線立刻轉了回來，靜了片刻后，他說，「去。」
他話音剛落，陳迪早已經編輯好的回復就瞬間發了出去。
……
姜思依收回手機，重新聚焦在電腦屏幕上複雜的心臟模型上。
段啟卻一抬手關掉了頁面，「我們下次再說。」
「為什麼啊……」她好不容易擠出來時間，下次也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再過來，
「你心不在焉。」
被簡潔明了毫不留情的戳中心思，姜思依一陣赧然，鬆懈了渾身的力氣靠在了椅背上。
「怎麼著，心軟了？」
「有點。」對了解自己一切過往不堪的段啟，姜思依反倒很坦誠的能說出真心話來。
有人不聲不響的在你珍視的領域到處撒錢做好事，是個人都不會毫無觸動。
但這份觸動，發生在姜思依身上，就複雜的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正常。」意外地，段啟並沒有嘲笑她，語氣間也不復往常的輕挑和傲慢，很有感觸的說，「我也沒有想到他會做出這種地步。」
在段啟做好了傾家蕩產賠償違約金給葉清平好換取自由的時候，他的賬戶內莫名其妙收到了一筆匿名的轉賬。數額不多不少，剛剛好夠合同上的索賠。
在當時的他看來，這不過是葉清平假惺惺的鱷魚眼淚。
但葉清平並沒有以此為要挾，逼迫他做些什麼。
而是給了他選擇，繼續領導團隊或是退出，都隨他。
再之後，葉清平便像是消失了一樣，從未過問過這邊團隊的進展，但該給的投資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