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溫暖
神荼垂下眼睛，良久：「我找到夜叉時，他捂著臉走在路上，遇到路人，他把手放下，路人就活活嚇死了。同傳說中一樣，嚇死路人的怪物。不過，我當時看到的，卻是他捂著臉怕嚇到別人，那條路行人很少，不可能禁止他走。遇到人時，他捂著臉是想躲開的，那兩個路人卻迷了路，大聲問路，夜叉忍不住，伸手一指路，當場就嚇死一個，另一個逃了。他並沒去追，反而很懊悔地一直試圖把嚇死的那個救醒。後來，他發現那人已經死了，還哭了。不過，哭完，他就把屍體吃了，所以，我就打傷了他。他負傷而逃，我一路追蹤。他逃回山中，拿人肉喂一個人類孩子……然後，他求我一定養活那孩子，那孩子撲到他身上，讓我別殺夜叉。」
風林忽然間打個寒顫，他好象聽到一聲尖利的哭叫：「不要！」尖利的童音，他什麼時候見過聽過？風林慢慢回身，疑惑地看著外面，夜叉的角很粗，坐在夜叉肩上，兩隻小手都握不過來，倒是他腦後那綹綠毛，抓起來很方便，那綠毛象豬鬃一樣有點扎人……風林抖了一下，這，我怎麼會知道？
神荼苦笑：「我很遲疑，替夜叉治好傷，把他關起來。後來發現，他根本沒有不能吃人的概念，對他來說，所有屍體都只是肉，不管是什麼動物的屍體。而且，他也只是餓了，不餓的時候，他對所有動物都很友善，不象人類，不餓也會進行殺戮。」
風林愣一下，然後就怒了：「這是什麼話？他餓了才吃人就沒錯？他是一定會餓的！就是說他一定會吃人，人卻不一定會殺人！」
神荼沉默一會兒：「當然，對人類來說，吃人就應該殺掉。然而，人一直吃各種動物。」
風林道：「是啊，我們同動物就是這樣的關係，它們有本事就吃掉我們，我們有本事就吃掉他們，你也是這個意思吧？」
神荼半晌長嘆一聲：「是的，然而，我卻並不是人類，站在神的立場，你們都沒有錯，我有什麼必要伸手干預？」
風林氣得漲紅臉：「可是……」什麼？你是神，你不保護人類保護妖怪？
神荼輕聲：「當然，我生存在人類中間，我同你們，相知相識，有感情交流。我確實，有保護人類的意願，不願你們受傷害。」良久：「我開了電磁防護，他們就收到信號，知道我遭遇戰爭，所以，他們就來了。我同他們，也是朋友。當然，我尊重你的人類立場，不過，我不能給你我的武器，讓你傷害我的朋友。」
風林咬咬嘴唇：「你要坐視他們吃人？」
神荼搖搖頭：「他們尊重我的感受，會盡量不襲擊人類。狴犴和狻猊很早以前就不吃人，當然，如果有人類要傷害他們，我認為他們有權利還擊。那些人，是你和我殺死的，對他們來說，只是肉。」
風林沉默一會兒：「把吐紅珠還我，我不打他們就是了。」
神荼笑笑：「謝謝。」五個珠子裝在充電倉里，還給風林。
輕聲：「他們是我的好友，如果可以，希望你象尊重長輩一樣尊重他們。」
風林不情願地「哦」一聲，過一會兒：「你就是覺得，他們沒什麼錯，下不了手，害得天界追殺你？」
神荼微笑：「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我不只同他們是朋友，還交了很多朋友，其中一個，是蚩尤。」
風林微微震驚：「那是個惡魔。」
神荼那個永遠的慘淡的微笑：「他只是一個戰敗了的首領。他死之後，被肢解剁碎，煮成肉湯。我們這些曾經支持他的人，都受了很大的驚嚇。」誰是惡魔？
風林內心，對於神荼把人類同妖怪平等相看，還是有點芥蒂的，隱約覺得，這位天神三觀很不正，難怪被天界追殺。
不過，他還是有個疑問：「那個孩子呢？」
神荼沒明白：「什麼？」
風林道：「夜叉養的那個孩子呢？」
神荼苦笑：「當然是死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人類的壽命只有百年。」
風林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可是，嗯，我是說，後來你養那個孩子了嗎？」
神荼點點頭：「夜叉只是不明白，可我不能再讓他繼續那樣餵養孩子。夜叉很傷心，而且從那兒以後，他也不願意再吃人了。他很愛那個孩子。」
風林疑惑地看著神荼，卻終於什麼也沒說。
帳外，四個怪物走動聲，簡直象地震，整個帳子都在抖。
神荼苦笑，這些傢伙可別不小心踩死他的寶貝兵。不等他出去，整個帳子已經猛抖一下，腳步聲就在門外了，然後一個巨人彎著腰捂著臉，把頭探進來：「我要進去了，你家徒弟寶寶怕不怕？」
風林望天，我擦！寶寶！
神荼笑道：「他準備好了。」
夜叉慢慢露出雙銅鈴般的怒目，努力和氣地：「我沒聽到他在後面，剛剛嚇到他了吧？」
