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活死人
對於黑貓,白中元有著深刻的印象,張大根遇害的案發現場,曾經出現過一隻黑貓,監控視頻以及種種跡象表明它殺死了那條銀環蛇。後來他又被黑貓引誘,尾隨追至偏僻的小巷后遭遇了打悶棍。
儘管此時付龍左無法給出黑貓的照片,但白中元依舊相信應該就是同一隻,說起來的確是夠邪性的。
腦海中自動生成黑貓的影像之後,白中元又想到了很早之前的一件事兒,在他剛剛歸隊正式從家裡搬出來的那晚,曾經與白志峰有過劇烈的爭吵,當他再次回到卧室之後,發現那枚珍愛的玉墜消失了。
當時他利用地上的水漬嘗試做過足跡還原,衛生紙浸潤的剎那生成了動物的爪印,十之有九是屬於貓的。
「莫非偷走玉墜的也是那隻黑貓?」
這個念頭閃過,頓時讓白中元臉上蒙上了一層愁容,倘若一切為真,說明自打歸隊便已經被人盯上了。
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方言,不可能。
如果是他的話,在冰釋前嫌之後應該會坦誠告知的。
秦長天或者白志峰?
他們當初極力阻撓調查爆炸案,倒是有著嫌疑動機,可如果是這樣,完全沒有必要介入張大根的案子才對。從這個角度去解讀,可能性似乎也不大,那到底會是誰呢,難道說失憶還忘記了某個人或者某些事?
「白隊,白隊……」
恍惚著回神,白中元看到了小王疑惑的目光,隨即搖了搖頭:「只是突然想起了些費解的事情,繼續吧。」
「你接著說。」小王示意。
付龍左點頭:「那隻黑貓就跟懂事兒似的,借著墓碑和樹跟我打起了游擊。後來我追到了松樹林那裡,進去就感覺後腦挨了一下子,後面的事兒就不清楚了。等我醒過來以後,看到手機在外面,撥出去過一個陌生的電話。」
「這有什麼邪性的?」白中元沒聽出什麼令人訝異的細節。
「您聽我說完。」付龍左繼續回憶著,「等我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就想著趕緊去診所看看腦袋上的傷,畢竟挺疼的。沒成想我剛剛走出樹林,又遇到了那隻黑貓,當時它叼著一樣東西蹲在墓碑上面。」
「叼的什麼?」
「照片。」付龍左篤定的說道,「而且是黑白照片。」
「後來呢?」
「把照片扔下以後,那隻貓就消失了。」
「照片呢?」
「當垃圾燒了。」
「當垃圾燒了?」白中元皺眉。
「是啊,那照片除了沒有相框之外,跟遺像沒有什麼區別,這種東西很不吉利,留著不是自找晦氣嗎?」
「這的確是詭異了些,但談不上什麼邪性吧?」白中元對那隻黑貓愈發的好奇了。
「不不不,就是邪性。」付龍左堅持著自己的看法,「因為你們向我了解的情況,就是關於照片中那個人的。」
「等等,你是說照片中是這個人?」說著,白中元拿出手機,將丁亮的照片調取了出來。
「沒錯,就是他。」點頭,付龍左又道,「這樣一看是不是夠邪性?」
「你之前為什麼不說?」小王突然插嘴,虎視眈眈的。
「我不是怕給自己找麻煩嗎?」付龍左一臉的無奈,「老話兒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這輩子已經夠倒霉了,實在不想惹禍上身了。」
「那為什麼現在又說了?」白中元眼睛閃爍著凌厲的光芒。
「因為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你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頻繁的找我,說明事情已經非常嚴重了,我不敢抱有僥倖之念。」
「實話?」小王問。
「保證是實話。」付龍左答,而後也問,「兩位警官,能不能多嘴問一句,照片上的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白中元回應的時候,死死盯住了對方的眼睛。
付龍左倒吸口冷氣,隨後臉色黯淡了幾分:「他,他是怎麼死的?」
「被勒死的,就在旁邊那座無人看守的墓園裡面。」說完,白中元眼珠子一轉,「想不想去看看。」
「不不不,我不想看。」付龍左連連擺手。
「能不能再回答最後一個問題?」白中元表情恢復了正常。
「您說。」
「你為什麼選擇成為一名守墓人?」
「因為……」
沉默好一會兒后,付龍左才長嘆了口氣:「因為我也只配做一名守墓人,我就是個災星,註定要遠離塵世和人群。」
「我在你的手指上看到了文身,那是名字嗎?」白中元早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是的。」
