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聖意
帶著蔑視眾生的姿態,公子珣一襲紅衣如地獄紅蓮烈火,恍目的叫人睜不開眼。上面燙金的邊線絲絲縷縷的匯聚成了一個別出心裁的圖案,卻昭示著他身份之高貴而不容他人侵犯。他的眸子還浸染著陡然升起的血氣,嘲弄的笑意充斥於其間,特別是望見最上方的座上,帝妃二人一副郎情妾意,舉案齊眉的摸樣,連殷紅而飽滿的唇角都勾起了諷刺的笑,眉間的硃砂更加奕奕動人。這便是公子珣。他有讓皇上不得不退讓的勢力,更有與生俱來的桀驁,他的如此種种放浪行跡和大逆不道的舉措,正是他身份最好的證明。而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的女子,一身鵝黃色的正襟宮裝,腰間一抹白色的流光錦帶綴著叮噹作響的佩環,一舉一動皆是端莊大方,她則是當今皇上的掌上明珠,南宮採薇。有別與公子珣的高傲不屑,她一雙杏眼水盈盈的模樣卻叫人看了好生憐惜,眉眼間流轉的皆是楚楚動人,今日的宮宴,她有意來遲,知道皇上定然也不會怪罪她分毫,正好在眾人面前博了個大肆吸睛的機會,正好凸顯出她在皇上心目之中的地位與眾不同,不過她身邊的這位二殿下,她倒是沒想到會與他在殿外相遇。相對於他身後如漩渦般深不可測的勢力,還有那驚為天人的容貌,南宮採薇更加牢記的是他五歲時便會提刀殺人,冷酷無情,如同一個混世魔王的身份,今日倒是有些倒霉了,竟然就與他遇上。不過見他這麼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應該不會再大庭廣眾之下對她做出什麼。「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南宮採薇行至殿前,便俯身下跪,雙手重合於額上行跪拜大禮,櫻桃小嘴吐露出有若黃鶯一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在熱鬧的大殿上恰如一股清泉,細細的流淌在每個人的心間。皇帝原本的怒色也被面目和善所取代,丹壁后的一雙英目打量的目光望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威嚴而粗礪的聲音緩緩傳出:「我兒起吧,朕今日見了你兄妹二人如此敬重彼此,感情深厚,上敬下孝,甚感欣慰啊。」當即,下方便有大臣附和奉承的聲音隨之而起:「殿下和公主二人自小受皇上的熏陶教育,親人有利,賢良恭順,實為人中表率,陛下不僅治國有方,更是一賢人是也,臣實在是敬仰萬分。」公子珣聽罷,狹長的眼睛掃著莫名的目光,如蛇一般侵襲上那位面不改色的對皇上做著阿諛奉承事情的大臣,心裡的燥熱又陡然升起了幾分,還未等皇上准許他落座,他便自己一人極為隨意的慵懶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顧自的斟起酒來。「哈哈哈,愛卿真真是深得朕心啊,今日朕高興,賞。」「微臣叩謝皇上賞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宴會開始,觥籌交錯,絲竹管弦之聲靡靡升起,訓練有素的舞者們一一的扭動著細柔的腰肢,揮動著身上紅色的衣袂和綢帶,在殿前涌動起一朵朵的花朵和浪潮,變化無窮。倒是叫眾人看得如痴如醉,神魂都要跟著這如同九天仙女般的舞者去了。上座的皇帝一手嗟著三足斗金杯,目光似乎在舞動的舞姬身上打轉,嘴裡卻還吐露著透出親近之意的話語:「祁王啊,自從你十多年前離了京城,朕便與你再無見過。所幸朕已經給你尋了一塊風水寶地,最適合安宅居住,以後啊,你便留在京城中吧,多帶公主來宮裡走動走動。你為我東離社稷之穩固,戎馬倥傯,幸苦了。」祁王乍然被皇上點名,攜了公主出了席坐,齊齊到御前磕頭謝恩。