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兄弟情誼
王奕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聲音很低象耳語:「我猜,我們這次是死定了。」
聞仲強笑:「這,這是何意?你們不需要……」
王奕轉過頭,驚異地:「你不是來找我們幫忙的嗎?」
聞仲一時語結,結結巴巴地:「我,我只是,我並不是……」
王奕看著張紹:「我們又一定會答應的。」
聞仲愣住:「什麼?」
張紹沉默,沒有開口答應,也沒拒絕,大家也都看著他,沒人開口。
風吹樹葉的聲音「沙沙,沙沙」。
忽然間隨風飄過一陣隱隱的清香,聞仲轉頭,這才發現金光已經來了,遠遠站在樹下。金光的容貌並不甚美,屬於第一眼挺平凡,卻越看越有味道的女子。瘦削麵孔,五官端正,細長鳳眼,斜斜一瞥,無限風情。恰此時風起花落,青絲飛揚,別有一番憂而不傷的沉靜感覺。
聞仲忙起身招呼:「金光聖母,有勞你趕過來。」
金光只點點頭,靜靜站在一邊。
張紹問:「金光,你覺得呢?」
金光淡淡地:「一代弟子也未必不能戰。王天君說的,是最壞的情況。不過有一點他說的對,我們死定了。即便我們將紫虛一代弟子斬落馬下,紫虛宮也不會罷手。必然還有更厲害的人物出頭。我們這邊,卻未必有人肯支援我們。」
張紹看著聞仲,目光帶著疑問,還有別人嗎?除了我們,你還有找誰?
聞仲沉默一會兒,微微一笑:「聞仲此來,不過是訪親會友。你們想多了,眼前風光如此嫵媚,正合對酒當歌,來來,我帶了好酒……」
王奕竟「咯咯」一聲笑出來:「原來聞太師真沒請動別人!」
聞仲此時也有點掛不住了:「我還沒去找別人。」
王奕大樂:「咱們交情這麼好嗎?你素日同餘元親如兄弟……」
張紹終於開口:「王奕!」說話別過份。
金光道:「聞仲師兄應該退步抽身了。」
聞仲只是欠欠身,招招手,車中飛出一個儲物櫃,直落到聞仲面前,聞仲笑道:「我們喝酒,喝酒。」拿出一瓶瓶好酒。
張紹揮揮手,酒具飛出。
聞仲將酒杯一一滿上,托盤載著酒轉一圈,人手一杯。
金光自托盤中取酒,舉杯致意:「如此,聞仲師兄心意已決,咱們也只得捨命陪君子了。」
聞仲愣住。
金光一口飲盡杯中酒,擲杯於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秦完淡淡地:「死就死唄,總不能眼看著人家一擁而上打死自家兄弟。」
張紹笑一聲:「金光說打,咱們就打。」
一聲「干!」酒喝光,杯子摔碎。這兩位帶了頭,十隻杯子頓時粉身碎骨了。
金光淡笑一聲:「你是戰神,你不出聲,分明就是要打!我是儘力攔阻了,太師非要同帝國共存亡,我們是沒辦法眼看他被玉虛門下圍毆,坐視不理的。何不痛快答應,送個人情,反正大家早晚下場子的。」
聞仲很想說:「你們這是不對的!」忽然間喉頭哽阻,我不該來啊!自己要死國難是自己的事,再拉朋友一起死,實在是不應該啊!
王奕怪笑:「感動吧?其實,天界放話,帝國大限將至,我們就開始討論這個問題了。」
張紹淡淡地:「可能長輩之間有君子協議吧,輪流控制政權。不過沒人明說,所以,表面上看,我們忠於帝國沒有錯,實際上,可能我們理虧。畢竟師爺認同帝國將亡了。」
金光淡淡地:「上次廣成子輕易放手,回到天界卻對妖族進行清洗。沒有所謂君子協議,只有戰略戰術。師爺也未必就不明白,不過他一個人,恐怕不敢同兩位兄長翻臉。我們覺得,紫虛那邊再次掌權,未必能容得我們繼續這樣悠遊地生活下去。至少,他們已經提到能源管制了。」
王奕笑:「最糟的可能是,他們希望把流浪在外的這些——曾經幫過他們的人,回收到神經元中去,節省能源,不打擾異星物種進化。殺了我們,殺了我們所有人,散居的神仙弟子,妖怪,半神。」
張紹輕聲:「這只是猜測!」
王奕笑:「是合理推斷,人家弟子也沒隱瞞過自己的理念。」
金光道:「大家心裡清楚,不必說那麼白。」
聞仲微微不安:「師父們應該也明白吧?」
忽然間大家都沉默了。
聞仲更加不安:「如果他們沒想到,似乎應該提醒……」
孫良嘆氣:「太師,你還不明白嗎?師爺會保他們的。」
聞仲愣住,什麼意思?
