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沮喪的靈魂
馬車離開伊瓦斯泰德，便踏上了下山的路。下一站，就是終點雪漫城。
??作為天際省的中心，雪漫城境內基本都是平原。但它本身，卻是建在一座小山上，巧妙地把山體和城市結合。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巨人披堅執銳，立於大地。
??城外是遍地的農場良田，那個蜂之蜜酒坊也在其中。馬車從它門前駛過時傑瑞看到了，一邊感歎它不輸給黑荊棘酒廠的占地麵積，一邊記下了位置。
??“雪漫城到啦！雪漫城到啦！”
??乘客們打著哈欠，伸著懶腰，一個個下了車。年輕的小夥子扛著大包裹健步如飛，婦人領著小孩子邊走邊看。還有兩位老人互相攙扶著，從驛站到城門的路也算是爬山，他們走得有些吃力。
??這和平的景象，在其他城市可不多見。雖然現在戰爭陷入了僵持，沒有大的衝突，但零星的戰鬥仍然不時發生。雪漫城大概是全天際省最安全的地方了。
??傑瑞跟在隊伍的最後，他更多時間用來東張西望，觀察著城門城牆。雖然不太可能，也要考慮到發生意外後，強行逃出城的情形。
??“名字，來意。”
??邊想邊走，傑瑞已經立在城門前了。一個衛兵叫住他。
??“傑瑞，來見朋友。”
??說完他就後悔了，怎麽順嘴把真名說出去了？這簡直是低級錯誤啊。另一個衛兵已經把他說的內容寫在本子上，問話的衛兵打量著傑瑞，又問道。
??“那朋友叫什麽？”
??“莫魯斯·馬修斯。”
??這個沒問題，傑瑞請教過布林喬夫。從現在開始，他的身份就是莫魯斯的朋友。
??衛兵把這些也記好，最後檢查一下傑瑞的包裹，便放他進去。傑瑞生怕衛兵再問什麽，趕緊加快腳步，穿過城門。
??雖然武器可以帶進城，但卷軸非常容易引起注意。幸好他在伊瓦斯泰德上車時意識到這個問題，把卷軸貼身藏起來，沒被衛兵發現。
??“哇。”
??這聲感歎，傑瑞發自肺腑。他聽一些人說過雪漫城的美，但親眼看到它，才知道那些人的辭藻是多麽匱乏。
??精心修築的石頭路，通高低錯落的房子背後。它們隻露出一部分，看不到全貌。這反而萌生了一種神秘感，叫人不由得想走進去，一探究竟。
??石頭路兩邊，是盛開的花草，以及一道蜿蜒的水渠。傑瑞順著水渠想找到源頭，卻發現根本找不到，它和石頭路一起藏到更高的地方去了。
??欣賞著路邊的景致，傑瑞朝著城市中心走去。這裏的陽光仿佛也比裂穀城要溫和許多，暖洋洋的。越是靠近市中心，吆喝聲便越加響亮。不時有孩童從他身邊跑過，他有些誇張地給他們讓路。
??遠離戰爭的城市，就是不一樣啊。
??感歎了幾句，傑瑞放下想要找個地方喝兩杯的心情，抓緊時間，前往雪漫城最大的旅店，母馬橫幅。
??正是午飯的時候，一樓大廳裏幾乎坐滿了人。幾個圍著圍裙，端著盤子碗的服務員，在客人中間穿梭。
??“歡迎光臨，請找地方隨便坐。”
??一個深色皮膚，臉上有著紅暈的短發女子，和剛進來的傑瑞說。是紅衛人，傑瑞心想，這在天際省還挺少見的。
??紅衛人的家鄉落錘省，曾是帝國領土的一部分。但後來因為不滿帝國在《白金協定》中割地賠款，便宣布脫離帝國而獨立。經過艱苦奮戰，他們把先祖神州趕出落錘，現在與帝國保持著互助關係。
??所以，紅衛人出現在天際省，可以說是出國了。也因此，他們在帝國裏並不怎麽受待見。
??“哦。”
??隨口答應著，傑瑞在這些客人中，尋找符合墨瑟描述那張的臉。很快就找到了。
??角落裏，一個麵色略顯蒼白的男人，斜靠著椅子，露出顯而易見的頹廢。他的桌上隻有一杯酒，而且喝了一半。
??傑瑞坐在他對麵。
??“莫魯斯·馬修斯？”
??男子無神的眼睛，有了一絲起色，他坐正了身子。傑瑞也拿出了烏鴉硬幣。
??“我是公會的。”
??這話就像是甘露一般，順著莫魯斯的耳朵，灌進他已經幹涸的臉龐，讓他整個人都活躍了，胸口興奮地起伏著。
??“終於，終於來了。這麽說，瑪雯同意我的條件了？”
??“同意了，我就是她派來幫你完成計劃的。事成之後，雪漫的分廠就歸你。”
??“好！”莫魯斯高興得一拍桌子，又高聲道，“薩蒂婭，來兩杯麥酒！上點下酒菜！”
??“知道啦。”
??答應他的是那個紅衛女人，剛把手裏的盤子放下，馬上又去倒酒。莫魯斯搓著手，兩眼放光。傑瑞連忙叫他冷靜冷靜。