「誰的名字?」
「父母和妻兒。」
「五個人?」
「是的。」
「他們去了天堂?」白中元已經知道了答案。
「嗯,天堂。」
點頭之後,付龍左露出了自嘲而又苦澀的笑容:「幼年沒了父母,臨盆之際丟了妻子,人至中年喪失了兒女,我就是個災星,至親都不得善終。就連那些表親,與我交集稍多也會受到殃及。有斷腿的、有失明的、有患癌的、還有老年痴獃的,雖然他們都認為與我無關,可我心中很清楚,我就是掃把星。」
「是你太悲觀了,其實每個人都能把自己代入到這樣的角色當中。」白中元能感覺出來,眼前之人有著很嚴重的心理問題。
「不是悲觀,而是事實,那些都確確實實的發生了。」
「那你覺得在這裡守墓如何?」
「以前挺好的。」說起這個,付龍左笑的輕鬆了些,但很快又流露出了痛苦之色,「但現在我又將霉運帶給了別人。」
「你是說他?」白中元指了指手機中的照片。
「嗯,如果當時我能打個報警電話,他或許就不會死了。」
「這與你無關,不必自責。」木已成舟,白中元也只能如此安慰了,畢竟眼前也是個頻遭不幸之事的可憐人。
「真的?」
「真的。」白中元誠摯的點頭,而後拍了拍付龍左的肩膀,「送你句話,或許會讓你釋懷一些事情。」
「請賜教。」
「開開心心的過好每一天,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
「明天和意外……」付龍左嘀咕著,陷入了失神之中。
「走了。」白中元向外走去
……
離開墓園,小王忍不住開口問著:「白隊,你覺得付龍左的話可信度高嗎,會不會還有什麼藏著沒說?」
「不會。」白中元搖頭,之前他有過同樣的懷疑,但付龍左講述生平遭遇便打消了疑慮,「小王,其實有些東西無需用深入調查的方式做驗證,憑感覺就能獲知真相,而且是極為殘酷的真相。」
「白隊,能不能說的明白一些,比如……」
「比如付龍左,他壓根兒就不是什麼守墓人。」
「什麼,他不是守墓人?」
「沒錯。」點頭,白中元又更正著,「不對,他也是守墓人。」
「這樣一說我更糊塗了。」
「說他不是守墓人,是因為那座墓園根本就沒人看管。而說他不是守墓人的話,他又確實在做著守墓人的分內之事。」
「還是不明白。」小王一副惱怒自己愚笨的樣子。
「想想他的遭遇你就明白了,苦命人啊。」白中元發著感慨。
「我懂了。」小王恍然大悟,「白隊的意思是說,他真正守著的墓是屬於父母和妻兒的對不對?」
「你總算是開竅了。」點頭,白中元又補充道,「那是他來墓園的初衷,不過現在他已經變成整座墓園的守墓人了,而且是沒有報酬的那種。」
「沒有報酬,可夠傻的。」
「傻嗎?」白中元搖頭,「我倒不覺得,這世上總會有些人做著常人難以理解的事情,但對他們來說,意義卻是非同尋常的。」
「理是這個理,但圖什麼啊?」
「圖這裡安寧。」白中元指了指胸口,「付龍左的經歷太過凄苦,他認為所有的災難和禍事都由他所引發,那是解不開的心結。他守護整座墓園,一來是放不下親人,二來是在用「迷信」的方式做著懺悔和救贖,他希望通過善舉來為故去的家人積攢陰德,從而換取福報,以求他們投胎轉世后不再有那麼多的苦難。」
「白隊,你是怎麼看出來這些的?」小王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看出來的,是用這裡感受出來的。」說著,白中元又指了指心臟處,「其實有時候我也在做相似的事情。」
「白隊,可不能亂說啊。」小王提醒著,宣揚封禁迷信可不是小問題。
「你覺得我在亂說嗎?」白中元笑笑,他此時想到了母親,想到了葬生爆炸案中的許菲,「有些事只有親身經歷過你才會懂。」
「……」
小王沉默,沒有再問。
……
踩著冰雪返回后,現場勘查幾乎也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丁亮的屍體已經被帶走,技術科也正準備要手工。
「有什麼收穫嗎?」方言還留在現場。
「有,但是不大。」白中元轉述了付龍左的話。
聽完,方言手指敲擊著旁邊的樹榦:「中元,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的確奇怪,那隻黑貓有示警之嫌。」這點白中元已經思索過,「按照時間線來推斷,付龍左遭遇襲擊后的晚上何正遇害身亡,但黑貓卻叼著丁亮的照片出現在了墓地,很明顯代表了他也會死於非命。」
「沒錯,這點必須重視起來。」方言順著這個思路繼續道,「而且如果付龍左及時報警,就算我們無法解救何正,也完全可以將丁亮保護起來,可偏偏他沒有這樣做,其中是否又存在著某種關聯呢?」
