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測試
白中元睜開眼睛的時候,時針正好指向下午兩點。
迷迷糊糊喝掉一整杯水后,他坐起來甩甩頭清醒了過來,目光掃過乾淨整潔的屋子,開始回憶之前的事情。少許,他悚然的察覺到居然喝斷片了。他的記憶停留在方言倒酒的節點上,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向前一步。在停職休養的大半年中,白中元沒少借酒澆愁,可斷片兒這種事情實屬頭一次發生,多少讓他有了些緊張。
「酒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看來以後要少喝了……」懊喪的咒罵著自己,白中元便想給許琳打個電話。人在喝斷片兒的時候,往往會伴隨著酒後的失言,他無法確定是否暴露過心底的秘密。
手機開鎖,當那條尚未發出的簡訊映入眼帘后,白中元驀然的愣住了,尤其是確認過那個電話號碼之後,他感覺頭上正在有冷汗滲出。抿住嘴唇思索了好一會兒后,他才一字字的將簡訊刪除,而後翻開通訊錄撥了出去。
「佟楠,現在有時間嗎?」
「給你十分鐘。」
「不用十分鐘,三分鐘就夠了。」平復一下情緒,白中元這才說道,「早晨喝醉了,剛剛醒過來,有件事情似乎苗頭不太對。」
「如果是醒酒的話你不該找我,去醫院才對。」佟楠一句話,便將對話中的壓抑抹除掉了。
不管有心還是無意,一句調侃的話讓白中元的精神放鬆了下來,於是直接說道:「酒喝的太多,導致了記憶的缺失,當我醒來后發現曾編輯過一條信息。」
「什麼信息?」佟楠追問。
「對不起,我把你弄丟了。」
「讓我猜一下,收信人是你過世的未婚妻對嗎?」
「是的。」痛快的承認后,白中元表達著內心的困惑,「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你最近……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困擾?」
「困擾?」回憶后,白中元搖頭,「沒有。」
「你再想想。」佟楠耐心的解釋著,「我換一種說法,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比如讓你感觸頗深的,比如讓你難以釋懷的?」
「人性的黑暗面算嗎?」白中元隱隱找到了根由,「苦命的情侶、冷血的殺人犯、賣女求榮的父母,以及……」
「不要再說了。」突然打斷後,佟楠的口吻嚴肅了起來,「你現在的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適感?」
「沒有,我很正常。」
「那就好。」佟楠在電話中長出口氣,再說話時輕鬆了不少,「現在已經完全可以確定了,常規的康復治療方法在你身上並不適用。你這個人太過於理智,自控能力太強,外力的介入只會受到你本能的排斥。」
「你的意思是說,我想要恢復記憶,必須要靠自己才行?」
「這個說法很籠統,但事實就是如此。」佟楠進一步解釋著,「你兩次給你的未婚妻發送信息,都是在你「失控」的情況下,這說明你的記憶需要在強烈的情緒刺激下才能蘇醒或是找回。」
「具體我要做什麼?」
「什麼都做,什麼也都不要做。」
「我不懂。」白中元直言。
「什麼都做,意思就是遵從你的內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只需問心無愧就好;什麼也都不要做,我是想告訴你不要再刻意的去尋找丟失的記憶和場景,甚至不要再去反覆觀看你未婚妻的照片。那些東西本就在你的腦子裡,只是缺個喚醒的契機。」
「也就是說,這兩次無「記憶」行為是良性的表現?」白中元似懂非懂。
「上次的我不敢保證,但你醉酒這次的確是這樣。」佟楠表現的很有耐心,「失憶這種病症,其實是因人而異的,患病的原因不同,蘇醒的途徑也會有著很大差別,但大多記憶的復甦都跟患病的場景以及事件有關。」
「你繼續。」白中元很認真的在聽。
「就拿你來說,你的病症是因為案件和未婚妻的過世引起,那麼從這兩個方向入手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可能行之有效的。之前我們遵循的也是這個方向,只是方法略有出入,在治療你身心健康的同時回溯那一個個丟失的記憶節點,可因為你強大的理性做出了排斥,所以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後來我們嘗試從白志峰的角度切入,你的確有了些反應,但正如我之前說的一樣,你對他只有濃濃的恨意,只會誘發出你內心的負面情緒,你幾次深陷於噩夢當中便是最好的證明。」
「其實根由是在我的主觀情緒反應不夠強烈,直白的說就是刺激不夠,對嗎?」白中元若有所悟。
「完全正確。」佟楠表達了認可,「其實調動人的情緒,調解人的心情,對於普通人來說並不難,可你不一樣。一來你太過於冷靜理智,二來你已經見慣了無常的現實和人心,所以「鈍性」要遠超常人。這樣的結果就是刻意施加的外力對你影響很小,只有你自身由內而外迸發的情緒才會對病情有大的幫助。」
「我明白了,正如剛剛結束的那起案子一樣,種種案情觸及內心,才有了在強烈情緒波動下的編輯信息一事。」
「沒錯。」
「照這樣說,我主動去尋求失控性的刺激不就行了?」
「不能。」佟楠話音猛然拔高,深吸口氣后叮囑道,「白中元,請你答應我,千萬不要這樣做。」
