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 5
幾分鐘后,兩個組員嬉笑的聲音出現在技術組門口,當他們走進屋裡,林重正端著茶杯喝著水走向洗手池。
「我有點渴,喝了幾口,給你們洗洗。」林重解釋道。
「副科長,您這是說哪裡話?平時你這麼照顧弟兄,喝口水還客氣什麼?」組員上前攔住他說道,「電話裡面的零件接觸不太好,我已經給您修好了。」
「我倆商量過了,我們都入快速反應小組。」另一個組員又問道,「加多少薪?」
「可能是百分之二十,也許還有額外的補助。可這事兒你們得保密。因為你們能否入組,我還沒徵求樊組長的意見。」林重走到門口囑咐道。
走廊里,林重和樊曉庵打了個照面,於是問道:「我正要去找你呢!現場勘查的怎樣?」
「我也正要向您彙報。您跟我來。」樊曉庵神色凝重地說道。
技術組辦公室里,樊曉庵把那個鞋印的照片遞給林重:「經過和嫌犯的鞋印,以及他所有的鞋的比對,這個鞋印可能是另一個人之前留下的。這人來之前,地板上可能被拖布拖過,所以留下了鞋印。」
「我不要可能,我要肯定。」
「我很肯定。」
「照片挺清晰的,鞋底的花紋邊緣也很清晰,這應該是新鞋。」林重看著照片問道。
「沒錯!」
「但是怎麼只有前腳掌?」
樊曉庵不語,轉頭看著那個犯錯組員,聽他低著頭說道:「副科長,是我一不小心踩掉了。」
「你要真是不小心,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但我現在不想聽這個。」林重說著轉向樊曉庵,「這鞋印能推斷出什麼?」
「您先別急。」樊曉庵拿著托盤裡的煙蒂說道,「這是我們在煙缸里發現的。這裡面只有兩種煙蒂,一種是比較廉價的關東牌香煙,另一種是小雪茄。這種雪茄是蘇聯產的奮進牌,價格比較貴,但關東州有不少人買得起。」
「包括日本人嗎?」林重故意問道。
「包括,有些日本有錢人就愛洋貨。」
「把這鞋印的照片多洗幾張,我帶走,其餘的分發下去。」林重吩咐道。
樊曉庵又轉頭問一個正在鑒定煙缸的組員:「有什麼結果?」
「煙缸上只有一種指紋,和發報機電鍵上的一樣,就是發報者的。」組員答道。
樊曉庵對林重說道:「那現在就能這麼描述了。根據這鞋印,那個人身高應該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零之間,體重偏瘦,應該在七十公斤左右。而且比較有錢,是個有身份地位的人。但是他煙癮較大,有揮霍的習慣,可能脾氣還有些焦躁。」
林重裝作不屑地一笑:「你連他脾氣都推斷出來了?」
樊曉庵扶了扶眼鏡說道:「這不是沒有根據的。你看這兩節雪茄,他都是沒抽完就碾滅了,這就是他的性格和習慣,我估計他是因為發報時間太長而離開的。」
「這兩節雪茄這麼粗,但上面並沒有什麼牙印,是不是可以推斷他只是含著,而並沒有咬著雪茄的習慣?」林重用放大鏡看了看雪茄問道。
「您非常專業,這個推斷完全成立。」樊曉庵笑道。
「這個發報者的密碼母本找到了沒有?」林重沉思片刻又問。
「我們把他屋裡的書全都帶回來了,等下就交給傅組長。」
「嗯,這是她們電訊組的工作。我得喝口水。」林重抓起之前的那個茶杯喝了一口,又拍了拍樊曉庵的胸脯說道,「一個鞋印,對方的性格和習慣就被你看透了,難怪你是關東州技術比賽第一名。」
「您就別揶揄我了,大家背地裡都叫我書獃子,我自己還沒對象呢,誰能喜歡我這樣的人。」樊曉庵摘下眼鏡擦了擦笑道。
「書獃子怎麼了?你最好有點自信,我覺得你長得挺帥。對了,你把這幾個弟兄都算進快速反應小組,明天你再挑幾個人,把他們的名單和檔案拿來我看看。」林重說完拿著鞋印的照片出了門。
新來的張雲斌對正在照鏡子的樊曉庵說道:「我算是看見高手了,林副科長和您的推理能力真牛X啊!我看了那麼多偵探小說,今天完全沒用上。」
「那是當然,而且他很幽默,還是個很誠實的人呢。」樊曉庵對著鏡子拔去一根過早長出的白髮說道,「這才是知音。」
根據剛才樊曉庵的描述,林重坐在車裡,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但是又不能確定。他在路邊的商店給盧默成打了個電話,得知對方在家並且很安全,於是朝他家駛去。
盧默成一開門,林重就要把車開進院去,但發現院里已經停了一輛車。
「買車了?」林重問道。
「二手的,怎麼樣?」盧默成帶著林重圍著車轉了一圈。
「連牌照一起買的?」林重問道。
「牌照是假的。」
