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夜宴
祁王自從接下聖旨后便率領著他麾下的將士們班師回朝,軍情緊急之時行軍可謂是披星戴月,絲毫不敢有一絲的延誤。可如今班師回朝,卻在路上整整走了將近月足,磨盡了上位者的耐心。但好在終於在臨近冬至之前到達了東離的京師。
已經駐守了約莫三年的將士們終於也在臘月來臨之際回到了魂牽夢繞的故土,即便是此刻還未大獲全勝,但東離此戰早已經是穩操勝券,所以論功行賞當然也必不可少。祁王即便是剛剛入城,得訊而來的百姓們便都已經偕老帶幼,冒著凌冽的風雪和酷寒而出,於城郭之處相迎,一時之間,素來車水馬龍的京城大路卻被人們自發的讓出一條海闊天空的路子來,城牆之上也是人頭攢動,歡呼聲迎合著濃濃的喜悅之情如潮水般湧來。「祁王英明!趕跑那婁底胡人,還我東離一方凈土,保家衛國。」
越來越高亢的歡呼聲如雲彩般的隨風飄繞,一直飄到了深宮大院之中,每個人的耳力都被有意無意的灌入的祁王的威名和英勇事迹。歲末之際,有人喜,有人憂。
在夾道兩旁的熱烈歡呼聲走來,祁王有種莫名的恍惚,眼前還是熟悉的高樓宇闕,亭台樓閣。看似皎潔無暇的白雪一一的將這片土地裹上銀色的素紗,也同樣的掩蓋住了它可能出現的血雨腥風。多少年前,他趁著楊柳依依的無限春光離開這裡,仰頭看不見灼灼的日光而如今他早已兩鬢斑白,身姿佝僂,一眼望去,儘是巍峨高聳的白玉石台階,還有那深不可測的宮闈。早已經不是少年模樣了。
憶起往昔,祁王頓時覺得感慨良多,心裡升起的卻還有這不少的驕傲和自豪。從一個平民出身的小兵,投了邊防戍守軍,一步一步的坐上了驃騎將軍的位置,甚至在沙場上將御駕親征的皇上救了一命,至此被封為王,榮譽無上,位極人臣。再也沒有其他的榮耀及得上此刻。他邁著穩健而又堅定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上宮廷的台階。雖然初到京城,但皇上今日一紙詔書便將他傳進了宮中。
「奴才參見祁王,皇上特別吩咐了,請您先往鍾翠宮一趟,王爺這邊請吧。」專程在此早早等候著的太監見了祁王的身影,便立即上前,點頭哈腰的行禮道。眼前的人可是當今皇上的義兄,炙手可熱的新貴,可不得多巴結一下。在宮裡行走的人,眼裡的靈光可比做事要敏銳的多了。
祁王神遊天外的神思頓時被現實拉回,他禮貌性的朝著那太監點頭,示意由他領路。
鍾翠宮乃是當朝太后的住所,而祁王的正妻公主正是太后所出,所以前往探訪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只不過今日皇上傳召,為何要去鍾翠宮?懷揣著心中的疑惑,祁王收斂了疑惑的神情,面色歸於平靜的跟著那位太監在朱牆重重,屋台樓閣林立的內宮中走迷宮似的左拐右繞,隱秘於叢叢幽靜竹林的鐘翠宮,如同萬綠叢中的一點紅,顯眼至極。守門的還是一位跟在太後身邊許久的老嬤嬤,見了祁王來此,自然也是喜悅浮於言表的。
「老奴參見祁王殿下,您可來了,太後娘娘也等您多時了。」還未踏入殿門,便能聽到太后那依舊爽朗的笑聲傳來,想必也是喜悅極了吧。隱隱夾雜著其他的聲響,祁王卻也覺得異常的熟悉。只見一位美婦人笑顏盈盈的坐在下方陪著太後娘娘在此談笑風生,滿頭的珠翠環繞,身段綽約,雪肌朱唇,卻自有一種掩蓋不住的貴氣。溫柔而多情的眉眼,在看向他的那一霎那,卻溢滿了細細碎碎的淚光。「臣參見太後娘娘,娘娘福澤安康,萬壽綿長。」
