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 22

  「抓了約翰神父之後,我和他長談過,他似乎準備做一個殉道者……而一九四二年樂寶山提供的這個情報,倒是讓我們對將共產黨大連特委一網打盡的計劃信心倍增……」(選自廖靜深的《關於林重等人反滿抗日縱火特大間諜案的報告》第十八章)

  陸遠南自從第二次向柳若誠求愛被拒后,一直不甘,他又找到柳若誠,問道:「若誠,我就真的不明白了,你怎麼就不能接受我?是不是我哪一點沒讓你滿意,你說出來我立馬改正。」


  「我不是已經接受你了嗎?該給的我都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麼?」柳若誠反問道。


  「你看你明知故問。我當然是想和你結婚,給你一個幸福的家。」


  「陸遠南,咱們三年前就談好了,只談戀愛不結婚。你這樣再三挑戰我的底線,我實在沒辦法接受。」


  柳若誠說著就要走,被陸遠南一把拉住央求道:「好好好!我接受,我以後再也不提了,直到你自己想結為止行了吧?」


  陸遠南四下看看,接著說道:「有個事我想給你說,你對你妹妹若濃的行蹤了解多少?」


  「什麼意思?」柳若誠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一絲不詳。


  「是這樣的,我們特勤處的一個白片密探告訴我,滿蒙大學的一些學生暗地裡參加中共的地下反日組織,其中提到了你妹妹……」


  「什麼?」柳若誠噌地一下站起來,又坐下問道,「那你們想怎麼樣?」


  「你別急,聽我給你說。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若濃只是去聽過幾次所謂的愛國講習所的課,當然他們是打著文藝社團活動的幌子舉辦的。而若濃並沒有與真正的中共負責人接觸,所以沒有證據證明她就是共產黨,她也沒有別的活動痕迹,僅此而已。而這個密探好在是我的心腹,他只報告給了我一個人,他甚至連若濃和她幾個同學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給我描述了長相,可見並不那麼危險。所以我這不就趕緊告訴你,讓你勸勸若濃嘛!」


  柳若誠鬆了一口氣,又機敏地問道:「那你們打算把這個組織怎樣?」


  「那還用問么?肯定是斬草除根。當然了,只要有我在,沒人能動若濃的一根手指頭,這你放心。」陸遠南拍著胸脯說道。


  「那我還真得替她謝謝你這個准姐夫了?」柳若誠冷冷地笑道。


  陸遠南誤解了她的冷笑,以為這是欣賞自己,而且聽到『准姐夫』三個字的時候,心花怒放起來。


  柳若誠惴惴不安地回到家,見若濃也剛剛回來,正歪歪斜斜地躺在沙發上,氣得一把將她拎到卧室,質問道:「你老老實實跟我說,你們大學的文藝社團都在搞些什麼活動?」


  若濃有些驚訝,但若無其事地摸著胳膊說道:「什麼什麼活動?就是看看名著,寫寫詩什麼的,你看你,都給我胳膊掐紅了。」


  「你胡說!」柳若誠低聲說道,「你們是不是在打著文藝活動的幌子搞愛國講習所?我告訴你,你這是要進監獄的!」


  若濃眨眨大眼睛無辜地說道:「姐,你在說什麼啊?我根本聽不懂。我們社團真的只是文藝社團,以前我高中時可能還不懂,借閱過一些禁書,現在我早跟他們撇清關係了。」


  柳若誠知道她在騙自己,轉念之間,又為她這種保護組織的做法感到些許欣慰。她心裡真是矛盾重重,對若濃說道:「我不管這是真是假,我要把你送出國去,去咱爸那兒。」


  「開什麼玩笑,我大學還沒念完呢!」若濃眼眶紅了,指著柳若誠嘶喊道,「你要送我走,我就自殺。」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若濃說完就奪門而去。


  夜深了,林重下班的時候還習慣性地回頭往警察部樓上看了一眼,當他看到神谷川的辦公室里還亮著燈,心裡不安起來。多年觀察總結的經驗告訴他,每每這種情況就預示著將要有大事發生。


