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醉里挑燈看劍
說起來是個賊窩,其實也就是個在荒漠和綠洲交界處幾座帳篷圈禁起來的地方,這倒也符合了胡人的習性,逐水草而居住,所以他們似乎也只搶劫錢財,其他牲畜貨物一概不要。只要有了錢財,再到邊境的小鎮換些糧食便足夠了。
他們夜裡便似聚會般的圍在一起,中間堆起半人高的木材點燃,跳躍的火焰在漆漆的黑夜中亮起橘黃色的帷幕,夜空上遙遠的繁星,也似乎在靜靜的觀望這人世的狂歡。而那暈開鵝黃色的月,如一柄彎刀在宰割著異鄉遊子夢中的愁思。
「來,今日趁著大夥們高興,喝酒!我阿史那燕都,先干為敬。」那人換了一身墨綠色的皮衣,領子立著,上面綴滿了雲卷的花紋,在夜裡居然隱隱的有淺淺的光澤。往下便是一條褚色的鹿皮腰帶圍住他健美的腰肢,短窄的巾子露出他修長而又壯碩的雙腿。刀削般深刻的輪廓在光火的映照下霍霍生姿,典型的婁底人長相。
離月被人硬拖著從帳篷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零落披散的頭髮映襯著她有如羊脂玉般白皙透亮的臉龐,即便是身落囹圄,也掩飾不了她獨有的傲意光華。有人不禁的看的痴了,與他記憶中的另一個面孔漸漸重疊。
阿史那燕都甩下手裡的牛角杯,清香的酒水隨著隱沒在黃沙之中。他犀利的視線一直在離月的臉龐上梭巡,侵身上前將離月從方才那人的狼爪之下解救出,莫名的伸出帶著粗糲繭子的手指抵在她的下顎,細細的端詳著她。那露骨的眼神看的離月心裡一陣痙攣惡寒,更重要的是這人還以為她是個男子。
「小東西,你叫什麼名字?」離月撇過頭去,對他的問話恍若未聞。要不是她的雙手被繩子綁住了,她何至於要不能動彈的跪在這裡任人宰割。離月心裡暗暗後悔道,當初祁星瀾要教她一些能抵禦侵害的招數,偏偏自己任性的不想學,這下好了吧,處處受制於人。
「倒是一身傲骨,既然不說話,那就叫你小啞巴了,等會過來伺候爺。來人,給他鬆綁。」隨機他的幾個小手便過來為離月鬆綁,她難受極了起身扭了扭發酸的手腕,後背愣是被不知是誰一推,一個突兀的往前飛去。「快點,別磨磨蹭蹭的,給我們老大倒酒去。」
離月只得乖乖的在燕都的身旁坐下,一邊拿著錫制的銀色彎嘴酒壺等待著倒酒的時機。額頭低低垂著,但是一雙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周圍的一切。嘈嘈嚷嚷的喝酒划拳聲,嗶哩吧啦的火燭燃燒聲,還有時不時足以衝破雲霄的爽朗大笑聲盡數在她耳邊盤旋。
離月心裡疑惑重重,身體也保持著時刻的警惕。這伙山賊委實奇怪。雖然窩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各種設施也十分簡陋,但是為什麼偏偏只有這個山賊老大居然一身價值不菲的華服,難不成這些也是搶劫來了?還有幾個殷勤服侍的女人,雖然被那伙子山賊上下其手,但是好像並沒有多在意……
「收起你鄙視的目光,那些女人都是我們兄弟明媒正娶來的媳婦,可不是你想的那些腌臢的女人。那種女人,還沒有資格踏入我的土地。」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悄然響起,似乎是看穿了離月那點小心思。她發那一雙眼睛,靈動而又純凈,似乎什麼東西都藏不住,叫人一眼便能輕易的看穿。
離月暗道一聲倒霉,老老實實的將自己打量的目光收回。沒想到這裡僅有的幾個女人,居然還是娶來的,賊老大還有龍陽之好,再見他容貌和氣度皆為人中龍鳳,怎麼會淪落到做一個山賊,簡直疑點重重。不過她現在可是個正在逃亡的無戶人口,這些事情也都還輪不到她來管的時候。目前就要緊的是怎麼才能逃走……
「哎,小老高,咱們好久沒活動筋骨了,今日趁著大夥們高興,來兩場怎麼樣?」一個壯碩的胡人漢子氣勢洶洶的與另一個人較為瘦小的漢子叫板道,大肆的活動了一下全身上下,還時不時的發出一陣陣咯吱咯吱的關節活動聲音。
