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問郎君家在何方住
《白蛇傳》游湖這場戲總共有四個人物:許仙、白娘子、小青和船夫。
齊清寒演許仙,陶桃演白娘子。
以前陶桃演出的時候,都是李姐和她配戲,按理要演小青。但川劇院有個老藝術家來了興趣,說,她來演青蛇。
這位老藝術家年過半百,前一陣子看了電影《青蛇》突然虔心向佛吃起了素,說對角色又有另外一番感悟,有強烈的表現欲。
只不過,這位老師吃素吃胖了,小青一膨脹,感覺怪怪的,也不知道電影里故事裡的法海兒圖她什麼?
最後,黃頭髮演船夫。
黃頭髮前番為討要演出費的事情帶頭鬧事拆台,引得桃子老闆異常憤怒。他還擔心自己要被人家開除出團隊,不想桃子繼續用他。
這反叫黃頭髮心裡不塌實:這位陶爺真是喜怒無常,你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無常難得久啊!
省川劇院那邊一早就說兩邊的藝術家們晚上會有一場交流,因此,文化藝術中心今天也帶了樂師和樂器。
吃過晚飯,眾人就在湖山劇院一個大會客廳拉開了架勢。
因為不是正式演出,也沒有化妝換戲服,就那麼隨意上了場。
南梆子的導板輕柔而有節奏地響起。
南梆子是一種節樂器,用來打節奏,形狀是一個空心小木盒和一個小鼓錘。
陶桃所飾演的白蛇和小青踩著節拍上場,然後是悠揚的胡琴聲。
她來了,來到了西湖邊。一揮衣袖,一亮相,「離卻了峨眉到江南,人間竟有如此美麗的湖山。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裡面,那一邊好樓台緊傍著三潭……」
下面的人眼前都是一亮。這白娘子雖然一身現代服裝,可身上那種古典氣質美卻脫穎而出,不會讓人齣戲。
這一亮腔平緩而普通,沒有用上絲毫技巧,甚至顯得尋常。可那語調中的歡喜、好奇、期待卻讓人真真切切感應到了。就好象是一個天真純潔的少女初入人世,正在期待著愛情。
雖然在山中修鍊千里,但她還是個單純的小姑娘。
彷彿中,西湖邊上柔柳青綠,春寒中桃花微微顫動。
白素貞:「啊,青妹,你我姐妹來在江南,領略這山溫水暖,好不爽快人也。青妹,你來看,那前面就是有名的斷橋了。」
小青:「姐姐,既叫斷橋,怎麼橋又沒有斷呢?」
兩人對白,唱過幾句詞后,齊清寒所扮的許仙在風雨中撐傘出場。
他出場唱的是西皮散板:「適才掃墓靈隱去,歸來風雨忽迷離。百忙中哪有閑情意!」
齊清寒轉行政之後,技藝已經有點荒廢,這一句倒也能對付,只不過因為情緒不夠飽滿,顯得乾巴巴的。
下面聽眾中識貨的人不禁搖頭,心道,這齊清寒以前唱戲還算可以,現在怎麼差成這樣,完全不在狀態嘛!搭戲是他自己提出的,被陶桃這一對比,怕是要丟面子了。
齊清寒一開唱,知道要糟糕,忽然有點心虛地看了陶桃一眼。
陶桃微皺了一下眉頭,裝著不在意的樣子,從容地與他配戲。
桃子姑娘視戲劇如生命,每一場演出,哪怕是同行切磋,也都是全力以赴,自然容不得半點瑕疵。見齊清寒狀態不對勁,她心中也是著急。作為一個已經成熟的大家,她舞台經驗豐富,以往演出不知道遇到過多少突髮狀況。什麼同伴忽然倒了嗓子,同伴狀態心情不好,同伴身體不適……她都有辦法幫對手調整狀態。
此刻,顧不得自己和齊清寒以往種種,陶桃耐下心來一句一句引導著他。
故事很快進入到白娘子和小青遇雨在柳樹下避雨,與許仙樹下相遇,然後搭訕的環節。
白娘子顯然是喜歡這個文弱儒雅的書生,問他家住何處,又往哪裡去。
目光中全是情竇初開少女的柔情,讓人彷彿置身於這花紅柳綠的春季,置身於江南煙雨中,體味到青春的美好。
看到她精良而脈脈含情的杏眼,看到她面上的桃花,齊清寒彷彿墮如一片粉紅色的雲霧中,混沌沌找不到方向。
他心臟在蓬蓬跳動,他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三年前的日子。
他進入了狀態了。
故事推進到扮演船夫的黃頭髮上場,三人同船而渡。
許仙:「開船!」
船夫:「開船嘍!湖裡風大,你們要靠緊一些呀。」
小青:「是啊,雨下大了,咱們三個人共用一把傘吧。」
許仙:「我不要緊的。」
白素貞:「這如何使得?」
……
最愛西湖二月天,斜風細雨送遊船。十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來共枕眠。
且喜,雨已經住了。
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清風習習透裳衣。
他和她的手握在一起,眼睛里有光,有愛情。
將回清波門外,問郎君家在何方住,莫教我望穿秋水想斷柔腸。
……
演出結束,盛宴散去。天已經黑盡,天上有星星,地上的路燈都亮了。
陶桃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後面跟著齊清寒。
齊清寒溫柔地伸出手去,扶住她。
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彼此早已經熟悉得如同家人。該說的話早已經說光,剩下的只是默契。
陶桃並不拒絕他的攙扶,他們看起來好象相處多年的男女,在這清爽的夏風中感受生命的的歡樂。