??“先別激動，說正事吧。”
??莫魯斯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光，麥酒順著嘴角淌下來。他爽快地一抹嘴巴，壓低聲音。
??“我的計劃很簡單，就是搞砸撒布喬恩的品酒會。正好明晚就有一場，來的還是城防部隊的人。要是能坑了他們，撒布喬恩就算不死，也得蹲大牢。”
??傑瑞配合著莫魯斯的話，不時點頭。
??“具體來說呢？”
??“下毒。”
??“用什麽毒藥？”
??“嘿嘿，這就是計劃的關鍵所在了。”
??莫魯斯得意地笑著。正好薩蒂婭端著酒和一盤烤肉排走過來。他把兩杯酒接到手裏，又推給傑瑞一杯。
??“我們要讓撒布喬恩，自己把毒藥交出來。”
??*****
??蜂之蜜正麵臨著一大難題：雪鼠。
??這種體型隻比狗小一些的大老鼠，是生活在天際黑暗角落裏的凶惡生物。它們比一般老鼠更具攻擊型，也更擅長挖洞。在天際省，如果你的房子不夠結實，那雪鼠說不定就會突然出現在家中的地下室裏。
??現在這個麻煩來到了撒布喬恩的酒廠，這是一個多月前的事。
??酒廠的三個區域，釀酒的作坊，賣酒的店鋪，以及存酒的倉庫裏，店鋪和倉庫都被雪鼠光顧過。倉庫開了個洞，時不時有雪鼠鑽出來，到處亂啃。
??店鋪就不用說了，進去一隻雪鼠都能讓顧客惡心一天。撒布喬恩因此損失了不少酒和顧客，品酒會也被迫取消。
??惱火的撒布喬恩決定給這些雪鼠一個徹底的打擊。他覺得光在倉庫裏下藥，安陷阱已經沒啥用了，修補缺口也還是會被雪鼠捅開。所以他幹脆派工人進洞，在洞裏投毒，或者直接殺死那幫畜生。
??工人們當然不願意進洞，但又怕撒布喬恩克扣工錢，隻能照辦。努力了十幾天，雪鼠的數量果然少了很多。酒廠逐漸恢複正常，品酒會也重開了。
??鬆了口氣的撒布喬恩，決定每隔幾天就派人去洞裏投毒，省著那些雪鼠卷土重來。而這個工作，多數都落在了莫魯斯的身上。也就是說，莫魯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拿到毒鼠藥。
??顯然，這也可以成為“毒人藥”。
??“嗯，不錯的主意。”
??傑瑞肯定地說，這確實是個好計劃。毒鼠藥來自酒廠，即使出了事，被衛兵追查，也隻能查到酒廠的頭上。撒布喬恩是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幹係。
??而且，中招的隻有參加品酒會的人，但其他來買酒的顧客不會。這樣避免事情鬧大，不好收拾。
??不過有一點。
??“萬一衛兵連工人也抓去查，怎麽辦？你也很危險吧？”
??莫魯斯滿不在乎地喝著酒，嘴裏叼著肉排。
??“放心吧。品酒會上的酒，不是從倉庫裏拿的，而是撒布喬恩親自到作坊，現取出來的。作坊的鑰匙隻有撒布喬恩才有，所以倒黴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傑瑞皺了皺眉頭：“隻有撒布喬恩有鑰匙？那要怎麽進去投毒？”
??莫魯斯哈哈大笑：“這我早就想好啦。那個洞我走過許多次，發現它還通向作坊。隻不過那裏的牆比較堅固，雪鼠咬不穿。”
??他又做了個挖的動作。
??“但我從鼠洞裏把那塊牆挖鬆了，隻要使勁推就能推開。等辦完事，原路返回，再把牆複原。當然啦，仔細看還是能看出縫隙，不過撒布喬恩隻在乎他的酒，不會觀察那麽細。等他被抓走，我就去把牆壁修好。”
??莫魯斯邊說邊喝，這杯酒也快見底了。他衝傑瑞揚著眉毛。
??“怎麽樣，可行吧？”
??傑瑞也喝下一口，心說這還有什麽行不行的。他來就是為了協助莫魯斯，隻要知道自己負責哪一部分就好。
??“我需要怎麽做？”
??“你去下毒。”莫魯斯幹脆地說。
??估計也是這樣，傑瑞想。
??“那我得先進到倉庫裏。”
??“這容易。撒布喬恩一直缺人手，而且雪鼠這攤子事大家都不願意幹。我說你是我的朋友，來酒坊免費幫忙投毒，他肯定信。”
??莫魯斯把“免費”這個詞說得很重，臉上還掛著一絲不屑。傑瑞大概猜到撒布喬恩為什麽會缺人手了。莫魯斯晃動著手裏的酒杯，繼續說道。
??“對了，品酒會的酒都是從那個最高，而且顏色最深的酒罐裏出的，千萬別搞錯了。還有，一定要快。等你進洞，我會纏住其他人，讓他們不到作坊裏去。但我沒法拖太久，所以你要抓緊時間。”
