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明月也送君千里
燈火熄滅,離月一聲不哼的將自己悶在床榻上,扯過一頭棉被蓋在頭上,在這隆冬臘月里硬生生的把自己憋出了滿身的大汗。耳邊,他方才的話語一直不斷的循環閃現著,想到這裡,她又翻了一個身,將蓋在額頭上的被褥拉了下來,試圖用襲來的冷風給自己發昏的頭腦好好的清醒清醒。
正想著,地上的那一坨身影,也就是在地上隨便卷了個鋪蓋的祁星瀾,也睡的極其不安穩,時不時的在地上翻來覆去的,傳來一陣陣衣被摩擦的聲音。滴滴答答的更漏聲記述著長夜漫漫的難熬,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夠滴盡。
她又陷入了混沌中,卻忽然發覺眼前有橙紅色的光點在跳動,一睜眼,卻見是外頭守防的士兵跑了進來。離月正緊張著盯著來者,淺眠的祁星瀾卻已經在那人進入的第一刻便醒來了。
「何事?」在夜裡,他的聲音略帶平日里所沒有的沙啞和低沉,刻意的壓低了自己的聲音,眼神卻往床上的人撇了一眼,離月自巋然不動。
「啟稟將軍,收到了王爺的黑羽信。」說罷,祁星瀾隨手抓起了一旁的外袍披上,沉聲吩咐:「出去再說。」兩人便走了出去,勁直趕往軍中的大營。
一隻羽毛漆黑,毛尾帶著細碎白色的海東青穩穩的降落在軍營的沙盤中,淡黃中帶著一個斑點的眼睛時時警惕的打量著四周的情形,兩隻帶著狠勁的利爪穩穩的扣在沙盤的邊緣上。一支黑色的羽毛橫斜的系在左爪上,既不顯突兀,又能讓人發現。
旁人見了全都沒有上前,這隻鷹是祁王馴養的,認主的很,平日里也輕易不肯讓人靠近。它那鋒利而又尖銳的喙足以將人的手骨刺穿,正示威性的梳理著他的羽翼。
祁星瀾一身簡單的白色單衣,身上也只披了一件黑色的裘衣,白玉般的臉上還有難掩的疲倦,眼底有些青色,彰示著他這一夜睡得極其不安穩。
「少將軍。」祁星瀾將手一抬示意他們免禮,自己上前將那傲視眾人的海東青輕輕的撫摸了幾下,它仍然保持著一種極其高傲的姿態,但相較之前有稍稍的軟化,渾身也不再是充滿戒備。如此幾下后,祁星瀾才試探著往他護衛的爪下襲去,電光火石間那黑羽信件便已然被他捉在手中。
「將它帶下去,拿點東西和水喂一下,好生照顧。」「是,屬下遵命。」祁星瀾手裡拆著信件卻也不忘交代道,那隻海東青經過祁王的精心餵養和訓練,已經成為了不可多得的信使。看這情形,恐怕也是一路從京師那邊疾行,才會不過祁王離軍數日後便收到信件。
祁星瀾便將手中的信件纏繞著的細線拆開,行裡頭取出一張紙卷,極速打開后細細的研讀。他的目光隨之晦明變化,唇邊也嚴肅的抿成了一道線。看的一旁在的士兵也不由得對此有些膽戰心驚。
「將軍,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不禁出聲詢問,祁星瀾搖了搖頭,隨即便將手中的信件放在一旁的油燈上點燃。熊熊的火蛇瞬間將那一紙片吞噬,化作了幾縷青煙和片片的灰燼。
「無妨,都是一些私事。你們繼續巡防吧。」他面色凝練了几絲嚴肅,方才那小小的幾行字,又馬上將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幻想和規劃又全盤的打亂。當今皇上已經蠢蠢欲動了,祁王歸京,他便賞賜府邸。大有拉攏和監視之意。只怕等到自己此番班師回朝後,不知道哪一個公主就會直接塞到他祁王府的後院里。
他腳步放的很緩,心裡一直思索著方才信件上的字眼,待他掀起營帳的帷幕,卻發現離月一人孤坐在床榻上。迷濛的暗夜中,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卻皆是一頓。「怎麼醒了?」祁星瀾聲音略微的沙啞,走近床榻在一旁坐了下來。離月耷拉著被褥,目光有些渙散的在夜幕中查探他臉色的神情。
