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政治

  晨光的臉色很難看,這也難怪,大邦帝國又來召他入朝了。上次召歧王入朝還是幾十年前,他父親季歷東征西討,靖平北疆,興沖沖給大帝送上俘虜與禮物,結果被囚於朝歌,鬱悶而死。


  晨光家庭很有意思,他家輪流交替出現百忍成金的爹與四處征討的兒子,季歷的父親是那種拚命種地蓋房子,建設好家園,北戎來搶,部下要求一戰,他淡淡地說,我做首領還是別人做首領對民眾有啥不同?何必讓他們為此喪命?然後就默默換個地方。


  季歷長大后,就變成「即然沒啥不同,為啥不讓我來做首領」的人。一邊默默種地,一邊默默磨刀,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歧山因此威震四方,然後鋒刃的爺爺文丁被震到了,季歷光榮下獄,終身監禁。


  晨光很委屈,我不明白啊!我裝孫子裝一輩子了,沒打過人沒罵過人,全方位的模範人生,為什麼會同我爹一個命運啊?這不公平啊!跟書上寫的不一樣,好人有好報呢?


  其實他裝孫子已經裝得很有效果了,鋒刃的爹覺得他老實,獎給他親生女兒一個。有了這層關係,歧山才能安穩地壯大起來。


  晨光鐵青臉坐在太姒對面,兩人都正襟危坐。要不太姒說丈夫對她待之以禮呢,只要不是睡覺時候,晨光在她面前,就一直正坐,從來沒隨便叉著腿坐著過。入鄉隨俗,太姒身為大邦的公主,當然不會露出不莊重的一面。雖然她那沒正形的爹幾乎沒好好正坐過,但是身為帝室長公主,膝蓋功力很強大。


  而且,不管遇到什麼事,公主都能永遠保持一個端莊溫柔的表情,即便晨光露出少見的鐵青臉。你丫敢對我怎麼樣?你頂破天也就能給我個不冷不淡的臭臉,你現在已經給了我不冷不淡的一輩子。


  晨光終於開口:「大帝召我何事?」


  太姒淡然:「國家大事,婦人從何而知。」


  晨光沉默一會兒:「若我再不能回來,還望你,扶助大妃,孝敬姑婆,外事皆由長子主持。」


  太姒欠身:「外事有男人,內事有大妃,余絕不敢僭越的。」


  晨光無奈地:「大兄可有提起,大帝對我,是否有殺意?」


  太姒輕聲:「王是我終身所託之人,我母子貴賤與王的國休戚相關。大帝若真有殺意,也不會向我透露,如果大兄真的告訴我,王有危險,我是絕不會隱瞞的。只是,先王入朝不還,我也有聽聞。我很擔心王的安危。」


  晨光一聽,雖然太姒態度冷淡,該傳遞的消息倒也如實回報了,心裡微微減輕了點嫌惡,便委婉地勸說:「嫡長之制,可以避免爭鬥。一國一家,不怕外敵,只怕內鬥。如果內部分裂,外敵就有可乘之機,若果釀成大禍,國之不存,何以為家?」


  太姒再次欠身:「大王所言,余深以為然。」


  晨光從太姒溫順的態度里不知為何覺察到一點無法形容的強硬。


  任何對不利於自己的制度,總會有一點怨吧?怨而不怒已經是溫柔的極限了。太姒說「你說得對」時,一點怨恨的意思也沒有,完全是不想討論的堅硬。這事不用討論對錯了,我不需要同你商量。


  你信她是接受命運安排了?

  晨光不覺得。


  太姒從不同他硬碰硬,他一臉大義凜然,太姒做事也總能講出一番大義來。比如把得罪她的侍女嫁給斷腿的老門人,她表示門人辛苦工作,一生孤苦,太可憐了。尼瑪,那侍女結婚前夕就一頭撞死了。太姒表示大家要守婦道,以柔順為美德啊,自由戀愛是可恥的。出手之狠,立刻就震服所有手下了,晨光對她的侍女們是完全無法滲透的,不然也不會派素霓偷聽了。


  晨光早就領會到太姒同他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無論如何,他也不會讓太姒把手伸到朝堂上。然而……


  他需要太姒救命,他來同太姒談條件,太姒根本不開價。


  晨光有點心慌,所以,你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太姒很淡然,你命都在我手裡,還有什麼好談的?你不但得給我,還得跪著求我收下。任何討價還價都是對我智商的侮辱。


  一邊說「你別臭不要臉,痴心妄想」,一邊想讓我救你一命,大王,你在逗我?