太后慈愛的的目光在此兩人的身上流轉,自己的女兒雖早已經出嫁僅十幾年,但是祁王長年忙於邊疆戰事,聚少離多。如今就連唯一的孩兒也要送上戰場,滿肚子的牽腸掛肚。「正說著呢,祁王便來了。我這個老人家也就不礙著你們夫妻重逢了,明月,扶哀家回去休息。」
「兒臣恭送母后。」祁王妃起身緩緩下跪行禮,再起身,卻是淚眼朦朧。祁王雖感念於夫妻重逢之喜,可心下卻充滿著重重困惑。「公主,你怎麼會在此,不是應該在姑蘇等著我回府嗎?」祁王上前將祁王妃扶起。「王爺,你且聽妾身解釋。妾身是接了皇上的聖旨進京的。皇兄還吩咐說,他已經在京城賞賜了一處宅院,從此以後,我們就該在京城定居了。」
「什麼!」威風凜凜的虎目中濃濃的震驚閃過,若不是他早已經是閱盡千帆的祁王,恐怕此時都要忍不住上前找皇上理論去,他此舉無異於是將十多年前祁王遷府的初衷銷毀殆盡啊。「王爺先別多想,他畢竟是我皇兄,血肉親情,定然不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有違人倫的事情。」夫妻兩都擔憂到了同一件事情上,為此心驚膽顫不已,卻不敢隨意的確認。你受了,那是理所當然,但若是不受,稍稍有所異動,便有謀逆之嫌。
早在祁王建府之初,他便已經是掌握著邊疆十萬人馬的唯一異姓王,權傾朝野,與東離的當朝丞相,九王爺,分屬三大勢力,互相抗衡,共同聽命於皇上。而當皇上有意排斥於他時,他為表忠心,主動放棄了能夠調動兵馬的權利,甚至有意的撤出了京城這個權利的漩渦中心,一心到姑蘇去過一個閑散王爺的生活。當邊關戰事又起,皇上無人可用,又不得不重新將他喚回,蟒袍加身。可如今,境況又略略有些難以言喻,飛鳥盡,良弓藏啊。
「公主,非我胡思亂想,只是這古往今來,最是無情帝王家,不得不多慮啊。」他扶住眼前妻子嬌弱的身體,愁容滿面。方才得勝歸來的喜悅和重逢之際的驚喜也被盡數沖刷乾淨,他又不得不重新為自己謀划。所謂位極人臣,也不過都是些過眼雲煙罷了,帝王從來都只會記得功高蓋主的說法。
「王爺,王妃娘娘,晚宴即將開始,還請二位移步長樂宮。」那太監尖利而帶著沙啞的聲音頓時在殿外響起,祁王長嘆一聲,執起妻子的柔胰一同前往。赴宴的人也皆是京城中的權貴和王室,還有同朝為官的官僚,祝賀聲奉承聲自然也隨著祁王夫婦的進入此起彼伏,他卻只能盡量的壓抑下自己心中的不悅和惶恐,面帶和煦微笑的一一接過眾人的朝賀。
「王爺還真是寶刀未老,雄姿不減當年啊,老臣實在是佩服至極。」眼前的人一身錦衣華服,身形雄壯,渾然不似他語氣中所說的那般,一雙眼睛雖由歲月染上渾濁,卻閃著熠熠的精光,甚至還有那麼一絲挑釁的意味。正是當朝丞相柳羸天。祁王自然也是知道此人,同樣的權傾朝野,作為朝廷最大黨派的領頭人,柳貴妃的家兄。「丞相大人謬讚了,不過是一介武夫,只要是能夠安邦固國,自然義不容辭。倒是丞相為了朝中的事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著實讓本王敬佩。」
隨後祁王便撇下了他落座,因這也算是家宴,各宮嬪妃,皇子公主皆有出席,不多時便濟濟一堂,煞是熱鬧。甚至連久未露面的九王爺南宮凌寒,也無疑例外的到場,這倒是叫那些攜了自家女兒的大人高興壞了。九王爺不僅身份尊貴,手中更是握著富可敵國的財富,為人雖然孤傲,但是卻可以因此免去後院之爭,正是京城中多少名門閨秀的夢中情人和屬意歸宿。
雖然是臨近初冬的天氣,還不至於多麼寒冷入骨,而他卻已經能夠感覺到那刺骨的寒意正無孔不入的鑽進了他的四肢百骸中,日常沒有任何知覺雙膝在此刻如針扎般的刺痛起來。他一身青灰色的暖狐裘裹著,一張煌煌如白玉的臉,有如窗外飄下的白雪的透徹,卻清晰可見機理下流動的青色血管。他的眉頭蹙著,古井無波的雙眸涌動著生人勿近的冷漠氣息,微薄的菱唇有些失去了血色,一如他坐在輪椅上給人的病懨懨的姿態。他所到此處,便如同隆冬的瑞雪乍然墜地,一切的熱情都能為止覆滅,卻還總有人願意趨之若鶩。