孫良淡淡地:「當年屠妖之戰,也只有師爺親傳那幾個妖逃了。你還不明白?」
聞仲沉默一會兒,微微搖搖頭,不,我不相信。
十天君只是笑笑,隨便你吧。
聞仲終於緩緩道:「師父說,她不會放手,她只是,需要時間。」
金光一笑:「我們就想聽這句話。太師,保持謹慎,我們需要時間準備武器。」
張紹送聞仲走時,最後耳語一句:「我向你推薦個人,梅山七怪。」
聞仲看他一眼,點點頭,嗯,七怪是七個人,不對,是七個妖,不過現在不是講語法的時候。聞仲知道梅山七怪同朱厭有點交情,所以任無當頗有死保他們的意思,拉七怪下水,戰略上是個好主意。那七個妖怪的能力也相當出色。
聞仲往梅山去。
朱厭在地獄里靜靜地看著任無當。
準確地說,任無當程序。
他很厭煩。
他想知道任無當想告訴他什麼,他明白任無當需要確定他還正常,他有基本良知才會告訴他那個秘密,他也知道,那個秘密一定是他自由的鑰匙。
保持耐心,好好同程序任無當聊天,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寫思想彙報,交心——也許交配下效果更好。
朱厭覺得噁心。
肝膽相照的朋友,也不過如此。
厭倦。
我就是這個樣子,生死已無所謂,隨便吧。
朱厭再一次縮著身子團坐在地上,火山灰象雪花一樣在空中飄落,慢慢積滿在他身上,他再一次隱身於地獄之火中。
至於任無當,她在找朱厭。
大地遍布荊棘,不是形容,是真實的。荊棘從地上長出來,飛快地乾枯,變黑,然後變得象鐵一樣堅硬銳利。
她伸手撥開荊棘葉子時,葉子的邊緣在她手掌劃開一道口子。
有點痛,當然,她不介意。
然而,每一走一步,總會被枯葉邊緣的鋸齒結構劃開一道口子。
每一步。
無當從衣服上扯下幾塊布條,纏在手上,然而,布條沒堅持多久,二三天吧,就爛成碎線團了。
無當試圖修改環境,她不是人類,修改環境的許可權是單開給人類任無當的。
當她發現自己沒有許可權時,她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態,是的,她是個程序。
任無當沒想到做為一個程序存在,竟然讓她感到無限悲哀。
我是個程序,我的想法,只是設定的圖式反應。
任無當記得自己的計劃自己的任務,她得找到朱厭。
不過,完成任務之後,會發生什麼?刪除?關閉?我會殺了我自己嗎?
任無當繼續在手上纏布條,不過腿上布料已經破碎,布滿一道道的血道子。
所以,開元的眼裡,總有濃得化不開的傷痛。
因為他只是一個程序。
任無當站在地中央,風來,荊棘搖動,幾道血痕出現在手臂上。有點痛,不過這不算什麼大事。走與不走,都躲不開切膚之痛。
無當緩緩前行,黑色的鐵葉子太多,再小心,身上依舊漸漸布滿了傷口。
望向遠方,一望無際的黑色荊棘,死寂之地。
當你的心變成地獄,靈魂上會長出荊棘,刺傷所有靠近你的人。
當所有人都離開,孤獨,會讓你永遠走不出自己的囚籠。
任無當四顧,然後狂叫:「朱厭!出來見我!」
聲音不住迴響,象嘲笑,象為了證明這個地方有空曠而她有多麼孤寂。
朱厭半夢半醒中,迷迷糊糊地罵一聲:「滾。」
不知過了多少天,想必是一個不愉快的夢讓朱厭驚醒。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黑色的大地上烏雲滾動,昏黃的天,濃痰色的空氣。
朱厭慢慢睜開眼,他懶得醒來,又厭惡夢境,只得靜靜看著天上的烏雲。烏雲得到他的注視,忽然間開始詭異地打轉,旋轉,掙扎,一個旋渦又一個旋渦,找不到出路卻又不肯停止的掙扎……
黑色荊棘中,一個血人,仰望天空,再一次發出嘶啞的野獸般的吼叫:「朱——厭——!」
朱厭呆了一會兒,嗯,過了多久了?不知道。日復一日的囚禁生涯,時間毫無意義。他曾經在巨石上刻下一天又一天,刻了一百年後,時間就已經失去意義了,囚禁,好象變成永恆。
朱厭轉個念頭,已經看到荊棘中的無當。
黑色中的那一點血,鮮明得刺眼。
已經結痂的傷口,是黑色的,漸漸凝固的血是褐色的,剛剛流出來的血,觸目地紅。
無當跪在地上,折斷的灌木刺進她的身體,鮮血紅得驚人。
朱厭靜靜看著那不斷流下來的血,靜靜地想:紅色,岩漿與血的顏色,真漂亮。
真好看。
無當仰天大叫:「朱厭!」
她的雙手伸向天空,伸向空中旋轉著的詭異的雲。
這麼多天過去了,唯一的變化,就是天空的雲忽然轉得無比詭異恐怖。
當然,還有她那雙伸向天空的手,血肉模糊,已經露出白骨。
朱厭?你看到了嗎?聽到了嗎?知道我在找你嗎?
烏雲漸漸靜止,旋渦漸漸散雲,再一次變成大片大片深深淺淺的灰。
任無當慢慢閉上眼睛,淚流滿面。
她窩下身體,蜷伏在地上,鐵一樣堅硬的荊棘刺進她的胸膛,劇痛。
她不在乎,她太累了,她只想躺下來靜靜地休息。
朱厭已經死了!是的,是世人虧待了他。可是他已經變了,再也變不回原來的朱厭了,他已經死了,你要接受現實。不管他曾經多少好,他不再是朱厭了!接受這個事實吧!
即便你認為你是為了他好!他不需要你這種好!他只想不再痛,不要再呼喚那顆曾經善良的心了!要痛成什麼樣才能再也感覺不到痛,不要再喚醒它了!
朱厭忽然感受到一種極端的厭惡。
看到血肉模糊的手,和黃色紅色黑色爛肉中的白骨,讓他感覺到極端的噁心,看了髒東西的噁心感覺。
這種感覺——啊,難怪這麼熟悉。這是他躺在無菌室里,看到自己失去表皮的身體后,產生的噁心感覺。
朱厭慢慢閉上眼睛,還是,繼續睡吧,現實比夢境更噁心。感謝我那貧乏的想象力吧,人頭亂飛與血流成河根本不算個事兒。
讓我一直睡下去吧,我已經不怕噩夢了。
別讓我醒來。
別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