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飲鴆止渴
夜色混沌,道路上車輛稀少,人煙罕至。一盞盞亮起的彩燈映照著到處懸挂著的喜慶橫幅,春節的氣氛舒展的淋漓盡致。
姜思依無聲的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腦海里,是剛剛在酒吧內的場景。
一杯果酒,讓葉清平清亮澄澈的雙眸染上了朦朧迷離之色。
在她極盡刻薄的冷漠話語之後,葉清平卻笑了。
笑的慘淡寂寥,無限悲傷。
他小心謹慎的拉著她的手,像是做出了此生最重要的決定一般,慎重地說,「姜思依,我放你離開。」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雙眸含笑,一如往昔的疼惜著說,「如果在我身邊總是讓你回憶起不美好的曾經,那我願意讓你離開。因為你的不快樂,才是最讓我難過的。」
嘈雜的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中,姜思依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跳加速聲音。
她感受著覆蓋在自己手腕上,那雙微不可查,卻一直在不斷顫抖的手,只覺得手腕如火灼燒一般,燙的她頭腦發懵。
於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甩開了那雙手。
拚命掩蓋著自己驚慌倉皇的神色,借口讓吳昊帶她換個地方玩好離開。
她行動的如此果決,像是躲避著瘟疫,躲避著杜美莎的雙眸。
可當穿過人群,她又控制不住的回了頭。
就像以前一樣,她一回頭,當他孤寂落寞的身影映入她的視線,她就再也沒辦法離開。
——
「依依……」
輕聲呢喃傳來耳邊,姜思依從外窗收回視線,卻猝不及防的撞入了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中。
「依依,我是在做夢嗎。」葉清平的臉上,是迷茫的,是困惑的。但他的嗓音,又是清楚平靜,駕輕就熟的。
「嗯。」姜思依順著他的意思,她可不打算和喝醉酒的人講道理。
一向自持冷靜的葉清平聞言,揚唇輕笑了一聲,又很快露出失望來。「你看我在說什麼,當然是夢了。你怎麼可能肯和我待在一起,你避我如蛇蠍還來不及。」
他的話里,充滿了自我鄙夷,聽的姜思依心頭遏制不住的犯酸。
「可就算是夢,我也很開心了。今天的夢,比以前都要真實,我甚至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溫度,聞到你的味道。真好。」
說著,葉清平緊密的貼在了她的肩頭,雙臂也搭在她的腰上十指交扣。
姜思依垂手壓緩著呼吸的節奏,她不清楚,在葉清平自以為的夢中,她該是怎樣的表現。
兩情相悅時的濃烈愛意,還是知曉真相后的冷漠冰霜?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肩上的那顆腦袋轉了個方向,葉清平的臉埋在了她的頸窩裡,細長的睫毛和發梢細碎的掃過她的皮膚,濕漉漉的氣息規律的噴洒在她的脖子上。
漸漸的,氣息加重。
一顆破裂的滾燙的淚珠無聲無息間,掉落在了姜思依的脖子上,順著她的鎖骨一路向下,在她身體上留下難以忽略的潮濕感。
姜思依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變種人一般有了超能力。
她的視覺,味覺,嗅覺,和觸覺一起組成巨大的人體生物電流沖向了她的大腦深處,她整個身體都為之觸動。
就是在此時,葉清平的聲音透過她的骨頭傳導過來,低沉而委屈,他說,「姜思依,你欺負我。」
她欺負他?
她以前怎麼不知道堂堂葉清平,竟然還會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起來了。
姜思依推開懷裡的人,直視著他睫毛上的水光,正要質問,葉清平低沉微啞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你把我從泥潭中解救出來,我以為我終於可以好好活著了。可你,又不要我了。」
葉清平的眼神笨拙而含怯,偏執而脆弱,像個被親人遺棄的小孩,不甘心卻無可奈何。
姜思依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覺得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穿過她的皮肉和骨血,深入心臟,用盡全力的狠狠擰了一把,讓她喘不過氣來。
葉清平垂下了視線,再一次抱在她懷裡,找到熟悉的肩窩,依賴的靠了上去。
不再被那樣凝重的目光拷問,姜思依得以再次大口呼吸。
她仰頭看著車窗映射下,乖巧擁著她的背影,心頭升起混合複雜的情緒。
有高興,有難過,有傷心,唯獨不再有失望和悲涼。
在瞭然真相自我頹廢的那段日子裡,她曾多次的求問自己,到底什麼更讓她心痛?
