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圍爐夜話
軍營沒了雜事纏身,祁星瀾便想著要將離月從一日到悶著的被窩裡挖出來。塞北天寒地凍的,前些天鵝毛大雪,夾帶著凌厲的風沙,便是沒枯死的楊樹都能被壓折,所以他也就由著她去了。但這幾日天光放晴,積雪雖厚,但還可行走,正是出去活動的好時機。他一早吩咐完了下屬諸多事宜,便往自己的營帳里走去。
營帳外的冷風像是長了眼睛似的,直往人裸露的領口和關節理竄,一把掀開繫上了厚重牛皮的帷帳,裡頭灼熱而渾重的空氣又讓人乍然像拋進了火爐子里。即便是暖和,卻總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這段日子裡,離月一直扮作男兒身的樣子留在這裡,營中也無人知道他的身份。但始終男女有別,祁星瀾也斷然不會做出有違禮法的事情來。所有這段日子都是離月睡在床榻,而他便在地上卷了個鋪蓋。只不過近日她成天懶懶散散的窩在床上,四處緊閉,空氣渾濁,整日這麼窩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他一進來,撲面而來的熱氣便襲上了他白玉似的臉頰,平添了三分紅暈。一陣氣短,他便將四處的窗口打開,冷風一股腦兒的鑽了進來。離月自厚重的被褥里放過身來,小臉蛋紅撲撲的,透著一層粉嫩,眼裡還氤氳著濕氣,不知所以的望著來人。「星瀾哥哥?怎麼了,可是能用膳了,我還想再多睡一會呢,今天怎麼感覺又冷了幾分,你快去把那些窗戶全部塞上啊。」
感受到了陡然直下的冷意,離月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脖子,又欲往柔軟溫暖的被窩裡鑽。卻被祁星瀾一把攔住。「快些起身吧,今日雪停了,我帶著你出去外面轉轉,你在這慵懶了這麼久,以後怕是要懶出病來。快些起來吧!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你當本世子是在營帳里養小豬嗎?」
離月雖不至於體弱,但卻從未經歷著極北之苦,不似他雖是在姑蘇長大,行軍打仗,身體自然不能與一女子相比。
離月睡眼惺忪的,神思還蕩漾在夢中,自然不肯,只不過卻被星瀾突然推開了窗子,甚至還毫不憐惜的掀開被褥,如針扎一般,意識突然的就清醒了,睡意也去了大半,看著祁星瀾那副自得的模樣,真是咬牙切齒的。
一陣推搡過後,離月終究是磨磨蹭蹭的起了身。全身上下全副武裝的,頭上頂著獵戶用的小氈帽,一圈的動物皮毛看起來便暖洋洋的,將她小巧的臉蛋更襯得如巴掌般大。身上裹著軍營里統一的灰青色棉袍,下身則是圍著一件虎皮紋的小巾。手裡還多了一個湯婆子,窩在略長的袖子里,傳遞著陣陣到暖意。總結起來,便是穿的像個球似的。
原本祁星瀾只牽了一匹馬,見了離月這身打扮,又找來了一匹,美曰其名為他的白蹄烏減負,可不能讓他的戰馬給壓壞了。
離月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喉嚨里澀澀的,有點像要得風寒的前兆,只不過她自從來這裡入了冬之後,幾乎每日都有這樣的感覺,就不甚在意了。
她挎著笨拙的步子在雪地里行走著,抬起沉甸甸的雙腿挎上馬鞍,嘴裡吐出的氣息都被霧化成了縷縷的煙,繚繞著。待她耗費了平日里快一倍的時間,她這才成功的坐上了馬。座下的馬兒還甚是不耐的走動了幾下,嗷嗷的細微嘶吼著。
「好吧,那你現在要帶我去哪了?這麼冷的天氣,還能做什麼呀。」還不如呆著睡覺來的實在快活呢。她不自覺的攏了攏身上的棉襖以抵禦冷風。祁星瀾見了她這副模樣,更加堅定了要帶她出去轉轉的想法。若是在塞外經受不住這寒冬,她以後身子定然熬出病來。