「好啊,今天就來試試,你最近吃了我那麼多酒肉,可不能白白餵了狗啊。」那瘦高個子也躍躍欲試,渾然不在怕的,手裡的酒罈子一甩,衫子一脫,一對人兒開始練起搏擊之術。輸的人開始摔的個四腳朝天,贏的人則迎著眾人的喝彩聲繼續乘勝追擊,直到把對方完全被撂倒。
離月看的怔怔,雙眼也不自覺的脫離漫無目的的四處搜尋,跟隨著他們二人你來我往霍霍生風的搏鬥動作,心裡也不自覺的吊了起來,目不轉睛的盯著一瞬也不肯放過,就連腹中嘰嘰咕咕的飢餓感也暫時的忘卻了。
「方才一直不肯吱聲,沒想到你倒是喜歡看這個。」旁邊打趣的聲音適時響起,那人隨手從火篝中尋出烤的正是滋味的羊腿肉塞進離月的手上,自己隨即起身往喝彩人群中走去,偉岸的背影在火光下越拉越長,晃晃如山。
他隨手將腰間的鹿皮帶微微一松,另一手從中抽出啪嗒一聲丟在地上,薄薄的嘴唇勾起興味的一笑,「小老高,不如讓我來跟你會會,我也好久沒有動手了。」當即馬步一跨,以穩如泰山之勢迎接對手的每招每式。
對方被老大這麼一弄,卻也沒有絲毫退卻的意味,當即勇若猛獸一般直直的沖了過來,頃刻間,兩人便如蠻牛一般扭在一起,不過有一人是招招前進,攻擊性十足,而阿史那燕都卻是招招作抵抗之勢,卻總能在對方襲來之時巧妙的將他的力量化作一股巧勁而瓦解。
就這麼一次次下來,那位小老高早已經失去了耐心,急的滿頭大汗的橫衝直撞,自己便亂了陣腳,而燕都依舊雲淡風輕狀的見招拆招。就在眾人屏息以待之時,燕都順時間侵身上前,一腳橫著插進小老高空虛的下防,兩手順勢摸上他瘦小的腰肢,如鷹爪般的擒拿般的快准狠空手將他瘦小的身子掀翻倒地。
好!大哥真是好身手啊。隨著那人象徵著失敗的落地聲,阿史那燕都頓時贏得滿堂喝彩。就連離月也被這熱烈的情緒所感染,不自覺的鼓起掌來。他臉頰微汗,鷹眸略略帶上一抹得勝的笑意向離月走來,她嘴裡正努力咀嚼著的烤羊肉頓時變得有些不是滋味,胡亂的吞了下去。
怎麼樣,你要不要也去試試。雖說你們中原的漢人都瘦弱的好似個嬌弱的女子,但是你若是想玩玩我倒是可以陪你。他嘴裡銜著一口酒液,傾斜而下的佳釀打濕了他的前襟,但他卻毫不在意。充滿著輕蔑和打趣的話語刺的離月耳朵疼。她絕對不允許他們東離的勇士被他這般的詆毀。
我看這位兄台怕是躲在這裡當山賊當久了吧,竟然做起了井底之蛙,自從我們東離的祁王鎮守邊關以來,哪一次不是將婁底作賤之人遠遠的趕出祁連山之外,封狼居胥。如今更是人才輩出,不怕他不來,來了也必要將婁底打的屁滾尿流。說罷還挑釁似的朝著他示意
依照離月的觀察,這些山賊多半樣貌都非中原漢人,湛藍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樑,深邃的輪廓都是典型的婁底人,再加上他們怪腔怪調的漢話,定然是婁底人無疑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為何落戶於東離境內,但是打擊一下婁底囂張的氣焰總是沒錯的。
後者卻沒有出現離月想象中義憤填膺的反抗,反而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給自己到了杯酒繼續喝著。眼裡對的話語閃過一絲輕蔑。到底還是黃口小兒,還是什麼都不懂。即便是祁王有當世戰神之勇,東離皇帝也不會容他多時。在他看來,也不過就是飛鳥盡良弓藏這般淺顯的道理罷了。
「過來,陪我喝酒!」燕都強行給離月手裡塞了一個酒杯,興緻盎然的想要與人一醉方休。離月摸著這涼寒的酒杯,卻觸手滾燙。經過上次在夜裡落水之後她便深刻的了解到,她是一個滴酒都不能沾的人,更逞論一醉方休。
迎著對方犀利的眼光在離月稍顯猶豫的面孔上打量著。難不成要直接言明自己是個女子?但是他那些剩下蠢蠢欲動的兄弟們指不定會對自己怎麼樣呢……「怎麼,不想陪我喝?」他挑眉問道,離月卻聽出了濃濃的不容拒絕。