  身為大帝的女兒,嫁給諸侯,居然讓她做側妃,這是大帝與她都沒想到的事,他們都以為晨光會妥善處理他的原配,這根本不用明說啊。


  結果晨光堅持原配就是原配,妻子的身份是丈夫給的。不管你原本什麼身份,嫁到我家,就老實守你妻子的本份。


  太姒從來不爭,帝女只相信政治博弈與實力,她要做的就是拚命生孩子,然後好好教育孩子,當然她不是教「上大人孔乙己」,天下大事,立國之本,政治形勢,組織結構,經濟基礎,有這樣一個媽,二兒子一開口,大家就感覺到了,人家看事情的高度真是不一樣啊。然而,晨光堅持長子仁厚,會是有道之君。


  太姒能忍自己的委屈,委屈她的兒子可就不行了。


  機會,終於,在她最需要的一刻到來了。


  沒什麼好談的,我要,你就跪著送上來。非逼我出刀,那就無血不回了。


  晨光悶悶不樂地回來了,素霓已經走了。


  呂尚被文殊氣得臉色鐵青,文殊委婉地表達了「凡人在神仙眼裡跟狗一樣,別讓我們家孩子給狗下跪,羞辱我們家孩子可不是合作的良好基礎。」呂尚頓時明白,自己在神仙眼裡也不過是狗了。


  當然,文殊很痛快地答應他的要求,讓素霓聽話了。


  但是,呂尚明白,文殊只是尊重他師父,所以不會踹他師父的狗。


  收穫這樣大的侮辱,呂尚自己回想一下在仙界的冷遇,心裡也明白了,文殊說的是真的,凡人在神仙眼裡就是狗。道德再高尚的神仙,也不過是愛護小動物罷了,狗依舊是狗。


  所以素霓這個狗雜種要走,他就無力地揮揮手,去吧去吧,拍神仙馬屁最重要了,別管我們這群野狗爭頭狗的事了。


  當然,從文殊的角度來說,就算你們不是狗,也是另外一個種類,肯定不會比我們同文同種的更重要。我家弟子去幫你們忙,還得入你們的鄉隨你們的俗?你們跪我們就得跪?你們要是吃屎,我們也得跟著吃?是我們哭著喊著要入你們鄉的?是你們跪著求著讓我們去的啊!瘋了。


  晨光回來,呂尚看一眼大王那鐵青的臉,終於釋然了,算了,大王在神仙眼裡也是條狗。我是誰啊?我就是路邊挑個擔子賣大米的,現在大王見我一拱手,叫聲「老師,先生」,我特么夫復何求啊。人啊,靠雙腳的力量只能跳幾米,志向遠大的意思是我要跳得再高几十厘米,而不是我要跳到月亮上去,那特么是瘋了。


  呂尚和氣:「太姒怎麼說?」


  晨光道:「倒是沒隱瞞什麼,她說大帝沒有殺我的意思,但也許會象當年扣押我父親一樣,把我扣在朝歌。」


  呂尚想了想:「她背井離鄉嫁到歧山,幾十年才見親人,抱怨兩句,也是人之常情。大王就原諒她吧。」


  晨光想了想:「但是她對我,完全不抱怨。」


  呂尚看他一眼,王家的事咱不懂。她抱怨了,你就給她講道德修養,正常女人上過兩節課之後,抱怨的毛病肯定就治好了。現在你跟我說她不抱怨?

  奇怪嗎?


  我咋覺得不奇怪呢。


  晨光看著呂尚:「太姒的眼睛,堅定而平靜。」


  呂尚明白了:「你認為她真的會有所行動?」


  晨光點點頭。


  呂尚想了想,正常來說,亂臣賊子,殺之可也。但是我覺得你去見大帝之前先把大帝的姐姐弄死,這肯定不能算個好主意。


  活夠了?