  神谷川在辦公室對廖靜深說道:「從樂寶山的情報來看,咱們目前掌握了兩個方面,即大連地委的愛國講習所、地下印刷廠和地委高層陳渡航的照相館。廖處長,你打算怎麼辦?」


  「我認為應該先不急於下手,派人把這幾個地方監視起來,尤其是陳渡航和他的照相館。他是共產黨大連地委高層,咱們只要掌握了平時與他接觸的那些人,就等於掌握了大連地委的關係網。等一切摸清楚之後,再一網打盡。」


  神谷川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但是你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咱們這裡有內鬼。監控這麼多的區域,需要更多的人手……」


  「您是怕行動情報泄漏?」


  神谷川自負地笑著說道:「我不是怕,而是希望。我希望這個內鬼把情報傳遞給他們,更要讓他們來找這個內鬼索取情報。」


  「次長,我不太明白您後面那句話。您怎麼能讓他們主動找這個內鬼索取情報呢?」


  神谷川朗聲大笑道:「你抽象地想一下,內鬼、陳渡航和愛國講習所,這是三者是關聯關係,很有可能產生連鎖反應——」


  「噢!我明白了!」廖靜深拍著腦門,恍然大悟地說道,「您是想設個套兒,逼這個內鬼現身?」


  神谷川笑道:「我的計劃是這樣的……這也只是一種設想,如果能成,那就最好不過了。你把這個方案的第一步給林重、翟勛、傅劍鳳和樊曉庵布置下去,然後給他們留點兒時間,監視他們。我非要看看,到底誰才是我們這裡的佐爾格!」


  「次長,您真是個天才!」廖靜深豎起大拇指說道,「我這就去安排。」


  「等等!」神谷川叫住正要離開的廖靜深,詭異地看著他說道,「別忘了,你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情報的人。」


  第二天上班,廖靜深給林重他們布置了監控和抓捕愛國講習所的方案,而並沒有提到陳渡航。林重聽完之後覺得很蹊蹺,廖靜深以前進行抓捕的時候一般都是臨時通知、突然進行、現場指揮的,而這次居然一反常態地把抓捕時間定在明晚——愛國講習所開班的時候。既然廖靜深早已掌握了愛國講習所和地下印刷廠的人員名單和住址,那為什麼還硬要拖到明晚呢?難道他不怕走漏風聲嗎?


  這太反常了,林重警惕起來。他坐在辦公室里,看著眼前的那部辦公電話,想起了盧默成臨走時說的陳渡航照相館的電話號碼。他不知到底該不該鋌而走險。就在他猶豫不決地抓起電話的時候,他猛然意識到,這也許是敵人的一個圈套,目的就是要找出自己。


  他想證實自己的推測,於是決定冒險一試。他借口去翟勛布控的講習所現場看看,駕車剛駛出警察部大院,就從後視鏡里看見一輛車跟了上來。


  林重故意繞了幾個圈子,往講習所駛去,那車也不緊不慢地跟著,一直跟到講習所附近,這才遠遠地停下。林重把翟勛叫到車裡,一本正經地談了一些布控的細節,然後開車回到警察部,那輛車也跟了回來。


  果不其然,自己已經被監視了,看來神谷川和廖靜深對自己一直是有所懷疑的。林重想到這裡,不禁為自己剛才想打電話通知陳渡航而感到后怕。這次的種種反常讓林重深感有一場暴風雨即將襲來……


  晚上,陸遠南被特調處行動科的孫明叫出來,聽他說道:「陸哥,我們特調處行動科已經把中共大連地委的愛國講習所和地下印刷廠監控了,就等今晚一網打盡。你們要是早點來,還能趕上熱乎的,你到底來還是不來啊?」