是她破碎的愛情……
還是她自以為的愛情,其實從來就沒存在過。
可現在,當姜思依發覺自己為他抱怨的話心痛減弱,產生喜悅的時候,她終於知道,他對她的愛和深情,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她曾經所擁有的,從來不是臆測與虛妄。
姜思依一直強迫自己垂在空氣中的手,終於搭在了他的肩上。
熟悉卻久違的感覺湧上心頭,姜思依深吸一口氣無奈的笑了笑,讓他們的擁抱更緊密了些。
——
車子故障拋錨,是姜思依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司機檢查完前蓋引擎,陪笑著搖頭,「不行了,姑娘,再開下去,怕是咱們三個都看不到明年的太陽了。前頭街角,就是你們要去的仁和醫院,你看……」
「沒事。」姜思依很爽快的付了錢,又額外加了一百的紅包,「算是拜年紅包吧,謝謝您師傅。」
司機拿著錢,回了句除夕快樂。
走出了好幾步,身後又再一次傳來司機爽朗的聲音,「男兒有淚不輕彈,小姑娘,和你男朋友一定要好好過。」
姜思依握著肩頭的手,頓了頓腳步,又繼續往前走。
「渴……」
葉清平的神色很是掙扎,像是在強行喚醒自己一般。
姜思依按住他的手,柔聲安慰他,「忍忍,我們馬上就到了。」
「依依。」葉清平卻是停下來腳步。
以葉清平男人的骨骼和體重,當他下定了決心不再動彈,甚至朝著反方向用力的時候,姜思依根本就拉不動他。
「別鬧了,好不好,外頭冷,萬一凍感冒了怎麼辦。」
嘴邊的熱氣一股股的冒出來,姜思依覺得自己身體的溫度正在不斷下降。她尚且如此,葉清平估計就更嚴重了。
「是不是把我送到醫院,你就會離開。」
葉清平的聲音如此清冽,一度讓姜思依以為他已經酒醒過來。好在他仍舊迷離的目光讓她確認,他尚且處在神志不清的階段。
姜思依抬眸看著他,沒說話。
她的確是打算把他送到仁和醫院就撤離的,他只是有些醉酒,並不會影響心臟。
「我不想走了。」說著,葉清平真的像個固執乖張的小孩一樣站在原地。「反正在夢裡被凍著,也沒關係。我想看到你,我想你陪著我。」
姜思依心頭微盪,被他直白的、冒著傻氣的話逗的好氣又好笑。
果然,每一個男人心裡都住著個沒長大的幼稚小男孩嗎?
「你聽話,和我去醫院,不然我現在就消失。」
她用了「消失」二字,本來只是想配合葉清平自認為處在夢中的環境,卻沒有料到這讓他如臨大敵,抿著唇臉色冷峻。
「別消失。」葉清平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說的很是遲疑,有些如履薄冰的味道。
「那你和我去醫院。」姜思依繼續和他談條件。
不得不說的是,她非常享受現在這個狀況。莫名有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以前都是葉清平不著痕迹的和她談條件,哄騙著她做各種各樣的事情,誰想山水輪流轉,總算是輪到他意識恍惚的被人支配了。
姜思依偏頭,雙手插兜氣定神閑的站著。
過了大概一秒不到,葉清平身體搖晃著邁步朝她走來。
姜思依舒心一笑,再次架起了他的胳膊,沒吝嗇自己的誇讚,「真棒。」
「走慢些。」葉清平說。
——
急診科的值班護士打量著病房裡的這兩人,眼裡透露著懷疑。
看著兩人穿著,不像無家可歸的窮人啊。
但大過年的,就算是來看病也不至於凍成這幅樣子,跟走了一路過來一樣。
「他就喝了這點酒,沒多大問題,喝點水睡一覺就好了。」護士收起檢測儀,悠悠地看著姜思依說,「我都不用測,聞都聞得出來你喝的比他可多多了。」
護士不說還好,此刻姜思依也感到了口渴,體內被蒸發掉的水分急需補充。姜思依抬腿就要往屋外走,卻被身後的力道牽絆住。
「別走。」
「我不走。」
葉清平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看著她,又說了一遍,「別走。」
「我很渴,出去喝水,不會離開的。我保證。」
「我不信。」
姜思依心頭嘆息,臉上閃過一絲煩躁的表情。身體迫切需要水的感覺非常的折磨人,她的舌尖在唇上舔一次又一次,但無異於飲鴆止渴。
正當她思索著,大聲高呼能不能讓護士大發慈悲的給她送來一杯水的時候,眼前卻突然多了一張不斷放大的臉。
是葉清平湊了過來。
他的雙唇在姜思依的略帶蒼白乾燥的唇瓣上輕柔的碰了碰,繼而溫熱潮濕的舌尖輕巧的探出來,緩慢的描摹著。
「好點了嗎?」
葉清平喃喃的低聲說著,眼神卻是聚精會神的凝視著姜思依的唇瓣。似乎等著她說句不夠,他好把同樣的動作再實施一遍。
姜思依獃滯的身體恢復知覺,驚得猛然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