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撒手人寰
按理說,亡妻南宮芷的喪事本應該由蘇哲來操辦,大大小小的煩瑣事請頗多,離月身為一個女人家,或許根本扛不過來。但蘇哲卻在收到亡妻死訊后一夜白頭,每每想要辦起事情來總會覺得有心無力,胸前總會傳來一陣一陣的刺痛,就彷彿是有人拿著銀針對他的心窩處一次次的扎著,這種感覺先前也只是隱隱的,到如今卻是越發的強烈了,只不過蘇哲把它歸結於近日的操勞,並不甚在意。
但放心不下離月一人全盤操辦的他思慮再三還是請了府中的男客柳公子前去幫忙。雖然他心裡知道離月不甚喜歡這個表兄,也清楚他表面的文質彬彬,溫文爾雅也只是偽裝。但閱人無數的蘇哲正是看中他這般心有城府,有某有略的男子氣度。若是一個丞相府的公子沒有半分的智慧和偽善,那他定然也不值得自己高看一眼。
更重要的是,蘇哲也看的出來柳茗生雖然偽裝重重,但是並非對離月無意。這種既有心機和城府能夠把持住蘇府的大局,在商場上遊刃有餘,又能對離月好的人,才是他最屬意的女婿人選。所以安排他前去招待前來弔唁的賓客,一來與離月培養感情,二來無非已經是向在場的人講明白了,他是蘇哲為看中的人選。即便祁星瀾樣樣都好,可他終究是高不可攀的皇族,商賈之家的女兒嫁過去,必然不會有好結果的。
他正在床塌上閉目構想著有關以後離月的終身大事,乍然聽見輕合的門扉被人推開的聲音,一束刺眼的光便照了進來,引得他眼睛不適的稍稍睜開。逆光中見著來者的輪廓身形窈窕是個女子,但又略顯豐腴,自帶一股成熟而老練的風騷和韻味。她已經不復那一日在大堂時哭哭啼啼的狼藉,煥然一新的裝扮讓已經徐娘半老的她看起來光彩照人,風韻猶存。手裡還端著一盅帶著裊裊煙霧的補湯,蘇哲之前也喝過不少。
「妾身參見老爺。」柳姨娘站住后微微屈膝行禮道,語氣里莫名的夾帶上了一絲委屈而又難言的惆悵。蘇哲也不怒,卻只是無奈而又警惕的說道:「我倒是小瞧了你在我蘇府紮根之下的勢力。竟然在我下令禁足后還能如若無人之境的闖進我的書房裡來。」雖然讓她禁足,但蘇哲也知道她此行定然是有什麼目的。
柳姨娘聽罷眼眶裡便是馬上溢滿了點點滴滴的淚珠。卻依然自顧自的拿著她小廚房裡熬制的湯藥走到蘇哲的床榻前,將其放置在床榻旁的小茶几上,一邊拿出自己的娟帕輕輕擦拭淚珠埋怨道:「老爺何苦說這樣的話。妾身知道不想看見我,但是我一聽到老爺身子不適卧病在床,便求那守門的小童帶我來見你這最後一次。往後我定然好好獃在自己的院子里,任憑外面發生什麼都不再過問。」
蘇哲犀利的眼睛在她故作悲傷的面上梭巡,觸不及防便看見了她繞繞的雲鬢中斜查著一直烏黑髮亮樸素無華的木簪子,在腦海中回憶不斷的閃現,竟也不可控制的朝著她的烏髮伸出手想要摸摸。柳姨娘見此,掛著涕淚的眼眸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便自己將那隻古樸的發簪拿了下來遞給蘇哲便道
「老爺可是想起這個簪子的來歷了。」
蘇哲將其握在手裡細細的摩挲著,這把簪子的觸感還是一如多年前的光滑而溫涼,若有若無的散發著一股沁鼻的清香。雖然沒有任何金銀的雕塑和珠花的裝飾,卻也同樣自有光華。抬眼看當初在京城一遇的女子,卻已經從一個雲英未嫁的少女成為了半老的美婦。
「這把簪子,是當年你頭髮上插著的那把吧。我依稀記得,那時候你的頭髮也是這麼的烏黑髮亮,即便是插著發簪也會滑落,只不過身上卻是一番樸素的打扮,全然不似丞相府里出來的小姐。」
柳姨娘並未像蘇哲那般神思都完全沉浸在往歲的回憶中,自然的拿起自己帶來的湯藥用瓷勺一勺一勺的吹涼了送進他有些乾裂的嘴裡。見他沒有半分猶豫的吞下,緊緊懸起的心突然更加猛烈的跳動起來,拿著瓷勺的手也不自覺的有些顫抖,又馬上送進去另外一口。
見此,她連忙挽起一個敷衍而又有些扎眼的笑容嬌嗔著說道:「老爺記叉了,當時是不知道哪來的一個不長眼的傢伙在那麼買東西,突然的一個轉身就撞到我了,這支簪子便滑下來了。所幸的是那個人還知道要幫我撿起來。」
蘇哲聽罷,也笑了。當時的自己也從未想過會因為這麼一件小小的事情與丞相府的人結緣,更沒有想過會這樣娶到了丞相府的小姐。儘管當時的自己已有家室,當朝的丞相,也就是柳姨娘的父親,甚至是丞相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極力反對,可惜孤注一擲的小姐便執意要下嫁。