「你還是趕緊換成真牌照吧!如果哪天在路上遇到檢查的就麻煩了。」林重說著,打開發動機罩看了看問道,「多少錢?」
「很便宜。」
「這有些零部件被人換成三菱的了,你再看這輪胎,上面的花紋都快磨沒了。春天的時候,大連的地面會返漿,輪胎會打滑,你這樣很不安全。」林重說道。
「我看看?這你都看得出來?」
「我要連這都不注意,去年翟勛那車我就燒不成了。」林重合上發動機罩又問,「你怎麼不買新車?」
「經費得省著花。你不是不知道,咱們又不是國民黨,花錢怎麼可能大手大腳?」
「但是有些錢不能省。」
「那我先開著,要是有什麼問題我就再把它賣了,換輛新的。」
林重像不認識似的看著盧默成,問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通情達理了?」
「從你當我們領導的時候開始,現在你才是我們當家的。」盧默成進屋小聲道,「這麼晚來有要緊事?」
「我們今天抓了個發報員,他用的是德國發報機,柯爾特手槍,是不是咱們的人?」
「不是,咱們的人都很安全,怎麼了?」
「那可能真是國民黨……」林重把經過說了一遍。
「按照我來之前對大連各方面的了解,國民黨應該沒有在大連建立過黨部,七七事變之前肯定是沒有,但是現在就難說了。」盧默成喃喃道。
「根據以前的檔案,我也沒發現國民黨的蹤跡。而且神谷川對此也持懷疑的態度,但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林重說著拿出相機,「這膠捲咱們現在就沖洗出來。」
「蘇格拉底」咖啡館里,柳若誠正攪動著咖啡,對面坐著陸遠南。柳若誠手扶著腮,轉頭看著正在彈鋼琴的女人,陸遠南摸了摸頭髮,清了清嗓子,指著後面整面牆的書架說道:「整個關東州四十多家咖啡館,只有我這家能夠邊喝咖啡邊聽鋼琴邊看書,而且是哲學書。說白了,顧客在喝咖啡的時候,能夠與哲人對話。」
柳若誠有些心不在焉,陸遠南又說道:「若誠,你能不能別總看別人,你看我平時煙癮挺大的,今天為了你,我一支煙都沒抽。你再看看我這身西服和鞋,都是為了見你才穿的。」
柳若誠看著桌上那支奮進牌雪茄說道:「我不是說了嗎?你把這禮物拿走,我不要。還有,你以後別這麼稱呼我,我過敏,身上起雞皮疙瘩。」
柳若誠呷了口咖啡,把禮物推到陸遠南眼前,又把頭轉向一邊。
「這?這禮物是我托朋友從歐洲帶給你的,你最起碼打開看一眼吧?」陸遠南有些尷尬地說道。
「這禮物我不稀罕,我家有得是親戚在歐洲,還有的在北冰洋呢!」柳若誠白了他一眼說道。
「不是——那你家是不是還有愛斯基摩人的親戚?」陸遠南打趣道。
「你怎麼知道的?你想吃北極熊還是想吃鯨魚?我可以給你捎一條。」
「你看,這話讓我怎麼接下去。」
「不能接就不接了唄!咱倆都在這坐了快兩小時了,你有事沒事?沒事我先走了。」柳若誠起身說道。
「你看你,你這大小姐的脾氣能不能改一改,這樣不好。」
柳若誠氣得笑了起來:「讓我改脾氣?你誰啊你?咱倆很熟嗎?」
「誒?咱倆都認識大半年了,怎麼就不熟?」陸遠南嬉皮笑臉地說道,「我怎麼就沒見你朝林重發過脾氣呢?」
「半年了你我這才是第二次見面,你怎麼知道我沒朝他發過脾氣?再說了,本小姐的脾氣愛朝誰發就朝誰發,管得著嗎?」柳若誠脖子一扭。
「你還別當我沒看出來,你喜歡林重對不對?聽說你以前跟他是大學同學,不過人家孩子都會走路了,你這不合適……」
「我就喜歡他怎麼了?我不但喜歡他,我還喜歡他的孩子和他老婆呢!」柳若誠說道,「真是那什麼拿那什麼,多管閑事……」
「我又不是狗,林重也不是耗子。再說了,我就算是狗,那林重這耗子也輪不到我拿。」
「你真夠無聊的,我就是不會罵人,我要會罵人……」
「你罵我幾句也行,罵吧!只要你願意,別說罵我,打我我都願意。」
「旅順滿蒙博物館去過沒?」柳若誠話鋒一轉問道。
「咋的?你想去,咱明天就去。」陸遠南興奮起來。
「你自己去,那裡面有清代的大炮,你去量一量那大炮的厚度,看看它和你的臉皮哪個更厚。」柳若誠把包一拿說道,「我得走了,這賬我結。」
柳若誠扭頭去叫服務員,卻聽身後傳來一陣緩慢的演奏聲。她轉過頭,只見陸遠南彈著鋼琴唱道:「假惺惺,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想愛我,要愛我,你就痛快地表明……」
「無聊。」
柳若誠頭一扭,結完賬走了出去,陸遠南追出去問道:「你不是挺喜歡鋼琴曲的嗎?上次在舞會上,林重彈了個命運交響曲,你還挺高興的。」
「那是我逼他彈的,你以為我想聽啊?誰想聽那種曲子……」