「我聽見你被人叫了出去,有些不放心,是不是軍中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離月扯住他的衣襟,內心極其不安穩的詢問道。她總是隱隱的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所以她在祁星瀾離開的第一刻就爬了起來,身子如拉滿的弓弦一般緊緊的綳著。她甚至幻想著此時外面若是有震天撼地的打仗聲響起,她應該第一時間搶過什麼東西衝出去。不過看他這樣子,應該也不像是有什麼緊急軍情發生的樣子。
祁星瀾將她的被褥扯過蓋在她單薄的肩頭上,一隻手輕輕按著她往下躺。「沒什麼要緊的事情,睡吧,我在這陪著你。」離月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聽他既然這樣說了,心裡也就稍稍的有些慰藉,暗道是自己整日里多思多慮了。「你快去睡吧,明日還有那麼多軍務呢。」
只感覺在他手上一下又一下的輕輕拍打之下,她的眼皮開始覺得發沉,漸漸的變得渙散,開始沉沉的進入甜美的夢鄉中。而他在此之後還是維持著這個動作,一人孤坐在床榻旁,一夜未曾合眼。
祁王將那隻海東青不遠千里的送來,就是給他傳遞消息。不僅是關於祁王府的,還有關於離月的。不知怎麼的,她居然就在一夜之間從一個商賈之女,一介草民,變成了皇上親自冊封的郡主。這不僅僅是代表著她如今身份的變化,和一舉一動都會受到皇帝的首肯和監視,更代表著她現在身歸皇家,姻緣大事,定然不會由著她自己做主。
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契機,竟然就叫皇上在那麼短短的一日之間就知道了離月的存在,還要冊封她為郡主。憑著他對當今皇上的了解和那一點點印象,皇上也定然不是一個會因為離月如今尷尬困窘處境而心生憐憫,還要冊封她為郡主的人。這背後絕對有旁人不知道的隱情。只不過離月現在對此事更是一無所知。還有姑蘇的蘇府現下又是怎麼樣的一種情形。
原本他只是想著藉由自己現在在軍中的便利還可將離月留在這裡,隱瞞身份的安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只要等到他班師回朝後,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娶她過門,屆時即便是蘇府有任何的異動,離月也不會受到任何威脅,甚至還可以藉由祁王府的勢力,去重新接管蘇府。
但如此皇上聖旨以下,她如今人在軍中又無人知曉。不知道蘇府那邊將會如何應對。再者,過不了幾天,恐怕這消息就會傳出去了,皇上若是知道了離月失蹤,派出人來尋找,說不定就會找到這裡。那他之前的設想全盤被打破。這些事情和困惑全部如一團亂麻一般的交纏在一起,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心思鬱結,斷然沒有了睡意。就這麼一直看著離月恬靜的睡顏,一人靜靜的坐到了天亮。剩下的苦澀和無奈,只能由他一個人去吞咽和舔舐。
不過是他思緒幾番掙扎的功夫,竟然已經天亮了。幾縷細碎的陽光透過沒有關嚴實的窗檯投了進來,經過了一夜沉睡的離月不多時便眼睛略感不適的醒來。卻只看見眼前那人的身影隱沒在逆光之中,雖然叫人看不出他的面容,但那寬厚的肩膀和挺拔的身姿,她只消一眼便能知道是誰。
「咳咳,」清晨起來,她的喉嚨有些略微的干啞,他立即回身給她從水囊中倒出了一杯水,還有些微微的溫度,也不至於寒冷。離月掙扎著起身,依靠在床榻上伸手接過他遞上的水,稍稍的喝了幾口潤潤喉。
「你這麼還坐在這裡,不是跟你說了今日還有軍務,要早點休息嗎?」離月略帶一絲埋怨和嬌嗔的語氣說道,看著他眼底愈加明顯的青色,定然是傻傻的在這裡做了一夜沒有休息,身上還只是披上了一件外袍。萬一得了風寒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他沒有反駁,只是接過離月的水囊,輕描淡寫的一句「無礙。」,就將他一夜的胡思亂寫全部蓋過。他目光一直在她臉上,隱晦的看著,眉宇間鬱結了幾分苦澀和無奈。「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跟我說說?」離月想要下床的姿勢一頓,反而正襟危坐的與他面對面的交談起來。