對他,她並沒沒有感情,甚至還懷揣著幻想。初時的蘇哲作為紅頂商人在商場上聲名鵲起,更是娶了當朝郡主為妻,風度翩翩,意氣風發。京城之中驚鴻一瞥,公子清朗如月的一幕便在她心中悄然刻下。並不待對方對她有所表示,她便已經向對方全盤托出自己是丞相府的二小姐,便一心一意的等著他前來提親。曾經的她是多麼的勇敢去追逐一般女子不敢想的東西,曾經也有那麼一刻,惹得她釉色般的心情破碎了一地的琉璃。
但同時她也清楚的知道,蘇哲願意娶她只不過是出於她背後丞相府的考量。他的傾心。他的柔情,他一切的一切都只會給予那個叫南宮芷的女人。就連孩子,那都只是一個意外。她年少許下的誓言在此全部都只是個泡影,在一片狼籍的現實之下被傷的千瘡百孔,甚至得不到他的一絲憐惜。不過現在,她不後悔。因為她知道,自己馬上就是最後的贏家了。
「說罷,你來,究竟有什麼目的。」蘇哲在喝下了小半碗味道怪異的湯藥后便停住了,眼神也不復方才的飄忽,而是緊緊地審視著柳姨娘臉上的每一分表情。她將手中的補湯輕輕攪了攪,渾濁的烏黑色湯汁隱約的透露著一股詭異的味道,清晰的映出了柳姨娘閃過一絲狠歷的眼神。
「老爺,妾身妾身實在是因為走投無路沒有辦法啦。老爺狠心的懲戒了我的阿琳那麼重的一頓鞭撻之刑。她現在後背上鮮血淋漓,下身筋脈盡斷,如實是沒有人醫治,這下輩子或許連走路都有問題啊妾身這才迫不得已,用了些金銀財寶賄賂了幾個下人讓他們帶我來此。妾身知道老爺不想看見我,也知道老爺有心想要懲戒阿琳。但是她現在或許還會有性命不保之憂啊。老爺……」
蘇哲看著她哭哭啼啼的樣子心裡不甚的不耐。他本想著,蘇靡琳竟然狠毒到要將自己的親姐姐賣進青樓里,自己沒有要了她的命,僅僅是一頓鞭笞之刑便已經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網開一面。但是她現在又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讓他又不禁認為自己這樣做是否又有些心狠,竟也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生生的成了殘廢。
「我且問你,你可否保證以後她再不作惡,保持一顆善心不再為非作歹。她若是能撇去一身狠毒,我便派人馬上去醫治她。畢竟我也不忍心看著一個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成了殘廢啊。」蘇哲痛心疾首的說道,說罷還大喘氣重重的咳嗽了兩聲。
柳姨娘當即馬上在堂前跪下,一個勁兒的唯唯諾諾道,生怕錯過了蘇哲的這一時心軟便失去了這顆救命丹藥。「是是是,妾身向您保證,往後妾身一定好好的教導她,必然不會讓她再犯這樣的錯事。我讓她向離月賠禮道歉。只要老爺您同意讓人醫治她。妾身帶著她禮佛吃齋,再也不讓她將心思放在這樣的事情上。」可惜,你以後是沒有這個機會看了。柳姨娘心想。
見著蘇哲聽見自己這一番三分真七分假的說辭又放鬆了警惕。這又拿起那碗湯藥喂進了他的嘴裡。蘇哲喝了幾口便有些想停住,但柳姨娘卻見此淚水又默默的流了出來。一邊哭著一邊說道:「妾身心裡知道今日一別,往後必定再無相見之日。只是妾身心裡實在記掛著老爺。今日這碗湯,是我昨夜睡下之前親手熬制的,喝了這一盅以後,便不會再有了」
蘇哲又一時心軟,心裡也知道她今日這番打扮,也終究是為了討好自己。昔日橋生慣養的丞相府小姐,即便沒有囂張跋扈,但卻也從未有過忍氣吞聲的日子。如今又是求情又是流淚的,說到底,自己也對她有所虧欠啊。
當初的丞相府小姐在街上對初次進京的商人蘇哲一見鍾情,雖然是她執意下嫁,但蘇哲同樣也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量。他如今的身份雖然已經是皇商,娶到了一位堂堂正正的郡主,但是他在京城一來毫無根基,二來沒有人脈,如果想在同樣萬商雲集的京城中為自己博出一席之地,姑蘇的百年基業是根本指望不上的,那麼只有倚靠京城中地頭蛇的力量藉以壯大自己。
所以,雖然在街上與小姐一遇並非他的計劃,但是後來柳姨娘與他的婚事,同樣也是自己在推波助瀾。野心勃勃的丞相需要一個能夠為他穩定賺取金銀來源的下屬支撐他強大的私軍。而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商人也需要攀附丞相府的這顆大樹藉此與朝廷的各類達官貴人展開自己的生意合作。
就是這麼一件各取所需的雙贏聯姻,獨獨是算漏了柳姨娘一個掛在自己身上的心。他許諾會給她榮華富貴的後半生,每日里無憂無慮的過著養花種草的閒情逸緻生活。但是除了這些優渥的生活之外,他便什麼都給不了。想到這裡,蘇哲又覺得自己不僅辜負了南宮芷,又是將她的一顆心碎了一地。但這些都已經是舊事了,無法挽回。