「微臣謝皇上賞賜,能固本安邦為皇上效忠,是臣的本分和職責,算不上幸苦。皇上為黎民百姓宵衣旰食,勞心勞力,才是臣等之楷模。」見了祁王這般的壓低自己,俯首稱臣,皇上心中的莫名異狀也漸漸打消,眼前的人正是多年前與他稱兄道弟,甚至救了他一命的祁王,一旁的人則是自小與自己一同長大的皇妹,他不由得多了一分惻隱之心。「朕聽聞此次戰事,星兒也隨軍出征,立下了汗馬功勞,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朕猶記得你們當初離京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幾歲的孩童,現在這麼一晃,歲月如梭,白駒過隙,已然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了。對了皇妹,星兒今年可行冠禮了?」祁王妃聽聞兒子如此受皇上關懷,心下生出了幾分感動,畢恭畢敬的回答道:「回皇上,星兒今年十八,已經行了弱冠。」皇上摸著自己帶著鬍鬚的下巴,神思百轉千回,目光一旁的柳貴妃見了卻打趣的說道:「祁世子年紀雖輕,卻勇猛過人,謀略足多,真真又是一名戰場上的英才。臣妾還聽說啊,祁世子不僅能武,文才上也頗有造詣。就是不知道往後哪家的姑娘這般好福氣能嫁與他呢。可惜了臣妾只有珣兒這麼一個兒子,不然定然將女兒託付於他。」話鋒突然轉到了這裡,倒也提起了皇上的興緻,若是能為祁星瀾指派一門能夠掌握住他的婚事,犧牲一個公主那也不無不可,這樣即便是祁王會有異動,也定然受阻。祁王妃話聽於此,自然也知道皇上可能會打什麼樣的主意,可嘆自己當初便是皇上用來籠絡祁王的工具,同時也是用來牽制,監視他的。只不過夫妻多年,自然一同進退,反而是覺得皇上小人多慮,對祁王格外的忌憚。他們如此平平淡淡,相敬如賓的過完了大半輩子,倒也算過得去。但是祁星瀾不同,他心裡中有所屬,她這個做娘親心知肚明,更不能讓她唯一的孩兒卻連個自己選擇相伴一生的人的權利都沒有。她當即有意無意的說道:「貴妃娘娘有所不知啊,雖然星兒已經過了弱冠,但是他這心思一心一意的撲在這軍國之事上,比起他爹爹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於這些男女之事啊,還未開竅呢,恐怕哪家姑娘家要嫁了,還委屈了人家呢。到時候貴妃娘娘一看便知了。」說罷,還執起綉帕掩著嘴輕輕的笑了起來,一副為孩兒操心卻又無奈的模樣。柳貴妃到底也是宮裡待久了的人,耳朵里聽不得半點逆反,一點便知道祁王妃嘴裡的推脫之意,正要反駁,身旁的皇上卻突然開口阻止了她想要勸說的意圖,「皇妹此言差矣,男子漢大丈夫戰前打仗,身後必然要有個賢內助陪著的。待那孩子歸來,朕便給他好好挑選,定然要從這京中的名門閨秀里挑一個中意的。」銳利的目光若有若無的在柳貴妃身上一掃而過,卻渾然不知皇上心中還在盤算著什麼。於此,祁王夫婦只得戰戰兢兢的先行謝恩。伴君如伴虎,若是常住在京師,這種事情定然還會發生不少。現在也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對了,朕倒是還想起另外一事。皇妹,你從姑蘇來,應該知道些詳情。朕聽說阿芷病故不久之後,她的丈夫也隨著去了,可有此事?」皇上與眾位一同長大的兄弟姐妹素來親厚,與南宮芷也是關係匪淺,即便南宮芷遠嫁多年,卻幾乎每一年都會被皇上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宣進宮裡,他如今過問,祁王妃倒是絲毫不覺得意外,點了點頭。「回皇上,卻有此事。只不過那時候臣纏綿病榻,雖想伸手照拂,但有心無力。只不過苦了姐姐那個今年方十五的女兒,小小年紀的就沒了雙親,在這世上孤苦無依的,也沒個人能照顧。以後若是臣離開了姑蘇,她便更形單影隻了。」