「走吧,今日不下雪,湖面封凍,湖底的魚兒都跑出來曬太陽了,正好是這裡牧民們冬釣的好時機。這裡的魚可是常年生長在湖底的,肉質鮮美的很。」當即調轉馬頭,在厚重的雪地中留下一個又一個月牙似的的小腳印。這裡四處生物絕跡,只有茫茫的白煙在霧光中縷縷的升起。
既然是帶她去垂釣,離月倒是提起了一點點興緻,姑蘇那裡作為江南水鄉,垂釣倒不是什麼難見的事情,不過在湖裡釣魚,還是冬天,離月沒有試過。就是不知道這裡的魚兒比起他們江南的是否肥美肉鮮。
不多時,他們便又回到了前些日子剛剛看過的月牙湖,只不過相較於之前的水波粼粼,浪花翻湧,現在的眼前的這處湖泊已經全然被凝固住了,更像是一滴晶瑩剔透的琥珀蒙塵,光滑的表面上再也找不出翻湧的過往,倒如同一面無暇的鏡子,別有一番風味。
離月下了馬,裹著皮靴的腳小心翼翼的踏上那凍結得已經厚達幾尺的冰面,稍微有一些滑,不過那冰面十分厚實,倒也不比擔心會壓下去。不久之後她便適應了。在略帶粗糙的冰面上隨意的踩踏著,劃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祁星瀾下了馬後,便將自己馬背上背著的背囊拿出,開始在廣闊的冰面上搜尋適合自己下溝垂釣的目標。
「你在找什麼呀?」離月躲在他的後背無不好奇的問,她可是對在這冰面上垂釣一竅不通的,就不知道祁星瀾能不能弄出個花樣來。
祁星瀾一臉神秘莫測的,丟給她一副看好戲到神情,在厚厚的冰面上左右的探尋著,模模糊糊的能夠辨認出冰層下魚兒梭巡的身影。「我在找魚道呢,只有事先找到魚道,這樣你撒下去的餌料才會有魚兒過來吃啊。」
離月聽著,似懂非懂,點點頭一臉懵懂的看著他繼續做著行動。只見他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個鐵鏟子,在他尋找好了下手的位置之後,便用鏟子在地上劃了個圓圈。「你躲到後面去,等下冰錐子別砸到你。」
在那畫上的圈圈,其實也就是在地上勾出了幾道划痕,先是小心翼翼的在其上敲打幾下,冰面還沒有碎裂的跡象,便雙手豎直抓起那尖利的鐵鏟,用力的往下深深的一砸,略帶尖椎形狀的鏟子全然插進了厚實的冰面上,隨即他又踩著靴子往那鏟子踩了幾下,陷得更深了。
如此反覆幾下到動作,冰面已經有一塊狀似圓面的碎裂,這下子,只需要他輕輕一敲,浮冰應聲而下。終於露出了下方還未封凍的湖面,純凈而又透徹。
離月不由得好奇的趴在冰面上去觀察湖底的涌動,但是這魚兒到痕迹,她都是一個都沒有見著。這麼一個圓圓的口子,如何能夠釣起湖泊里的魚呢?
祁星瀾在冰面上支起一個釣竿,又緩緩的將漁網放入,最後從身上攜帶的囊袋裡抖落出一些細細碎碎的物件兒,蜉蝣似的漂浮在冰面上。離月想用手去動動,卻被祁星瀾一把拉住了,不懷好意的笑道:「別動,這些可是誘餌。不過,都是一些小蚯蚓製成的,你確定要摸摸嗎」
離月悻悻的收回手,天知道她對這些小生物們心裡是多麼的抗拒和膈應。不過就這麼靜靜的等著也煞是無聊。祁星瀾卻突然起身了,離月不禁疑惑的拉住他的衣襟,指指方才準備好的那一切。「我們不用在這裡守著嗎?等下若是魚兒上鉤了又跑了怎麼辦。」
祁星瀾順勢而下牽制她指尖泛涼的小手,窩在他的手裡一陣蹂躪,過了不久還不見她的手回暖,拉著她便往別處走去。「沒事沒事,我都已經撒網下去啦。那跟釣竿也不過是個擺設而已。只要那些魚兒按著平時的魚道鑽進網裡,肯定是逃不出來的。我們現在去搭個帳子,等到入夜了就可以將這些魚撈起來了。」
離月倒是將信將疑到看著眼前的人獨自笑的燦爛的容顏,也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與他越發自然和親密的動作。就是不知道明明才來了這裡幾個月的祁星瀾,怎麼突然之間什麼本領都會了,真叫人有些意外。
她不知道的是,即便是她可能不會到此地來,祁星瀾都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尤其是當他聽聞離月雙親相繼離世的消息的時候。所以他自然會想盡辦法的搜羅這些新鮮的事務足以讓離月消遣。至少,也可以緩解一些她對親人和故鄉的思念之情吧。