「回去吧,不用再操勞了。往後,你就在你的小院子里好好的生活吧。那些下人們也定然不敢對你如何。你的生活我也保證能夠像往常一樣,若是你覺得在我蘇府的小院里住的不夠舒坦,處處被禁止了。你就剛才搬出去住吧,在城中另外開闢一座小院,這些事情全部交代下人去做便好,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捲入月兒的人生,她已經是我的全部了。」
柳姨娘聽著他就像是在留下遺言一般的話,繞是再冷硬的心腸也不禁有些發酸。如果他的溫柔能夠分攤一點點給自己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如果他的偉大的父愛能夠有一點點是屬於蘇靡琳的她便不會傻到做出這般破丈百出的事情等著別人來揭發了去。
「我不走,聽聞你為了她一夜白髮,突然想起了一些舊事,便想過來看看而已,畢竟這將會是你我今生見到最後一次。老爺,妾身只想問你一句。如果當初沒有南宮芷那個賤人出現在你的生命中,你心裡的那個人,會不會是我?或者,你會不會選擇跟我過下一輩子。」手裡卻捉緊了一個她今日來是偷偷藏匿在褲腿上的香囊,只不過因著她握緊了,香味並沒有溢出。
她一句日常時時掛在嘴上的賤人頓時將蘇哲深深惹惱,眼中陷入回憶的柔情全然褪去。「你!」蘇哲將手裡方才一直把弄拿著的木發簪一聲不響的突然折斷,語氣帶著堅決和毫不退讓的說:「哼,方才說了那麼多只是想來做戲給我看而已吧。什麼知書達禮,大家閨秀也就是毒在心裡,表面卻不露分毫。就憑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怎麼能跟阿芷相提並論。,還敢說她是賤人。當初要不是因為你苦苦要嫁,我也不會負了阿芷,更不會愧對我的女兒離月。
現在你的女兒就是最好的驗證,像你這樣的女人就不應該出來禍害別人!我居然還相信你會教著你女兒改邪歸正,看來你女兒就是深受你的毒害」
手中斷然一松,一個輕巧的香囊瞬間墜地,裡面流竄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香味在這個封閉的房間里迅速填滿。「好,好,好。」柳姨娘凶相畢露的連聲說了三個好字,尖利的指甲深深的刺進她的手掌見,卻及不上蘇哲往她心上劃出的傷口半點痛。
「蘇哲,我看你才是被南宮芷那個賤人鬼迷心竅了。京城中關於她的流言你怎麼不去聽聽,還當自己是故作清高的聖女嗎。既然你如此厭倦看見我們母女二人,又一心一意想著那個賤人,那我今天便來送我你最後一程。你放心,你馬上就能到陰曹地府上見到她了。等你死了以後,我絕對不會放過蘇離月的。從此以後,這個蘇府便是我們母女二人的了,你現在滿意了吧!看著蘇哲逐漸變得僵硬的表情和大驚失色的眼眸,柳姨娘心中一陣復仇的快意。
為什麼他要說的那麼的決絕,如果他對自己還有稍稍一點的仁慈和憐惜的話,她都不會用如此極端的手段讓他去死。「怎麼樣,現在感受到了嗎。是不是你的身體從頭到腳都像冰封了一樣無法動彈了,連舌頭都變的僵硬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你方才喝下去的湯藥便是一味藥引,加上我平日里送給你的那樣劑量。一旦聞到馬錢子散發出來的氣味,便會四肢僵硬,有如冰封之感。最後,心裡枯竭而死。哈哈哈哈哈。」
「唔,唔,毒,毒婦。」蘇哲眼眶暴漲,用盡了力氣想要抬起手來卻發現身體已經如同石化了一般無法動彈。電光火石間,他心裡只有唯一的一個牽挂:他也撒手人寰了,他的月兒該怎麼辦,她一個人怎麼對付這個毒婦。可惜他再怎麼氣憤和不甘願,他也清晰的感覺到了逐漸疲憊的眼睛,還有漸漸在抽離的意識,心臟處再也沒有那強有力的跳動聲。
他突然笑了,臨死之前,無法瞑目的眼裡見到的卻只是那個發瘋狀的婦人一遍一遍的哭喊著:「你告訴我啊!我到底那一點不如她,你告訴我啊。憑什麼她就值得你牽腸掛肚的,我卻在你心裡一文不值,棄之如敝屣。蘇哲,這都是你欠我的,這都是你們兩個欠我的。」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只是月兒,以後的路,不能再牽著你走了。你一定要一個人好好的活著,好好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