「對啊,你說他彈得多不合時宜,多無聊。你再看我彈的這個……」
「對,他是夠無聊的……」柳若誠說道。
「我就說嘛!」
「但你簡直低俗!」柳若誠說完扭頭就走。
「我送你!」
「我自己有車。」柳若誠上車說道,「還有,以後沒什麼事別給我打電話,有事也別打!」
看著柳若誠開車遠去,陸遠南掏出金懷錶看看時間,又點了支雪茄,一手插兜歪嘴笑道:「有個性,是我的菜!」
林重和盧默成把膠捲沖洗出來,看著照片里的密碼紙,盧默成扶著眼鏡說道:「這麼長?」
「所以我覺得他應該是有什麼非發不可的情報,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們警察部來了無線電測向車,他們應該沒人潛伏在我們警察部里。」林重猶豫道,「老盧,其實我有個懷疑的對象,但我不敢貿然下結論。」
盧默成扶了扶眼鏡,聽林重說道:「他叫陸遠南,去年年底我跟他在一個軍警憲特的內部舞會上認識的。他那時剛剛調到憲兵司令部,現在他是司令部新組建的特勤課的課長,我記得他吸的煙就是這種奮進牌雪茄,他身高也符合樊曉庵的推斷。」
「你的意思,他的特徵和這些線索很吻合?」
「對,而且他很有錢,據我觀察,他的性格也很符合樊曉庵的推斷。」
「你對他還了解些什麼?」
「他好像很喜歡柳若誠,舞會上就請她跳過舞,雖然她不情願。」
「三角戀?那是你們之間的事。」盧默成狡黠一笑,「我是問你知不知道他的來頭?」
「他有些親戚在關東州和長春,都是達官顯貴。在這裡,他有一家咖啡廳……但他如果真是國民黨的潛伏者,那麼檔案上的東西肯定是假的。」
「這麼說,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的鞋底是否和照片上的一樣?」盧默成問道。
林重點點頭:「咱們有沒有能把這密碼破譯出來的人?」
「目前沒有。咱們的那些發報員雖說是老手,但是並不精通密碼破譯。」盧默成想了想又問道,「你好像曾經說過柳若誠會破譯?」
「我想過找她,但這麼機密的事,而且是她只是共產國際的人。」林重猶豫道。
「我來之前伍豪同志特地囑咐過,咱們和共產國際的人應該互相信任,這不違反原則。」
「那我就去試試。」
「等等。此事事關國民黨,咱們應該把它彙報給上級。」
「這肯定不行。第一,現在咱們沒貨車,一發報就會被敵人鎖定。第二,咱們沒時間。陸遠南為人高調,關東州特務系統內不止我一個知道他這些特徵,我不清楚我們特務調查科其他人是否也懷疑他。」林重說道,「老盧,如果他就是國民黨,你就說說現在我黨的政策就行。」
「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政策當然是互相幫助。但如果你想去調查他並且幫助他,我怕你會暴露。」盧默成猶豫著。
「現在是非常時期,別但是了老盧,我不會暴露的。」
林重說完,見盧默成還在沉吟,於是拿起電話給柳若誠打去,可王媽說她還沒回來。林重把東西一收說道:「我去找柳若誠破譯這份密碼,你等我消息吧!」
柳若誠卧室的燈一直沒亮,林重靜靜地在車裡等著。半小時后,柳若誠的車來了。林重用車燈晃了幾下,剛要下車的柳若誠朝他走來。
「你等我多久了?」柳若誠問道。
「上車再說。」
「這麼晚了去哪兒?」
「找個地方說個事兒。」
柳若誠看看錶說道:「這都幾點了,哪兒還有能說事兒的地方了?要不上我家吧?」
「有王媽和你妹妹,我不放心,再說這麼晚去你家也不好,容易讓人誤會。」
「那就去你家。」
「你想讓我死你就直說。」
「那就去賓館開房,你敢嗎?」柳若誠見林重不說話,於是說道,「我把王媽支走不就行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回家了啊!」柳若誠嘟囔著作勢要走,林重趕緊追了上來。
倆人進門之後,柳若誠摸了摸莎莎的腦袋,朝王媽問道:「若濃呢?」
「要考試了,二小姐在樓上複習。」王媽一見林重就說道:「林重怎麼來了?小姐,這麼晚了你們要幹什麼?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哎呀我倆談事,王媽你睡你的覺。」柳若誠帶著林重走上樓嘟囔著,「管得真寬。」
林重跟著柳若誠走進卧室,環視四周嘟囔著:「你這房間好像重新裝修過。。」
「我——」林重轉頭只見柳若誠的頭髮散開,連衣裙的領口也被解開了兩粒扣子,並且正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