「為什麼?」
「你先答應我。」
「好吧,我答應你。」白中元無奈的點點頭,「現在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吧?」
「你知道什麼叫做失控性刺激嗎?其本質就是有些刺激是會讓人失控的,而且這種失控是無比之可怕的。」佟楠口吻無比嚴肅,「你有所不知,很多飽受失憶困擾的患者,最後都染上了或輕或重的抑鬱症。這些人的結局最後往往都很凄慘,有的不堪重負選擇了自殺,有的則在理智和混亂之間反覆徘徊,最終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所以我給你的建議是順其自然,千萬不要在強求之下走上歧途。」
「也就是說,不要再刻意的去想她,而是讓她主動回到我的記憶中來?」想到這些,白中元有了些失落。
「她的主動,是在你的主動前提下的。」佟楠輕聲寬慰著,「她已經來過兩次了,你還怕不來第三次嗎?保持好心態,調整好情緒,努力工作,享受生活,爭取在她下來回來時,把她留下來。」
「我明白了。」解開心結之後,白中元輕鬆了很多,由衷的表達著感激之意,「佟楠,謝謝你。」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佟楠的聲音,永遠都是那麼輕柔溫暖。
「抽個時間,我請你吃頓飯。」
「行啊,你不怕引起誤會就好。」佟楠輕笑。
「誤會,什麼誤會?」白中元一頭霧水。
「既然話說到了這裡,那我就直言相告,其實促成「失控」的原因並不僅僅是你剛才說的案子。」
「那還有什麼?」
「感情。」
「感情?」白中元更加的困惑了。
「沒錯,就是感情。」佟楠輕聲解釋著,「只有你的情感開始復甦了,你的病情才會朝著良性的方向發展。」
「原來是這樣啊?」白中元恍然大悟,「剛剛受理完的一起案件當中,的確是存有一段凄苦的感情,難能可貴的是儘管當事人經歷了種種波折苦難,但最終還是堅守住初心有了個圓滿的結局,可能受此影響吧。」
「不不不,不是影響。」佟楠反駁,「我說的是發自於你內心的,是屬於你自身的,與外力無關。」
「屬於我的?」白中元錯愕。
「你現在閉上眼睛,看看腦海中會不會想到一個人?」佟楠一步步的引導著。
「好吧,我試試。」
「有沒有人?」
「好像有。」白中元不確定。
「是誰?」
「是……」
此時此刻,白中元的面前的確有個窈窕的身影在躍動著,浮光掠影之下難以窺請面容,但卻聽清了她說的那句話。
「心思若正,別說同居一個屋檐下,大被同眠又如何?」
「啊……」
驟然閃現於腦海中的話,讓白中元冷不丁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睛后心有餘悸的粗重喘息起來。
「你沒事兒吧?」佟楠問。
「沒事兒。」
「你看到了誰?」
「看到,看到……」白中元支支吾吾無法作答,最終選擇了欺騙,「沒看到人。」
「撒謊。」佟楠不客氣的拆穿,「你別激動,其實剛才只是一個小小的測試,不用往心裡去的。」
「那就好。」白中元如釋重負。
「我還沒有說完,這種測試的準確率很高,其實究竟有沒有看到人,看到的又是誰,你心裡很清楚。」
「佟楠,我,我……」白中元愈發的尷尬了。
「你在緊張,說明測試奏效了。」佟楠說完,又調侃著鬆弛了氛圍,「放心吧,我知道那不是我。」
「還不如是你。」白中元順嘴脫出。
「你說什麼?」佟楠追著不饒。
「我說還不如是你呢。」左右都是坑,白中元也就放開跳了。
「是嗎?」佟楠咯咯笑了起來,少許扔下扔下一句話掛斷,「年底我訂婚,到時候你可以把這話說給我未婚夫聽。」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結束通話,白中元苦笑著坐到了沙發上。當目光掃過茶几上的水杯,他想到了腦海中浮現的身影,隨即神情恍惚了起來。
「這杯水一定是她臨走前準備的,我為什麼會想起她?難道真如佟楠所說,在我還沒有察覺的時候,她已經闖進了我的生活?不,我沒有那個資格,也不能再去傷害任何人。至少,在沒有找回「她」之前不能。」
叮鈴鈴……
就在白中元暗自發著感慨的時候,旁邊的電話突然響了,看到號碼之後他皺了皺眉頭,稍作猶豫還是接通了。
「白中元,睡醒了嗎?」電話里,許琳的聲音很是清脆。
「剛醒,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就掛了,我要睡回籠覺。」
「你這是什麼態度,早晨我就多餘管你。」許琳氣憤不已。
「得得得,我謝謝你總行了吧。」白中元此時有些心煩意亂,「快說,到底什麼事兒?」
「沒事兒,就是問問你還想不想喝酒?」
「喝酒?」白中元詫異,「你怎麼想起來喝酒了?」
「廢話真多,你就說喝不喝吧?」
「你請?」
「反正不是你請。」
「那成,去哪兒,是你家還是……」
「你想得美,我鄭重的警告你,以後別想再登我家的門。」冷言過後,許琳的聲音又變得柔和起來,「給你十五分鐘,十五分鐘之後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女人,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動物,一個個簡直不可理喻……」發著牢騷,白中元起身去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