想到這裡,他眸子暗了暗,牽著離月到手陡然發緊。她現在在這個世上孤苦無依的,只有他能夠護她周全了。
「嗯,哦哦,好吧。」離月也心有靈犀般的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但又不知道是為何,只得安安靜靜的跟著他走便是。祁星瀾選了一處開闊的地方搭建帳篷,先前的材料已經叫人送至這裡,接下來只需要動手搭建就好。
祁星瀾在地上挑挑揀揀,但是離月卻是手忙腳亂的,不知道從何做起。無奈之下,離月只得自己主動放棄了手中的活計。離開了父母,沒有了蘇家小姐的光環,她到底還能做些什麼?她不知道……
她一人蹲在在雪堆上漫無目的扒扒畫畫,雙手被凍紅了都不曾發覺。後面的人正在忙活著搭起小帳篷,敲敲打打的聲音時不時的傳來,寬大的羊皮綢子被披上兼顧的支架,如羊角一樣尖尖的一頂小帳篷便完工了。
抬眼一見離月有些落寞的情緒,還有不知所措的雙手,祁星瀾拍拍方才弄髒的雙手,卻裝作無意到對離月使喚道:「阿離,你不如先把火給升起來吧。!」離月這才眼前一亮,又開始手腳麻利的撿起先前備好的木材一一的堆起來,然後又拿起火摺子將其點燃。暖暖的,烤著她凍紅的雙手。
等著等著,終於到了可以收網的時候。離月眼巴巴的跟著他去了。他先是將那礙手礙腳的釣魚竿撤離,卻又將先前扯下去的漁網順著勢頭一點一點的拉起,上面居然布滿了不少不大不小的魚兒,身上磷光閃閃,活蹦亂跳的。他先是在裡面挑了幾條小的扔了回去,餘下了幾條甚為肥大的留下來,直接脫了回去。
手腳麻利的削去幾根小小的樹杈子,就將那魚橫穿而過。「啊,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離月遮掩著眼睛,有些不忍的說道。祁星瀾撇了她一眼,自顧自的動作著,卻冷不丁蹦出一句立即拆穿了她的偽裝:「你覺得殘忍,那你等下可就等著餓肚子吧。」
「哦,那我說不殘忍了還不行嗎?」離月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些在火旁中被烤的滋滋作響的肥美湖魚,嘴裡的唾液頓時翻湧著。眼見著他一個一個的將那些插入了樹枝的湖魚全盤插在了火堆旁,時不時的還撒上了他先前準備好的那些佐料,這時烤魚的香氣才隨著著燒的正旺的火一同傳了出來。
離月見了那魚堪堪變色,便想伸手去拿,卻被祁星瀾止住了,眼中戲謔的笑意看著她。「等著,還沒好。」真是只饞貓。
就等他拿下那方才烤好的魚時,她便立即接了過去。
「慢點,燙。」離月捧在手裡小心翼翼的呼著氣吹著,待到良久之後才上嘴輕咬一口,外表酥脆,但是內里的肉質緊實,而且肥美多汁,鮮味和香味同時迸發而出。離月止不住的吃了幾口,雖然湖魚骨刺極多,但其肉質卻是少有的鮮甜。
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他們二人便風捲殘雲般的將這辛辛苦苦勞動了一日才得來的成果全然填進腹里。離月吃的很是津津有味,全然沒了方才看星瀾殺魚時可憐兮兮的模樣。
「真是沒想到,你不過是來了此地幾個月的時間,居然就學會了這麼多的東西,手藝也這麼不賴。難道是傳說中的天才嗎?」離月吃完了仰躺著再雪地上,嘴裡還蔓延著方才來不及咽下的香味。
祁星瀾的背對著她,他聽到離月如此感慨般的如囈語的話,嘴角不禁上揚起一個弧度,眼裡也像是灌進了蜜一樣,霎時間變得柔和異常。
哪裡是他天賦異稟,只不過是他心中一直想著,他在學這些事情的時候,以後可能跟著她重新一起回顧一遍,能給她帶來一次又一次的驚喜,他便格外的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