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家
葉青玄把素霓叫過來：「你也該回家看看父母了，好讓他們放心。」
素霓點頭：「我也想他們了，可是師父你自己沒事嗎？」
葉青玄道：「沒有你淘氣，我還省點心。」
素霓笑：「文殊師叔說人生漫長無聊，我比較有趣。」
葉青玄也忍不住笑：「是，你比較有趣。不過你父母會一直擔心。」
素霓輕輕「唔」一聲，並不熱心。
葉青玄驚覺：「怎麼？你還在生他們氣？」
素霓猶豫地：「沒有吧，我知道他們沒錯。我就是，就是……」
葉青玄點點頭，小朋友心如明鏡，當然父母愛他，不過真要在族人性命與他的性命間選擇，父母的選擇很明顯，小朋友表示理解明白，只是你天下為公，他就想四海為家。
葉青玄想了想：「驚弦費盡心力，也不過是想回家看看，所以，你送她回家，順道回家讓你父母放心，如何？」
素霓點頭：「好，我娘做的菜可好吃呢。」過一會兒：「我最喜歡騎我爹脖子上……」惆悵：「現在騎不了。」
葉青玄看著一米七八十的素霓，頓時就笑出來了，然後道歉：「對不起，我當時不該太性急，應該想想別的辦法。」
素霓問：「你能把我再縮回去嗎？」
葉青玄半張嘴，呃……這這這！
素霓想了想：「不太好，變那麼小，我更打不過妖怪了。」
葉青玄按摩下自己的小心臟，噓，這要求真太讓我為難了。
素霓同驚弦坐在車上，兩位小朋友的表情都沉默中帶點哀傷，驚弦自有原因，素霓獃獃看著橢園車頂外面大朵大朵的雲，獃獃地想：「我是不是不能再跟媽媽睡了？」
親愛的老媽一直陰謀要趕素霓自己睡，老爹就更不用說了，威逼利誘各種手段使盡，不過素霓神出鬼沒的，時不時給他們點希望，讓他們以為就要大功告成了，然後半夜一睜眼，發現素霓又睡他們中間了……
這回估計是完蛋了，再跑去跟媽媽睡，會被老魚爹爹打死的。
然而，憑什麼啊？媽媽明明是我的！
想到這裡，素霓已經眼淚汪汪的，不過，他估計這種苦惱跟大人說也沒用。大人特別蠢，一長大就完全忘了小時候的事，然後還覺得萬事天經地義就是他們長大后那個樣子的，即蠢又沒有同情心。
他是天底下唯一個從五歲直接跨到十五歲的人，所以不會有人理解他的痛苦，人生最痛苦莫過於有苦難言——不，最最痛苦莫過於你言了之後，別人笑得打滾……
素霓還是先回自己家了，他決定回家之後再送驚弦走。驚弦也不反對。
當然不反對，驚弦也是五歲就離家，在師父跟前學習五年，然後發了神經，想飛。對她來說，家人並不比雲中更親，當然見到家人面，家人驚叫奔逃讓她想恢復人身，然而……
相較雲中冰冷的拒絕——驚弦不知道哪一種更有痛感，她只是沉默。
有時候，她想跪下苦苦哀求，但是對象並不是家人或者師父，而是命運大神，求給我一個不會拋棄我的人，一個永遠不會拋棄我的人，不管我什麼樣做了什麼，多壞多蠢多醜，都依舊愛我的人吧。
至於，已經拋棄了她的人，她很明白，她只是痛苦，但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些人，永遠不會再給她溫暖的感覺了。她將永遠記得，那些人，在她面前，關上大門。於是，她也關上門，永不再開。我們彼此，都將對方割棄了。
你為什麼不試試啊，斷肢再接，移殖個心臟，驚弦淡淡地想，那麼痛，也不過是活著，何必呢？