不知道過了多久,齊清寒輕輕哼道:「寒家住在清波門外,錢王祠畔小橋西。北漂幾年,我都忘記自己從何來,到什麼地方去。這心兒,就好象是風中的轉篷,他飛啊飛啊,怎麼也落不了地。兜兜轉轉,最後還是來到這金沙江邊,人生的景遇就是這麼奇妙。」
陶桃喃喃道:「這君子老成令人喜,有答無問把頭低。」
齊清寒苦笑:「桃子,我真沒想到你的技藝已經成熟到這樣的境界。或許並沒有什麼讓人眼前一亮心中一震的東西,但任何一個與你配戲的人,哪怕他再不成,也能飛快地進入到故事的世界中,你的世界中。方才和你在一起,我就好象立在西湖邊上,我好象就是從前那個少年。而你,就是潤物無聲的細雨和風,這樣的姑娘怎麼不叫人喜歡,怎能不叫人喜歡?」
陶桃用手輕輕捏著自己的衣擺,上牙咬著嘴唇。
齊清寒:「桃子,剛才我忽然發現自己好象錯過了人生中最寶貴的東西。」
陶桃:「人生總是在取捨中度過的,有舍有得,有得有舍,有因有果。」
齊清寒:「我們年輕的時候總盼望著那些自以為好的,有價值的事物,我們為那些東西魂牽夢擾,抓心撓肝,我們想要得到,我們想要不顧一切,但那些東西真的是我們需要的嗎?」
陶桃終於說話了:「但你很享受今天的風光,你錦衣夜行,你五花馬千金裘,你朝辭白帝暮蒼梧,袖中青蛇膽氣粗,你海闊天空,你看到一個大世界,將來還會舉翼萬里,這不都是你一直想要的,你得到了,那不很好嗎?」
說到這裡,她突然神色凄涼:「你既然是鴻鵠,你就應該飛翔,為什麼又振起一陣風,打攪屋檐下的燕雀的寧靜?」
「不,你不是燕雀。」齊清寒忽然激動了:「桃子,我現在已經上不了舞台了,我不行了。剛才和你搭戲的時候,真的有點虛。但是,你身上有一種魔力,只要你一開腔,同伴就能很快進入角色。這是一種相當了不起的能力,我只在京城的大師身上見到過。你應該離開,去更廣闊的天空。」
「離開,離開哪裡?」
「這裡,離開這裡的山。」齊清寒指著周圍的大山說:「你看,這山像不像牢籠,他束縛了你,他讓你背負著不應該背負的東西。」
「去哪裡?」
「去省城,去川劇院。」齊清寒大聲道:「你是個好演員,你將來會更優秀,你需要更大的舞台,需要更優秀的同事。想想吧,那麼多梅花獎得主與你同台演出,你又會進步成什麼摸樣,我不敢想象。」
「去省城?」陶桃眼睛里全是光,不覺痴了。
齊清寒:「我有辦法的,我來想辦法。」
說到這裡,他大著膽子一把握住陶桃的手:「桃子,我心裡一直割捨不下你,這也是我這次來金沙市的原因,我為你而來。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過得不幸福。是,我太太家條件很好,在事業上給了我做夢也想不到的幫助。但是,我和她根本就沒有共同語言,她只是喜歡我的英俊和帥氣,而不是我的靈魂。我需要的是靈魂上的伴侶,我曾經失去過一次你,這次再不能錯過了。」
陶桃抬起頭,眼睛里全是淚光。
齊清寒哆嗦著說:「桃子,我可以想辦法把你調去省院,我能解決你的編製。但是,你也知道的,我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能放棄。男人如果沒有事業,那就是什麼也不是,我希望這只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在表面上,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同事。」
陶桃神色變冷:「情人,小秘,小三?」
齊清寒:「桃子,我們之間是有真正愛情的,我不許你玷污我們之間的真情。」
陶桃忽然甩開齊清寒的手,道:「不,你需要的不是靈魂上的伴侶,甚至需要的不是我。你就像是一個頑童,你想佔有你覺得好的東西。咯咯,很好笑,真的好好笑啊!我累了,我想回家。」
齊清寒在她背後喊:「桃子,你不考慮一下嗎,大舞台,你需要大舞台。」
陶桃不理。
齊清寒聲嘶力竭地咒罵:「你又有什麼呀,還看不上我了。我是正處級,我將來還會升官發財,我能虧待你嗎?愚蠢的女人,得罪了我,你曉得下場,瓜婆娘。你究竟想要什麼,你說呀,你說呀……都可以商量的……你等等,等等……」
陶桃把臉靠在計程車的窗玻璃上,她的淚水如同泉水一樣湧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父母家中的。
彭潔正和陶朱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到女兒,她一臉不快:「大晚上的你回來做什麼,自己沒宿舍嗎?」
陶桃忽然提起巴掌抽了自己一記耳光。
響亮的耳光讓陶朱和彭潔都呆住了。
陶桃:「一片痴心餵了狗。」
彭潔:「你罵誰呢?」
陶桃:「我可以嫁給韓路,只要他能為弟弟買套婚房。」
「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彭潔眉開眼笑:「乖乖兒,我的好閨女!」
「我說我願意,我願意,只要他付錢。」陶桃歇斯底里大叫:「這下對得起老陶家了吧,我今天回來就是通知你們這事。現在,我累了,我想睡覺,給我一個房間。」
她衝進陶李的房間,大聲尖叫:「我要住你的屋,你去睡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