??的確，這活不能磨蹭。但再怎麽說，洞裏也就是雪鼠而已，傑瑞覺得自己雖然打人不一定打得過，打耗子還是沒問題的吧。
??“我知道。”他會意地點著頭，“不過，能把牆挖開，恐怕不是一趟能搞定的吧？你也真行啊。”
??接著他就看到莫魯斯方才的興奮一掃而光，又變回了最初有些頹廢的模樣，甚至顯得憤怒。
??“誰他媽願意整天跟雪鼠打交道？我為了這一天，不知鑽了多少回鼠洞。但隻要能收拾掉撒布喬恩，我忍了！”
??他第二次喝光麥酒，杯子被狠狠拍在桌上。聲音有點大，鄰桌的客人朝他看了一眼。莫魯斯毫不在意。
??他也曾是個有其他工作的普通人，隻因為那個晚上，在賭場沒管住手，就欠了一屁股債。而這筆錢遠不是他的薪水能解決的。
??這時，撒布喬恩慷慨解囊，說願意幫助他。莫魯斯感恩戴德，朝撒布喬恩借錢還債。他欠撒布喬恩的錢，就通過酒廠的工作抵消。
??但很快莫魯斯發現，自己離了狼窩，卻入了虎穴。
??撒布喬恩幾乎把人工成本壓縮到了極限。酒廠工人沒幾個，工作強度超大，薪水還少得可憐。更可惡的是，他擅自加高利息。從去年借錢到現在，莫魯斯發現自己過得反不如從前。
??有借款這跟繩索在，他想逃也逃不掉。解放的唯一辦法，就是幹掉撒布喬恩。
??“我把我攢下的錢全投進這個計劃了，是死是活就看這一把。”
??莫魯斯望著自己粗糙，又帶著些許傷痕的手，把它攥緊，看向傑瑞。
??“所以，助我一臂之力吧。哥們，你叫……”
??“叫我傑瑞就好。”
??“傑瑞，明天吃過早飯，就來酒廠找我吧。”
??莫魯斯把一摞金幣放在桌上，起身出去了。傑瑞把金幣扒拉到手裏，吃飽喝足後，叫服務員結了酒錢。
??投毒啊，真是個惡毒的計劃，那人也是被逼到忍無可忍了吧。可又能怪誰呢？還不是自己非要去賭錢。
??傑瑞搖了搖頭。
??不能想多餘的事，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多少事可以講理。不狠下心來，就隻有被利用，被吃掉的份。
??在公會這三個月，傑瑞已經深刻理解了這個道理。不好好完成任務，說不定自己也會落得跟莫魯斯一樣的下場。
??隻是，明天才開始工作。今天，稍微逛一逛也沒關係吧？
??抓起背包，傑瑞放鬆心情，走出旅店。他打算多走走，順便買些用得上的東西。
??*****
??第二天。
??從旅店的床上爬起來，傑瑞隨便吃點東西就出發。推開門的那一刻，清晨的微風吹得他哆嗦了一下。
??他昨天差不多把雪漫城轉了個遍，越轉越發現這裏有意思。
??雪漫城大概分三部分，最下麵有市場，有平民區，麵積也最大。這裏雖然不像裂穀城的上層，有那麽多二層三層的小房，但整天都熱熱鬧鬧的。老百姓也不似裂穀城的人們那麽警惕，城裏氛圍輕鬆得很。
??這才是傑瑞理想中的城市模樣，要是能在這定居就好了。
??中間山腰的部分，有貴族們住的別墅，也有些比較富有的農民和商戶。還有聖靈“吉娜瑞斯”的神廟，塔洛斯的祭壇，以及……月瓦斯卡。
??聽當地人說，那個圓拱形的巨大建築，月瓦斯卡，是“戰友團”的總部。傑瑞沒聽說過戰友團，不過看當地人提起戰友團時，那充滿尊敬的眼神，想必是一群在戰鬥中尋求榮耀的家夥。
??畢竟諾德人崇尚的就是這個嘛。
??至於山頂的最高層，傑瑞隻看看，沒想上去。那裏矗立著一座宮殿，龍霄殿，是領主居住的地方。把宮殿建在山頂，俯視領地，想想還有點浪漫呢。
??等把事辦完了，有機會再來好好參觀吧。
??“來得真早啊。”
??傑瑞在酒廠外站了一陣子，莫魯斯就出現了。他的眼睛半睜著，像是沒睡好。
??“興奮得睡不著了？”傑瑞問道。
??“有點，”莫魯斯睜了睜眼睛，又拍著臉，“我可是把一切都賭上了。”
??“放心吧，我能搞定。”
??其實傑瑞還是有那麽一丟丟心虛，這都是經驗不足的緣故。假如洞裏隻有雪鼠，那他還能對付。但他總覺得還有別的什麽東西。
??這沒有根據，完全是阿林格斯事件留下的後遺症。可要是說出來，會影響委托人的心情，那太不專業。
??莫魯斯顯然是被他那股硬撐出來的自信傳染了，挺起了胸膛。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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