  「幾點行動?你們林副處長會去嗎?」


  「聽我們翟科長說是晚上八點多,他們講習所的會開到一半的時候。每次這樣的行動都是廖處長帶著林副處長親自指揮,廖處長要是不在,那就是林副處長自己來了。」


  「今晚我們特勤處就不去了,謝了兄弟!害你白跑一趟。」陸遠南說著拿出幾張鈔票塞給他,「買條好煙抽。」


  林重回家整整糾結了一夜,他為自己不能通知大連特委而感到懊惱,他想尋求一些心理安慰,不由地回憶起老盧很多年前在上海的時候曾說過:「林重,如果你事無巨細,遇到任何行動都向我通知的話,那麼你早就暴露了。所以我覺得你有的時候應該狠下心來閉上眼睛……每個人,尤其是干咱們這行的,總要為自己犯的錯誤付出代價,不對嗎?」


  當時,林重剛剛在上海和盧默成接上頭,那時的林重確實不論大小情報都無一例外地傳給了盧默成,以至於自己差點就在『國民黨陸軍情報調查委員會』暴露了。想到這裡,林重覺得當時的自己很青嫩。


  第二天晚上,陸遠南早早地把車停在離講習所不遠的路邊,熄了燈,副駕駛位置上坐著柳若濃。她看著這熟悉的地方,問道:「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兒嗎?帶我來這兒幹嘛?」


  陸遠南看看錶,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柳若濃往那邊看。


  十幾分鐘后,一些人陸陸續續地進入講習所,其中還有柳若濃的幾個同學。又過了二十分鐘,突然,不知從什麼角落竄出一些持槍的人,他們踹開講習所的大門沖了進去,一片喊叫聲中夾雜著幾聲槍響,外面也陸續來了一些車,從其中一輛車上下來兩個人站在路燈下,似乎在交談著什麼。


  柳若濃瞪大了眼睛,看得真真切切,其中一個人正是林重。一陣混亂之後,周圍安靜下來,從講習所里陸續被押出二十多個人,最後抬出來的是三具屍體。其中一具屍體的長發及腰,那正是柳若濃的女同學。


  柳若濃緊緊地攥著雙拳,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憤怒,身體不住地發抖,陸遠南一直在觀察著她的反應。見特調處收場后,陸遠南邊開車邊對柳若濃說道:「若濃,你是個成年人了,希望你能明白,今天如果你沒有坐在我的車裡,那你肯定就被林重他們押去警察部的審訊室了,或是像你同學那樣,被抬出來。」


  柳若濃一言不發地扭頭看著車窗上映出的自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離家還有一段距離,柳若濃就態度堅決地下車了。她想獨自走一走,可沒走幾步,就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幾天之後,陳渡航走在路上,一直回憶著頭一天樂寶山說的話:「老陳,咱們幾個講習所和印刷廠的人都被捕了,算了算一共被抓去了五十多個人,其中有不少是咱們的同志。我覺得是不是咱們內部出現叛徒了?」


  這些話讓陳渡航感到很有道理,樂寶山隨後又說:「要是咱們在警察部里有卧底就好了,這些事兒就不會發生了……」


  回憶到這裡,陳渡航更加堅定地往前走去,他心事重重,絲毫沒有發現自己早已經被人緊緊地盯上了。他走到一棵槐樹下的長椅跟前,在長椅的下方縫隙里塞進了一張紙條。


  這幾天陳渡航過得茶飯不思,他想起他早就想給盧默成說自己沒有能力來領導整個大連地委,可是這句話多少次到了嘴邊都被咽下去了。


  陳渡航所做的一切都被如實地彙報給了神谷川,他把廖靜深叫來笑道:「這傢伙可真沉不住氣……那紙條上寫著『家中遭賊,請務必馬上擒賊』。我讓他們原封不動地塞回去了,並且在那長椅附近監視,看來這是他們的死信箱,很快就會有人來取了。」


  看著神谷川的計劃一步步地實現,廖靜深打心眼兒里佩服他。他們當然沒有把計劃的第二步,也就是監控陳渡航的事兒告訴林重。林重這幾天即便在審訊那些被捕的人的時候,可一直在惦記著那死信箱,他想,如果陳渡航有急事找自己,一定是會啟用死信箱的。可是每每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又猶豫了。