說及此,殿中額外的幾道視線卻都默契般的轉移到此,既如冰霜,又似烈焰。蘇府有異動不假,但是大婚當日,新郎官被刺的消息不脛而走,眾人難免疑惑蘇家大小姐是否與這位夫婿並非如傳言所說的相愛,甚至開始質疑起蘇家夫婿的用意。柳茗生迫於世俗留言,無奈只能向外界說明,他當日娶得人是蘇家的二小姐和另一小妾,這樣以來,他便還是名正言順的蘇家人。是以,離月便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皇上聽於此,似乎有些感慨頗多,連眼前的歌舞都沒了興緻觀賞,倒只是暗含悲哀的說了幾句:「還真是難為那孩子了。說起來,按照民間的習慣,她還得叫朕一聲舅舅呢。朕怎麼能看著阿芷妹妹的孩兒淪落到孤苦無依的地步。也罷,她的那一對父母沒有讓孩子承歡膝下的福分,朕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要幫她一把不是。」九王爺清冷的氣息未變,但手中的暖爐卻被他近乎透明的手抓緊了緊,不由得輕咳了幾下。面上的疏遠之色未收,心中卻狠狠的諷刺道,這個無情男人竟然還會有憐憫之心?事情定然不簡單。「這樣吧,既然阿芷被先皇封為郡主,那麼朕就再賜一個郡主給她的女兒,將她接進宮裡來住吧,一個女兒家在外孤苦伶仃的也怪可憐的,當初阿芷失了父王,先皇便是就此將她接進宮來,如此倒也不算違背了規矩。福安。」皇上隨性而起,立於他身後的老太監立即拂塵一掃,上前尖著嗓子高聲回答道:「奴才在。」「傳朕旨意,蘇家長女,賢良淑德,閨譽名揚,實不符朕之厚望,父母雙親之教導,宜為天下女子之表率,特此冊封為長寧郡主。准許她自由出入宮闈,以示朕之優待。」祁王妃聽此,大喜過望,雖說帝王無情,而當今皇上卻總是在遇上南宮郡主的事情上格外的退讓,若是離月能得到皇上的憐惜,雖不說榮華富貴,但身份一旦改變,她以後的路即便沒有父母親為此遮擋著,人家也要看看皇上的面不是。立即起身,朝著皇上行跪謝之禮。「離月這孩子自小就乖巧伶俐,臣也將她視作親生女兒那般來看待,今日皇上如此恩惠,臣先代離月在此謝過了。」殿下的文武百官自然也將這一幕收進眼裡,心裡頓時由多了幾分計較。一個能得到皇上如此額外恩寵的郡主,是否能夠給自家的孩兒帶來一些什麼,又是一個極好的籌碼。而祁王更是聖眷正隆,新進的少將軍也深受皇上的賞識,京城中的多少閨中女子又有了良婿的人選。而且看那柳貴妃的架勢,雖然膝下無女,卻要拉著人家說婚事,恐怕是想藉此推出她娘家,丞相府里的幾個小姐,藉此壯大實力。即便今天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宴,也絕對是朝野甚至整個國家的權利風向標,風要往哪邊吹,他們便要警醒著往哪裡站。若是站錯了隊伍,那便可能在這場不見血的戰爭中落敗。宦海浮塵,坐下的大人們又將自家的兒女好好的看了個遍,又開始悄然的打量起對坐的人。而那身處於中心,時時被提及挂念的兩人,星瀾和離月,卻對此事絲毫不知情。雖說如今是初冬,但漠北的天卻已經步入了寒氣侵體的隆冬時節,每日里都是鵝毛般的大雪飄下,鳥獸生物絕跡,入眼的皆是了無生趣的空洞的白色。以往的日子裡,姑蘇應當是偶爾泛下幾朵雪花,湖面結上了霜雪,不能動彈的烏篷船都被凝固在了湖邊,所以陸路就格外的熱鬧。如今,這一切都如浮煙一樣消逝了。離月整日里提不起勁來,慵懶的躲在被窩裡不想做任何事情。被窩裡塞滿了幾個湯婆子和暖爐,營帳里也燒著變紅的炭火。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她從未經受過塞外的苦寒,稍稍不慎,便容易得風寒,這讓她頗感無奈。幸得今日大雪終於停了片刻,晴光洋溢著暖和的氣氛肆意揮灑,,她終於能出去活動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