她把心一橫,直接向那人言明道:「這個,兄台,我自小滴酒不沾,即便現下能夠喝上兩杯,恐怕也容易生出禍端,還請你不要再為難小弟了。」天知道她沾了酒之後會不會又出現雙目失明的情況。
「哼,也罷,果然是軟弱無能的中原漢人,居然連杯酒都沾不得在,也及不上當初的他半分豪爽……倒不如我喝來得痛快。」說罷,那人卻自酌自飲了起來,在彎刀般的月夜下,頗有一種遺世的孤寂和落寞。離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唉唉唉,你們不把他帶回去嗎?」就在曲終人散之際,方才還圍在一起稱兄道弟狀的這伙子山賊倒像是毫不客氣的拿她當做了自己人似的,就這樣那已經醉醺醺的阿史那燕都交由她一人照顧,臨走時還用曖昧狀的眼神對著她上下挑逗,嬉笑著便摟著各自的婆娘回帳篷歇下了。
「我倒是欠了你的。」離月只得擼起袖子,將倒坐在地上的阿史那燕都從後背處扶起。他的身子一如他高大的外表,沉重異常,離月挎背著他,基本寸步難行。奈何他還似發酒瘋似的不肯配合,每走上幾步,他便要痛苦的呻吟一陣。
「嘔!」猝不及防的一腔嘔吐,離月萬分嫌惡的將他扔在一旁,靜靜的等著他吐完好將他背回去。豈能料到這人方才喝酒時英姿颯爽,現下醉的如同一灘東倒西歪的爛泥已經不省人事了。離月用力的在他臉上拍了幾下,啪啪的聲音清脆而又響亮,甚至還浮起了幾道紅印子,那人都毫無反應。
「喂,喂,阿史那燕都,你醒醒啊,聽的到嗎?還真是變成一個醉鬼了。說倒就倒。」離月只得認命似的將他從地上拉起馱到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艱難將他的身子挪進了他獨屬的帳篷里。見著那張誘人犯罪的大床,離月便好像見到了救星一般。一個噗嗤就將那人沉重而又健碩的身軀扔了下去,自己癱軟的坐在地上拚命的大喘氣。
「喂喂!蘇離,蘇離快來救我啊。你再不來,我都要死在這裡了。可憐我還是為了你跳的火坑呢。」小昭哭凄凄的聲音微弱的從另一處傳來,離月這才恍然想起他的存在。連忙起身上前為他鬆開捆綁了已久的繩索。
「哎,你被叫出去這麼久,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小昭揉了揉自己發漲的手腕,略帶關心的語氣讓離月對他的行為很是感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太過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你有吃的嗎?快給我弄點吃的,我已經要餓死了。」小昭急切的在離月身上左右的搜尋著,離月無奈的拿出自己藏了老半天的半個饢遞給了他,緊接著便是一頓狼吞虎咽。「喂,你慢點吃啊,急什麼。」
小昭對離月的勸告恍若未聞,電光火石便解決了自己的晚餐,動了動離月的手臂輕聲問道:「哎,蘇離。那個賊老大,看起來醉的不輕啊,都已經不省人事了吧。」離月點點頭,他看起來的確已經沒有了意識。
「那還等什麼,逃啊!」他將手中的油膩往衣裳上一擦,拉著離月便往外跑。現在外面的那些人都已經歇下了,裡頭這個煞神還意識不清,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真是天賜良機啊。
「啊,這太隨便了吧。」離月被他拉著,一便猶豫的說道,難道逃跑竟然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嗎?「傻啊蘇離,他們今夜喝了那麼多酒,保證一覺睡到大天亮,快走。」小昭對離月強拉硬拽的,生生的將離月逃跑的心思全部點燃。就這麼不管不顧的逃走了倒也是個好事啊!
霎時,一陣如魔鬼般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們兩個,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