「不會。」白中元非常肯定的回應,「如果你見過付龍左,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他的心理問題很嚴重。精神方面也有相當大的壓力,甚至於三觀都是異於常人的,在他的世界里別人的事兒都不是事兒,不會加以任何的理會。而就算是麻煩找到了他,他也會如同刺蝟般緊縮一團做出迴避。」
「確定?」
「或許你可以把他帶回去做個病情鑒定。」
「算了吧,已經夠亂的了。」說完,方言還是有些不放心,「這個付龍左跟那個葉止白比較的話,誰的問題比較大?」
「用糟糕的等級程度來做比喻,如果葉止白是三八大蓋,那麼付龍左最不濟也是一門義大利炮,而且是轟掉平安縣城樓的那種。」
「都病入膏肓了,還有做病情鑒定的必要嗎?」吐槽一句,方言又說,「我真正擔心的是那隻黑貓,幾次出沒到底是為什麼?」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白中元的確也沒有參透這點,「黑貓在張大根家裡出現過,並且殺死了那條劇毒的銀環蛇,這看起來像是好意。隨後又在我家窗檯出現過,我遭遇了打悶棍,這又成了惡意。最近這次出現在了墓園裡面,並且留下了丁亮的照片,這又像是提前的預警,善惡不明著實費解。」
「如果換個思路呢?」稍作猶豫,方言說出了心中的不安:「殺死銀環蛇,如果是為了提前暴露張大根的死亡呢,畢竟其他人被銀環蛇咬傷,必定要追溯源頭,稍加調查就能找到張大根家裡面去。再說把相片留在墓園裡面,如果不是示警,而是挑釁呢,這樣一來是不是就符合本案的邏輯了?」
「也有道理。」白中元點頭,這個邏輯完全通順。
「算了,先不琢磨雜毛畜生的事兒了,先把人的事兒弄清楚,你有什麼好的建議沒有,總得確定個方向吧?」
「很遺憾,沒有。」白中元確實撓頭,接連三個人遇害,卻完全捋不出一條具備追查價值的線索。
「既然如此,就只能走最險的那條路了。」方言似乎在下很大的決心,攥起拳頭狠狠砸在了樹榦上面。
「老方,你想動楚六指了?」白中元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這個人了。
「還有其他選擇嗎?」
「確實沒有。」
「你不贊成?」方言嗅到了後面的東西。
「至少眼下來看不贊成。」
「我知道,一旦動了楚六指我們會很被動,可案情遲遲無法向前推進,總得想個辦法不是?」
「再給我三天的時間。」
「你有思路?」
「算不上思路,只是有個人要好好查一下。」
「誰?」
「何清源。」說罷,白中元又補充道,「政委不是說去找局領導進行協商嗎,回去后大概就會有結果了吧?」
「成,那就再等三天。」方言現在對白中元是無條件信任的,「我還是那句話,越是接近真相的時候兇手會越加的瘋狂,無論如何都要保證自身的安全,案子總會有告破的那天,但人絕不能發生意外。」
「你最近有些啰嗦過頭了,反反覆復的再強調這點。」
「你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
話還沒說完,秦時雨從旁邊走了過來:「方隊,師傅,我們在勘查現場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動物的足跡,鑒定比對應該是屬於狗的。」
「在哪裡?」
「在那邊。」秦時雨指了指十幾米外的地方,「剝離積雪之後,證實那是一條小徑,並且存在重物碾壓過的痕迹。這些痕迹很模糊,應該是被人處理過的,我懷疑當初嫌疑人就是走那條路把鐵質墓碑運上來的。」
「再仔細勘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線索。」叮囑后,方言話鋒一轉,「你覺得狗的腳印意味著什麼?」
「方隊是想問會不會跟嫌疑人有關?」
「沒錯。」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秦時雨搖頭,「如果嫌疑人是帶著狗來的案發現場,那必將增大暴露的風險。」
「我倒是想到了一點。」白中元回憶起了不久前的事情。
「什麼?」
「老方,你還記不記得上次許琳遇襲時的老鬼頭?」
「當然記得。」點頭,方言反應了過來,「你覺得有人帶狗來這裡打野味兒?」
「沒錯,老鬼頭說過,最近來掃墓祭拜的人多,會吸引很多的小動物來覓食,所以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說罷,白中元轉頭問著,「能不能推斷出來,狗的腳印是什麼時候留下的,時間線有沒有可能對上丁亮的遇害?」
