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
步出前廳蘇嫿並未依言回明夏園,而是讓帶路的小丫鬟領著她前往安逸堂。安逸堂是相府老夫人的居所,既然回來了,自然得拜見下免得落下口舌。
進了院子離著老遠就聽見裏麵傳來聲聲鶯歌笑語,眸子微斂向守在門前的婢女點了點頭,“煩請姐姐通報祖母,就說孫女來看她老人家了。”
青衣小婢對蘇嫿微微行了個禮便進去通報:“老夫人,大小姐在門口候著說是來給您請安。”
滿室的歡笑聲猛然停下,一群妝容精致綾羅加身的姨娘小姐們麵麵相覷,隨後皆拿著絲帕掩著紅唇默不作聲地旁觀著老夫人的動作。
坐在上首滿頭銀絲的老嫗聞言撩了撩眼皮,“老婦哪裏敢擔當相府千金的問安啊,不怕折壽麽?該是老婦等候著待大小姐有空了好噓寒問暖。”
站在老夫人身後的白衣少女輕輕給老夫人撫背消氣,“祖母別這麽說,祖母是福壽雙全之人,怡兒會好好侍奉祖母的,祖母莫要動氣傷了身子。”
坐在下首的小姐姨娘們也紛紛開口勸慰著老嫗:
“姐姐說的是,祖母消消氣吧,要是父親知道了該是責怪咱們姐妹沒有照顧好祖母了。”
“慧兒天天為祖母祈福,祖母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再說這話孫女就不理您了。”
“老夫人,咱相府誰不知道您是個仁心仁德,菩薩知道了也會保佑您的,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作甚。”
“就是就是,相爺最是敬重老夫人,老夫人這般說可是要讓相爺難受了。”
連番哄勸下老太太麵色緩和拍了拍身後少女的手,“你們有心了。”轉頭望向仍舊立在廳內的婢女臉皮抽動了一下不耐道:“得了,讓她進來吧。”
被晾在外麵候了一刻鍾聽著屋內熱鬧的蘇嫿神色不變的跟在婢女身後踏入廳內。
花廳透著股低調的華麗各個裝飾皆是價值不菲,可是物品太多有不合時宜的堆積之感,硬生生破壞了花廳原本的雅致顯得有些俗氣。
隨意打量幾眼蘇嫿行到一個身穿福祿繡暗色花紋綢衣,滿頭珠翠環繞的老夫人麵前屈膝淺淺一禮。
老夫人半闔著眼簾像是睡著了並未叫蘇嫿起身,周圍的姨娘小姐們也不做聲掩帕美目含笑地看著。
靜默了一會一個綠裙嬌俏的少女望著青玉背著的小包裹輕笑:“大姐姐怎的也不整理一番就前來拜見祖母了。”
坐在她對過的粉裙少女笑得討喜:“就是啊,拜見祖母也不急於一時,好歹整理下儀容啊,就這麽風塵仆仆的”說到後麵恰到好處地抿唇笑了笑不再說話。
蘇鶴年輕時是寒門出身,老太太也是後來才過上的好日子,平日裏最注重身份排場,被兩人打趣笑鬧一番讓老太太對著蘇嫿瞬間不喜,覺著她沒有誠意不尊重她。
站在老夫人身後的白衣少女眉心略帶不忍開口解圍:“大姐姐隻是剛回府就記著來拜見祖母忘記梳洗了。”
老太太對此說法隻是輕哼一聲,回府了也不知道梳洗一番再過來,這幅不成體統的樣子簡直丟了他們相府的臉麵。
“那也先把包裹放下再進來啊,這樣進來到底不太好,還是裏麵有什麽寶貝舍不得讓別人碰?”紫色衣裙的美貌婦人望了眼青玉笑道。
“姐姐這就不知道了吧,大小姐回來就巴巴往老夫人這兒來,估計那包裹裏有獻給老夫人的禮物呢。”另一個淺黃色的嬌媚女子嬌笑著。
女子說完後滿室好奇的眼神投了過來,眼底卻是帶著絲絲坐等看蘇嫿出醜的嘲諷笑意。
這三年蘇嫿為母守陵吃喝用度被賈氏以一切從簡不易鋪張為名不知道克扣了多少,聽說後來連每月少得可憐的月銀都沒了,直接換成米糧送上山。就這樣的情況下能送出什麽好東西?她身上那件都不知道什麽布料的裙子,也不知道值幾個錢!
相府嫡長女?如今過得還不如她們身邊的丫鬟!今兒個就讓她看清楚自個的身份!還以為她是三年前那個風光無限的大小姐麽?瞧瞧如今她身上的那股子窮酸氣,她也配是相府千金!
早知道回府生母逝世無人庇佑一定會遭人刁難,此刻遭此對待蘇嫿也不惱轉頭對著青玉吩咐:“把我給祖母準備的禮物呈上去。”
青玉不傻,也看得出這些姨娘小姐是故意給蘇嫿難堪,氣鼓著了一張小臉。聽到蘇嫿的吩咐應了聲才茫然地抓了抓腦袋,她們不是隻給相爺準備了禮物麽?什麽時候另準備了一份?