  好在那些同志們並沒有供出什麼線索。林重感到些許欣慰,卻又忍不住想去看看死信箱,真是矛盾至極。他的直覺總在這時候跳出來提醒他,如果這麼做,很危險。


  再次提審講習所被捕人員的時候,一個女學生卻供出了讓廖靜深和神谷川感興趣的線索。她說她有個同學也來過幾次,那同學叫柳若濃。神谷川看過審訊記錄之後,把林重叫來說道:「林副處長,這個叫柳若濃的你認識嗎?」


  林重心裡咯噔一下,說道:「認識,她是我同學的妹妹。」


  「那麼是你帶人去抓她,還是我讓別人去抓她?」神谷川盯著林重問道。


  林重說道:「我去抓她。」


  一路上,林重眉頭緊皺,從審訊記錄來看,柳若濃去講習所的次數並不多,而且連講習所的負責人都不認識。如果她能經受住審訊,那麼在沒有證據表明她是共產黨的情況下,她多半是會被釋放的。林重和翟勛開車來到滿蒙大學,在眾多師生面前,從課堂堂而皇之地帶走了柳若濃。而柳若濃好像早已預料到了似的,表現非常鎮定,她連看都不願再多看林重一眼了。


  廖靜深看著被帶來的柳若濃,搖了搖頭說道:「你說你們這些象牙塔里的孩子,放著好好的大學不上,參加什麼反日講習所……『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你們的教授沒教你們這些嗎?我看你們啊,最大的問題就是心不靜!」


  廖靜深又問林重:「是你審還是我審?」


  林重說道:「為了避嫌,還是您親自審吧!」


  審訊結束后,廖靜深把審訊記錄給林重,板著臉說道:「看看吧!她把和你們的關係全都招了。」


  林重吃了一驚,他前思後想,實在想不出柳若濃能招什麼。他在廖靜深的目光注視下看著審訊記錄,頗感意外,林重原以為柳若濃會抗拒一番,可她不僅把自己參加講習所的事實全部交代了,而且寫了保證書,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並且還說了幾年前林重在她家質問王媽的事兒。看得出來,廖靜深是故意誘導她交代林重和柳若誠的關係的。好在那記錄上寫著柳若濃的口供原話:「林重當著我們的面,要王媽交代自己的身份,他說他懷疑王媽是共產黨……」


  看到這裡,林重放心了。很快,接到通知的柳若誠和陸遠南一起趕來,陸遠南說盡了好話,柳若誠又交了不少保釋金,這才把驚魂未定的柳若濃接走了。臨走時,陸遠南拍著柳若濃的肩膀,而柳若誠回頭狠狠地瞪了林重一眼。她當然理解林重必須這麼做,但是戲還是要演的。


  這段時間神谷川和廖靜深也同樣輾轉反側,他們都在考慮同一個問題:那要取信的人,怎麼遲遲不見動靜呢?

  時間拖得越久,雙方就越是按捺不住,林重隱約感覺到,這時候假如稍稍表現出一些異常,就會萬劫不復了。


  幾天之後,廖靜深有些沉不住氣了,朝神谷川問道:「次長,這都好幾天了,守在長椅附近的弟兄們連個鬼影都沒見著,恐怕是咱們暴露了吧?或是對方有所察覺?」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神谷川說道。


  「您沒去過您不清楚,那長椅附近是個公園,白天還行,一到夜裡就沒什麼人了。咱們在那邊二十四小時監控很困難,非常容易暴露。」廖靜深說道,「還有,對陳渡航的監控也有一段時間了,我怕監控久了會被察覺,這傢伙還是比較警惕的。」


  神谷川打斷他說道:「我能感覺得到,那內鬼也在試探咱們,所以過幾天再收網也不遲。」


  忽然有一天晚上,剛剛換上睡衣的廖靜深接到電話說陳渡航居然跑了!他趕忙聯繫神谷川,倆人商量一番,神谷川說道:「你把人分成兩組,第一組搜捕陳渡航,第二組去抓之前掌握的那些和他接觸的人,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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