回頭是岸，不用了，游出太遠了，回頭與對岸一樣遙不可及。就這樣吧，力竭時，慢慢沉入大海就好，可能離海底更近些。
新的人新的事，留下的傷痕會比較淺，即使一樣深，也不是在同一個傷口上的反覆切割。那些不給我第二次機會的人，也不值得我再給他們第二次機會。
小素霓從水滴車裡蹦出來，一路歡聲笑語地奔回家：「爹爹，媽媽，我回來了！」
看門的和侍女都一臉驚異：這個活蹦亂跳的二貨是誰啊？跑我們酋長屋裡找爹？
連頭魚和婦川都只是抬頭問一聲：「外面何人喧嘩？」聲音都不象小素霓。
然後一個大個子少年出現在門，大叫一聲：「媽，我餓了，有啥吃的……」
婦川呆住，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這少年看著好眼熟，這少年說的話也好耳熟，這少年……
頭魚站起來：「什麼人？」
素霓大驚：「爹，我是素霓啊！」
可憐的頭魚不但沒露出驚喜表情，反而倒退一步，一臉驚駭：「什麼？」
婦川慢慢站起來：「素霓？」
素霓撲過去一把抱住：「媽，我回來了，你想我了沒？」
老婆被個十幾歲男孩兒抱住，頭魚立刻就想動手，然而，這孩子的長相，有點眼熟……
「素霓？」這，這，神仙把我兒子怎麼了？
聲音不象，個子太高，相貌依稀只有個影子，只有這無賴語氣還是小素霓的，婦川瞬間淚流滿面：「我的兒啊！你可回來了！」然後推開看看：「兒子，你，你這是怎麼了？一下就長大了？」再也不用媽媽抱起來哄一下了？
素霓道：「青玄師父說我傷得太重，所以用了點什麼生長的東西，結果我就長得太快了，看，我一下就長這麼大，給你省多少糧食啊！」
婦川獃獃看著，不不不，我要我兒子，這個大個子抱起來太不方便了，我要我兒子，小肉糰子，又軟又有彈性，熱乎乎的，冬天能當小暖爐用。麻煩？我特么不怕麻煩啊！我願意一邊罵他一邊看他把飯吃光，糧食？我管浪不浪費，所以好東西，看著他吃下去我就覺得快樂啊，比我自己吃還快樂。特么，我只要我的小糰子……
淚流滿面，嘴裡哽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本來會死，現在還我個……不太一樣的，當然比沒有強。
我的小糰子再也回不來了？
婦川努力微笑，然後面目扭曲，淚落如雨。她伸手把素霓摟在懷裡，這個長大的素霓，這麼大！這手感，這味道，完全不對啊！完全不對！再也不能低頭親親他柔軟帶著汗味的頭髮。這肩膀太寬，這位置太高，這身體太硬。
素霓終於不耐煩，一掙，婦川就抱不住了：「我餓了，我餓了，我餓了……」
婦川愣一下，多少次，她抱著素霓，素霓在她懷裡掙扎打挺，象猴子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現在，輕輕一推，她就抱不住了？
只有這口氣，回家第一句永遠是「媽媽我餓了……」
婦川含淚而笑，不論如何，活著就好，總比沒有強。
素霓轉頭看他爹：「爹，你這臉皺得跟核桃似的，真難看。」
頭魚捂著胸口：「我得喘口氣。我覺得，你這腦子好象沒長啊？」
素霓道：「長了啊，我師父說我現在有十五歲的智力，不過沒十五歲的知識，我不是笨，是需要時間成長。」
頭魚這回真的要找個地方坐下了，我去，這就是說他跟五歲時一樣啊，就是更聰明了。五歲就去打青帝，十五歲我可怎麼辦啊？這簡直比家裡養個獅子還可怕啊，我活不下去了。