隨後想起什麽放下背著小包裹半挽在臂彎裏,然後小手伸進去從裏掏出了一個軟帕包裹好的小布包出來,用手帕輕輕拭了一遍這才遞給一旁隨身伺候老夫人的嬤嬤。
嬤嬤結果後打開布包把裏麵的東西呈在老夫人眼前喚道:“老夫人,老夫人。”
一直閉眼假寐任由她們折騰的老夫人慢慢張開眼,睜著渾濁的老目望向眼前的東西,頓了頓伸手拿起輕撫了一遍,這才轉頭望向一直保持著行禮姿勢半蹲著的蘇嫿,“你倒是惦記著老身,有心了。”
蘇嫿低著眉眼緩緩道:“孝敬祖母應該的。”
“起來吧。”老夫人揮手滿意地望了蘇嫿一眼,眼裏的不待見消散了些。
眾人準備看好戲的臉一僵,隨後好奇地望著被老夫人捧在手心裏得那個小布包,委實不明白鄉野裏帶出來的東西怎麽就讓老夫人對蘇嫿的態度緩和了點。
站在老夫人身後的白衣少女望了眼布包裏的東西美目盛滿驚訝,望了眼立在大廳中的衣著簡單不卑不亢行著禮的少女眸色一閃隨後隱去。
綠裙少女巴巴地盯著那個布包好奇道:“祖母,大姐姐這是送給你什麽了?”什麽值得祖母瞬間換了態度。
少女那好奇的小模樣逗笑了老太太,轉手把手裏的小包裹遞過去,少女接過後看完望著周圍一圈同樣好奇的眼神並未解釋,反而似笑非笑地咬牙望著花廳中間淡然而立的人,“大姐姐還真是好心思。”
“四妹妹說笑了。”蘇嫿淡淡望了她一眼不喜不怒地回應。
剛才為蘇嫿欲言又止解圍的白衣少女站在老夫人身後貼身伺候著,看上去頗為得寵,這少女恰是賈姨娘的女兒相府二小姐蘇怡,比蘇嫿小了一個月,如今也年方十六。
坐在老夫人左邊下首嬌弱柔媚的淡黃錦裙女子是相府三姨娘柳氏,旁邊坐著的粉衣甜美可人的少女是她的女兒,相府三小姐蘇慧,年方十五。
老夫人右邊下首麵目秀雅卻略帶驕縱的紫衣女子是相府四姨娘郭氏,為她所出的正是先前綠裙一派嬌俏天真模樣的少女,相府四小姐蘇悅,年方十四。
聽到蘇悅的話所有人對著她手裏的包裹更加好奇了,郭姨娘半側著身子瞄了兩眼眸色晦暗不明地望了眼立在花廳中央的蘇嫿扯了扯嘴角涼涼道:“大小姐還真是費心了,這些個佛經抄了好些年頭吧。”
老夫人向來信佛,覺著兒子如今能有這一切都是老天保佑祖上燒了高香,是以時時跪拜真心感謝這漫天的佛陀菩薩。
蘇嫿讓青玉呈上去的禮物不是別的,正是她平日裏打發時間抄錄的幾本佛經,這可謂是投其所好,收下了人家一字一字用心抄寫的佛經,老夫人的態度自然緩和了不少。
聽到郭姨娘話尾裏略重的“佛經”二字柳姨娘母女了然,這可是比金銀珠寶還珍貴的禮物,畢竟明麵上的孝心誠意擺在哪兒了,老太太改了態度也情有可原。
“大小姐費心三年抄了這些佛經倒真是有心了。”柳姨娘嬌媚一笑宛若隻是不經意的誇讚蘇嫿的孝心,老太太的麵色卻猛然沉了下來。
三年就得這麽兩三本佛經?要真是惦念著她這個祖母沒有個十來本就怪了!
瞄見老夫人不虞的麵色,再不讓人注意地掃了眼室內花廳的裝飾,蘇嫿心底嗤笑一聲。母親逝世,她前腳離了相府,後腳怕是人家就巴巴地把母親的陪嫁器物全都明目張膽地移至自個的房中,這些年心安理得的占據死去兒媳的東西舒坦享受著。
可她這個親孫女在雲山守陵三年可曾見她派人過問哪怕一句?如今還因為佛經未曾日日抄寫而給她臉色瞧,當真可笑至極。
咬了咬唇蘇怡為難勸解著:“大姐姐這佛經一定用了心的,耗費耗費的時間長一些也是應應當的。”
蘇慧彎著眉眼笑:“說不定這三本佛經是大姐姐自己領悟撰寫的呢,那這對祖母的心意可真是足足的,妹妹們都不能企及。”
冷眼瞧著這些姨娘小姐拚命想要她出醜好踩她一踩,蘇嫿神情淡淡,“我沒各位姨娘姐妹們的那麽多能耐可以撰寫佛經,禮佛需心誠,自然是要苦練一番字樣,這字才好意思在佛祖菩薩麵前露著免得汙著尊目。”
老夫人擺了擺手:“知道你有心,站了好一會怎都不坐下。”
說是這麽說花廳內並未有人願意起身讓位老夫人也未說什麽,瞄了眼左右下首之後的位置,蘇嫿冷笑,堂堂嫡長女莫不是還要居在姨娘庶妹之下平生生矮了他們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