  還是想死得創意點?


  那麼,你能不去嗎?


  呂尚輕聲:「現在打一仗,恐怕……」


  晨光搖搖頭:「就算大帝真的要殺我,以我一命,換歧山太平,也是值得的。我不能不去。」


  呂尚沉默一會兒:「那麼……」那就剩一個辦法了,滿足您側妃的願望。


  晨光道:「梓氏向無過失,長子宅心仁厚,我怎麼能做違背道德良心的事。」


  呂尚覺得,怎麼不能啊,國家安危重於一切,違背個良心算個屁啊。長子仁厚沒錯,但是仁厚對帝王來說可不是加分項啊!對不起你老婆?要真打一仗,伏屍近萬,你得對不起一萬多人的老婆呢,你老婆多啥啊……


  只不過呂尚也知道晨光在遵守秩序與尊重程序方面有點偏執,他要是堅決地勸說,晨光不一定聽他的,相反,倒可能認為他立場不堅定。晨光要走了,可能回不來,如果晨光認為他不可靠,後果可能就是輔政大臣落不到他頭上了。那他就不如保留意見,以待日後了。


  呂尚沉思一會兒:「讓素霓陪你去朝歌,如果真有危險,那孩子一定會出手相救的。您同大帝好好談談,我覺得,任何人對您有些了解,就會明白,您是一個崇尚和平的人,有您在歧山,不但北面安定,帝國也更穩定。如果……」


  呂尚再次沉默一會兒:「如果大帝堅決不肯釋放您,我覺得微子是個突破口。他同大帝不和,這一點,可以利用。」


  晨光一愣:「你是說……?」


  呂尚道:「微子有反意。素霓留下的那個錄像,其實是我們一個把柄。」


  晨光點頭:「你說的沒錯!」起身而拜:「歧山與我的命運,就託付太師了!」


  呂尚忙對拜:「不敢,賢王知遇之恩,唯鞠躬盡萃,死而後已。」


  呂尚思考一下,要同微子結盟,明顯得給微子有力保障,血緣就是有最有力的保障。你自己也說了,長子仁厚,你也知道他沒別的優點。做王的,首先得能維持政權,這世上再沒有比國破死人更多的了,仁厚有個屁用啊。一個無力維持政權的王,就是國賊。這麼多年,歧山即得大帝信任又得太平,全仗你側妃乃是帝女。你對原配有情有義,這很好,但是你的原配對國家毫無貢獻,卻享受諸候同等待遇,配嗎?我看太姒母子都是殺人不帶眨眼的狠角色,而且人家處於弱勢時還能裝孫子裝幾十年,真的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你原配與長子,不是對手。現在大王你的腦袋就在你側妃的纖纖玉手上,你跟我談原配的情義,大王啊,你要真有情義,就讓你原配平穩著陸,不然太姒玉手一翻,你原配容易摔死滿門。


  不過,這些事,國政交到我手上,咱們再慢慢商量,你千萬別一擔心,給我再添倆輔政大臣,到時指揮不靈,就真把歧山毀了,我這一世富貴還指望著歧山之崛起呢。


  至於,晨光為啥堅持尊原配為正妻,當然他同原配感情更好點,原配是真柔順。太姒是柔中帶剛,還剛得有稜有角的特硌手。


  最重要的是,他不願玄鳥帝國的手,通過太姒,插到他歧國的朝政上。


  太姒是一個有著帝國強大背景的政治家,她不但熟知帝國的運作方式,也精於政治鬥爭。側妃的位子都控制不住她巨大的影響力,給她正妻的位置,她會凌架於歧山之上。晨光相信自己有生之年還能控制住太姒,但是他年紀大,太姒差他二十多歲呢,他必然會走在前面。他那些兒子都被教育得百善孝為先,他深深懷疑,沒一個能製得住太姒的。想到他百年之後,帝女會在歧山垂簾聽政——特么那年代,連個帘子都不用垂……


  晨光覺得絕對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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