然後頭魚終於看到驚弦了：「這位是……」我靠，這是什麼東西？難道我兒子不但長大成人，還直接帶個媳婦回來？
素霓道：「她是驚弦，是我師姐。」
婦川上下打量驚弦：「真是個漂亮姑娘！素霓，你可要好好照顧。」美女，配得上我兒子，就是，眼神看著有點野。不過，漂亮啊。
素霓已經蹦出去了：「我找小黑玩去了，她什麼都會，不用照顧。」一聲沒叫住，素霓已翻牆而去，外牆立刻傳來豹子長嚎的聲音。
婦川無奈地笑了：「他還是五歲，是吧？」
驚弦微笑：「他只是身體不太一樣，還是原來的素霓。」
婦川拉著驚弦坐下，問了通年紀家人，愛吃什麼愛玩什麼，仙家風光如何，老家風俗可好……兩人居然交流無障礙，談笑甚歡。
那邊老魚，找了個僻靜地方喘氣去了。
驚弦看著頭魚，笑問：「你家有兩個仙家弟子，對這種事，不會太害怕吧？」
婦川嘆氣：「害怕是不會害怕的，無論如何，他是我的孩子，只不過，我兒子，前兩天還象個小貓崽子……」婦川笑著，說到最後就哽咽一聲流下一行淚，然後又笑：「看我，當初送那兩個孩子走時，也是這樣，我還以為，素霓能留下陪我們到老。」
驚弦微笑：「素霓的師父是非常和善的人，也許允許素霓常回家看看。」
婦川苦笑一下：「當然，他是好人，更不好讓他為難。」
驚弦隱隱感覺到，婦川口氣，好象跟葉青玄很熟？
驚弦當下就想再旁敲側擊幾句，轉念一想，素霓對我不錯，到仙界這些日子，也只有小素霓無緣無故冒著風險去救我，人家不管有什麼秘密，我憑白無故去打探什麼？立刻換了個話題。
婦川微微掃了驚弦一眼，不為人知地鬆口氣。
素霓大叫一聲「小黑！」黑豹抬頭一看，不認識，聲也不對，還敢沖我撲過來，當即一聲怒吼準備戰鬥。素霓伸手去摸它的大頭，它張嘴就是一口。牙齒都碰到手指了，那隻手卻閃電般縮回去，一把抓住它後頸把它的頭往地上按：「媽的！敢咬我！」
黑豹一個打滾想要掙開，結果素霓已經騎到它背上，它打滾，素霓也跟著打滾，還滾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叫：「小黑小黑，你不認識我？」
黑豹忽然聞到熟悉的味道，也不是完全熟悉，少年的味道同孩童是不一樣的，可是黑豹嗅覺異常靈敏，從那陌生的少年氣味里嗅出曾經熟悉的味來，轉過頭來，鼻子在素霓身上嗅嗅，熟悉！再聞聞素霓的臉，忽然間狂吼一聲，大頭向素霓脖子上臉上蹭去，一邊蹭一邊怒吼，象是在委屈：你這麼多天跑哪去了？都不來同我玩了？你樣子怎麼變了？你味道怎麼不一樣了？你在外面同誰鬼混去了？
素霓癢得「咯咯」笑：「行了行了，老子不是回來了？老子現在更強大了，你知道嗎？」
黑豹躺在地上，任由素霓在它頭上肚子上亂搔亂揉，他認出素霓了。
本來就是陰天，忽然間一陣大風，捲起無數沙塵。天色越來越暗，滿目昏黃，然後雨點就飛快地拍下來。素霓一指小屋，命小黑進屋等他，自己瞬間跑回屋，先拿了兩塊肉乾，回頭看到驚弦，遞給驚弦一塊，興沖沖地問：「師姐，我能帶小黑去金光洞嗎？」
驚弦笑而不語。
婦川怒道：「不許！」
素霓氣餒：「可是我想小黑了。」
婦川問：「想媽不？」
素霓點頭：「想！」
婦川問：「把媽媽也帶去？」
素霓歡呼：「好啊！我去問師父！」
婦川掩面，我兒子是傻的！
驚弦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