「皇上將你冊封為郡主了。」他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的直接挑明。反正,離月也遲早是會知道這件事情的,還不如讓她早做打算。
「你說什麼?我怎麼會是郡主?我,我都沒見過皇上啊!」離月瞬間有種找不到北的感覺,一個不知道是喜還是憂的消息突如其來的就栽在她的頭上。讓她從一個孤苦無依的孤女,瞬間變成了一個尊貴的郡主,這是何等的荒謬絕倫。
就算是她娘親是郡主,那也是因為她的外祖王爺立下了赫赫的戰功,這才換來了一個王爺的身份和地位。可這東離哪裡有女承母位的道理。若是按規矩,她也定然沒有能夠獲封郡主的資格,這皇上居然還格外開恩。
「起初我也沒有想到。但是這是父王親筆題字,絕對錯不了,接到聖旨后,你便是東離名正言順的郡主了。皇上特地准許,要你進宮。」離月怔怔的聽著,卻只覺得有些輕飄飄的,如同腳下乘了一朵祥雲,就要青雲直上。
「可,可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為何皇上會如此突兀的平白無故給了她一個郡主,還特別交代要她進宮,一想到民間畫本里的那些傳說,勾心鬥角的寵妃皇后,那些各自爭寵的皇子公主,她這麼一進去,還不得給人家撕了個稀巴爛。
想到這裡,離月不由得瑟瑟發抖。祁星瀾見了她這幅模樣,連心底里的那一點點莫名的異樣都盡數掩去,嘴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你想哪裡去了,皇上叫你進宮,那也是因為你娘先前在宮中長大,所以你此番去也沒有什麼。至於後宮的那些骯髒醜事,你不要插手便是,這些渾水趟不得。
聽著他說教似的話語離月這才稍稍理智了一些。不過若是仔細想想,無論那皇上出於什麼目的,反正她現在已經搖身一變是個郡主了,那多少也是一件喜事啊。
那現在呢,現在聖旨在何處,聖旨來了沒有?離月不免有些興奮的問道,她若是郡主,那也算是天潢貴胄了,如今可算是配的上眼前的這位祁王世子了吧。說不定,自己還有可能高他一級呢。
聖旨,送到姑蘇。他說的微微有些苦澀,已然猜到了結局。聖旨,離月不得不接。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吧。他突然目光黯淡無光,起身後便想轉身離開
離月當即一把拉住他的下擺,彷彿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她只是在心裡稍稍的過了一遍他方才所說的話語,電光火石間一個大膽的想法便立即出現。她的身子從未有過的急切和渴望,燃燒著的希望從她的心裡,一直蔓延到五臟六腑,甚至連那隻想要阻攔他離開的手,也忍不住的微微顫抖著。
怎麼了?離月的目光閃過一絲堅決,但她卻突然左顧言而其他。如果我是郡主,那麼那些平民,是不是應該聽從我的。
祁星瀾略微一思考,點點頭,若不是什麼違反王法,傷天害理的事情,自然是要聽從皇族的。阿離,你想做什麼?他隱約覺得事情好像要往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了。只不過他相信離月,應當不會做出什麼傷人性命的事情吧。
她琉璃般的眼眸突然的湧上了幾抹水色,漲紅了整個眼眶。心中那噴薄而出的怨念還有深切的恨意,都讓她對這突如其來的位置充滿了深深渴望。有了這個身份,柳茗生,再也奈何不了她。甚至,她可以就此追查真相。星瀾哥哥,我決定了,我要回姑蘇。既然我如今是郡主,那我便不怕那兩個惡人。爹爹的死,蘇府,我要一件一件的,從他們的身上千倍百倍的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