三三兩兩的同僚聚集在一起,卻將這皇宮嚷嚷的有似菜市般熱鬧。「皇上駕到,貴妃娘娘駕到!」百官自動的退散。
皇帝在一片鼓樂聲中緩緩而出,百官紛紛跪地伏拜,高呼千萬歲,一時氣勢驚人。只見他頭戴通天冠,冠上的黑色平冕有十二旒盪晃,懸垂著白玉珠,其長齊肩。他身著上皁色,下絳色的禮服,衣上畫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等圖案,還綉有藻、粉、米、黼黻一些飾物。腰間系有一條寬四寸的長長素帶,紅色為里襯,朱邊滾綉作為裝飾,盡顯王者之氣,恍如天神降臨,周身散發耀眼光芒令人不敢正視。
在他身後的柳貴妃挽著繁瑣的芙蓉歸雲髻,頭戴最尊貴的博鬢十二樹首,朱唇用烏膏點染成最流行的「嘿唇」妝飾,身穿深青色的貴妃褘衣和青紗內單衣。飾以鮮艷的大帶,上半段飾以硃紅色織錦,下半段飾以綠錦,腰間還掛著金飾白玉鳳凰佩件,高貴明艷。一雙微微上吊的媚眼透著無限的風情,高高在上的摸樣似乎還在昭示著她仍然是後宮中最為尊貴的女人。
皇上和柳貴妃坐在御座之上后,這才讓眾臣平身,百官按品位高低依次獻禮賀拜,向皇帝進獻美酒。高高在上的皇上面色依舊威嚴十足,對每位大臣所獻上的酒也只是淺嘗即止,威嚴中帶著幾分疏離。帶著歷光的眸子在座下輕輕的一掃,原本平靜的面容頓時帶上了不悅。但看到了一旁孤傲冷清的九王爺端著暖手的手爐,一臉病容的摸樣,不由得略帶一絲長輩的關切問道:「小九身體可有大礙?若是在此處呆著不舒服,朕准你先行回宮便是。不必在此強待著。」
九王爺輕輕頷首,只是淡淡的拒絕道:「謝皇上關懷,臣並無大礙。」周身的冷淡氣息又瞬間凝固了起來。皇上自討了個沒趣,就此便收了話頭。只是那座下的空缺,更是令皇上此刻頓時火上心頭。今日雖非正式的宮宴,但百官皆到,王族盡在,偏偏有一人竟然不買他的賬。
對著一旁自是千嬌百媚的柳貴妃冷然喝道:「公子珣何在?為何朕今日的宮宴,他竟還敢遲遲不現身。」柳貴妃嬌媚都神色收斂,在座下的眾間一掃,果真沒有那個浪蕩皇子的蹤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朱唇緊緊的咬住。
可恨那人不僅沒能給她帶來無上的榮寵,還處處與她作對,真是丟進了顏面。卻只好挽起臉上嬌俏的笑容回稟,演繹著母慈子孝的畫面道:「回皇上,臣妾想,珣兒定然是因為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否則,依著他的性子,怎麼會無故缺席呢。皇上不如先行開宴吧,臣妾回去后,一定會好好管教管教他的。還請皇上息怒。臣妾給皇上到杯酒吧。」柳貴妃笑眼迷離,主動上前為他斟了一杯酒。
「哼,真是逆子,罷了罷了,柳貴妃啊,你以後好好費心吧,多管教管教。」皇上沒好氣的說道,威嚴的面容更加凌厲萬分。他雖年過不惑,卻仍舊英姿不減當年。只是略帶疲倦的面容讓他看起來有些衰老。而相比之下,即便是柳貴妃保養得當,卻仍然有數以百計的貌美女子進宮,爭相鬥艷。若是稍稍有些不妥,失寵了便李了聖眷。自然讓她心中惱怒。
兩人正看似在百官面前親密無間的談話間,大殿外的太監一聲接著一聲的扯著嗓子高聲傳喚道:
「二殿下到,二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