「這就難說了。」秦時雨表示無力,「這裡環境太複雜,有風、有雪、有落葉,很難給出準確的時間。」
「那也不能就此放下,必須查一查。」
「你打算怎麼做?」
「下山,看看能不能走訪到可疑情況。」白中元打定了主意,「就去找老鬼頭,他不就在山下的村子里嗎?」
「我讓老謝派人過去。」
「不用了,我想親自去一趟。」
「小王,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跟上去啊。」方言催促。
……
西山沿線有著很多村落,距離墓園最近的叫孟家鎮,儘管這裡相對偏僻,人們的生活水平卻是很富足的。存在有著涇渭分明的景象,一側工廠林立,一側民居錯落,全都是獨門獨戶的小樓,路邊停放著很多的豪車。
「小王,你來過這裡沒有?」入眼所見,讓白中元相當的意外。
「我還真來過。」小王點頭,「我有個高中同學就是這村的,家裡趁個一兩千萬吧。」
「大戶人家。」
「咱們看來的確是大戶人家,但是人家可不這麼認為,還說也就是村裡的中等水平。」
「那這村子可夠富裕的。」
「主要是產業好。」小王朝廠區那邊指著說道,「制衣廠、石材廠、加工廠、包裝廠等等,幾乎家家都有。從死人用的壽衣墓碑骨灰盒,到活人用的鍋碗瓢盆衛生紙,就沒有孟家鎮找不到的。」
「是夠厲害的。」咂舌過後,白中元問著,「對了,能不能聯繫上你同學,咱們這趟還是低調些好。」
「我打電話問問。」
「怎麼說?」
「他說馬上過來。」
話落後等了有十幾分鐘的時間,一輛巡洋艦開到了跟前,車上下來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渾身透著一股儒雅和斯文。但他一開口,畫風卻大變:「死胖子,可想死哥了。」話音兒未落,已經朝著小王撲了過去。
「竹竿兒,你消停點兒,隊長在呢。」接著小王做了介紹。
白中元對孟子健的印象不錯,本著拉近距離的目的便多問了一句:「我沒有聽錯的話,你剛才叫他胖子?」
嘿嘿……
扶扶眼睛,孟子健先給了小王一拳,而後才說道:「白隊有所不知,高中的時候他可是全班最胖的,也不知道怎麼就減下來了。」
「竹竿兒,你還有臉說我,當初你那副皮包骨的樣兒也沒好到哪兒去。」
「看來你倆關係不錯。」白中元深知一點,男人間越是肆無忌憚的諷刺調侃,越是說明彼此關係好。
「那是當然,我花在他身上的錢比搞對象花的都多。」
「你怎麼不說我幫你寫了多少作業呢?」翻個白眼,小王說起了正題,「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向你打聽個情況。」
「你說。」孟子健也正經了起來。
「你聽沒聽說過一個叫老鬼頭的人?」
「老鬼頭?」孟子健滿臉的疑惑,想了好半天才搖了搖頭,「沒有。」
「確定?」
「確定。」
「難道不是你們這個鎮子的?」白中元猜測著。
「旁邊的村子也不可能。」孟子健直接把話接了過去,「這麼說吧,因為業務原因,這十里八村我都熟的很,從沒聽說過什麼老鬼頭。」
「難不成當時他騙了我?」白中元眉頭緊鎖。
「白隊,要不你說說他的長相?」
孟子健的一句話,驚醒了夢中人,白中元暗怪自己糊塗后說道:「五六十的年紀,穿的很樸素,最重要的是一字眉。」
「白隊,你確定是一字眉?」孟子健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起來。
「百分百確定。」
「那我好像知道你要找誰了。」
「誰?」
「活死人。」
「這是什麼意思?」白中元愣住了。
「您看見那座山沒有?」孟子健朝著墓園上方指了指,「那上面有個山洞,聽說裡面住著個人,與您說的老鬼頭十分相似。」
「住在山洞裡面?」
「千真萬確。」孟子健點頭,「我父親有一次登山是見過,聽他說那人脾氣臭的很。」
「如果是這樣,十有八九就是他了。」想到老鬼頭那骨子倔勁兒,白中元便覺得可能性越來越大了。
「他為什麼要住在山洞裡?」小王插嘴問著。
「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只是聽人提起過那麼一兩嘴。」孟子健稍稍回憶了下,「據說,他是從墓地爬出來的人。」
「從墓地爬出來的?」白中元又驚又是好奇。
「其實準確的說,應該是死而復生的人。」孟子健指了指墓園一帶,「電閃雷鳴夜,死人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