風林怒道：「我沒嚇到，我只是覺得噁心！」
夜叉明顯愣了一下，驚愕的表情相當誇張，然後無助地看著神荼，神荼笑笑：「抱歉，我弟子失禮了，他怕是不太習慣看到有人吃生食。你進來吧，他也要去休息了。」
轉過頭來，看著風林：「你能尊重我的朋友嗎？如果不能，你可以……」沉默了，後面一個「滾」字，沒說。
風林咬住嘴唇，好好，我尊重吃人的怪物。轉身而去。
神荼再次向夜叉道：「抱歉。」
夜叉扭捏一下：「我應該小心點，他看到了肯定不舒服的。不過那麼多肉，扔了好可惜……」
神荼笑了：「嗯，對的，尊重人類的感受，躲遠點吃。雖然長得丑不是你的錯，但是出來嚇人是不對的。」
夜叉嘿嘿一聲：「嗯，我不同他們玩就是了，我老友不覺得我丑就好。」
神荼招招手，夜叉低頭，神荼給他角上的洞抹了點光敏樹脂，用紫光照射再噴了色，笑道：「恢復如初了，又象以前一樣漂亮了。」
夜叉照照鏡子，又晃晃頭，笑呵呵地表示很滿意。
他晃頭時整個帳子就跟著晃，一轉頭問外面：「我的角補好了，怎麼樣？」整個帳子就「咔嚓」一聲碎開了。
夜叉站在陽光下，有點手足無措，忙把神荼從帳子下面拎出來：「怎麼了？怎麼倒了？」
神荼無奈：「一定是我不小心撞到了。」
夜叉「噢」一聲表示明白了，其餘三妖都笑了。連帳外守護的衛兵，都被這樣蠢萌的妖怪給逗笑了。
本來他們對自己的營地出現四個巨妖是有點害怕的。但是神荼已經展現過多次神的大能，既然大神同巨妖象是挺熟悉的樣子，他們也就只是小心別被踩到。萬萬沒想到這巨妖蠢萌得象個巨嬰一般。
神荼被夜叉拎到肩膀上坐著，只得手扶夜叉的角，向三妖道：「你們也該回去了，被人看到你們在凡間，恐怕天界又要降罪。」
狴犴猶豫一下：「你，一定要留下一戰嗎？」
神荼笑笑。
狴犴輕聲：「所以，你還是讓我們逃，你獨自為我們戰鬥？」
神荼想了想：「這是神的錯，當然只能由神來糾正。」
狴犴想了想：「從哲學的角度來說，確實是這樣的。然而，你會覺得，不好受吧？這對你不公平。」
神荼微微嘆氣：「神的錯誤，由神提出，更容易被神接受。我來糾正，糾正不了，不過是吃點苦頭。你們要參戰，是種族戰爭。種族戰爭……」沉默了，那就是一方完全摧毀一方才能解決的衝突了。
狴犴輕聲：「你打算孤軍奮戰，死而後矣。」
神荼微笑：「我還有些朋友，只是不方便告訴你們。」
狴犴厲聲：「不敢公開出一聲的朋友嗎？不敢說一聲支持的朋友，會給你什麼幫助？你還不是孤軍奮戰嗎？」
神荼沉默。
狴犴輕聲：「你還是希望，我們留下來幫你吧？」
神荼忽然間眼睛微紅，笑笑：「不用，你們走吧，這真的同你們沒有關係，我只是，為帝乙的交情，不能坐視他兒子亡國。」
狴犴回頭看看狻猊，狻猊半晌：「雖然，好象早晚會死的，但是晚死總比早死好。連妖王都不出頭，神荼你何必呢？」
神荼垂下眼睛：「我逃亡逃夠了，我同你們不一樣，我習慣了天界生活，塵世逃亡，生不如死，所以，我決定一戰。你們不必，這裡，就是你們的家園，你們只要遠離人類就好。」他抬起眼，輕聲哀懇：「走吧，離開這兒，回家去吧。」
夜叉忽然間扭過頭來看神荼，神荼當然就一個跟頭摔下去。好在夜叉手疾眼快伸手把神荼接住，然後舉著神荼，獃獃地看著神荼：「你是說你不想活了嗎？」
神荼無助地被夜叉舉高高：「快放下我，你這個……」
夜叉猛地緊緊把神荼抱在懷裡：「不行，我不能讓你去死！我要把你抱走。」
神荼狼狽萬狀地：「救命！」老子快要被勒死了！
豹妖忽然怒了：「你放手！」
夜叉一驚放手。
神荼以一個英雄降世的姿勢落地了，只不過腦袋撞在夜叉膝上，捂著腦袋起來的姿勢就不太英俊了。
豹妖咆哮一聲：「你們還在猶豫什麼？神荼，帝國滅亡同屠妖有什麼關係，你說清楚！」
神荼在地上喘息一會兒，終於緩緩道：「帝國是通天教主的弟子支持的，屠妖也是通天教主的弟子阻止的。這兩件事看起來沒什麼關係，實際支持帝國的神與妖倒下，也就沒人能阻止屠妖了。」
四怪互相看看，豹妖再次咆哮：「那還廢什麼話！早死也好晚死也好，就是不能等死。神荼在這兒，他參戰，我們就參戰，他死戰，我們就死戰，這還有什麼可商量的！」
狴犴長嘆一聲：「是。」伸手摸摸神荼的頭：「你不會孤軍奮戰。」
狻猊道：「神荼，沒有你，千年前我們就死了，我們勸你，只是希望你活著，如果你決定一戰，我們不會離開。」
夜叉再次俯身，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抱住神荼：「好孩子，別去死，我們陪著你，你開心點，好嗎？」
神荼忽然間聲音哽咽：「好的。」好的，我當初為什麼逃離天界來著？為了這溫暖的感情，只是各自逃亡之後，多年的孤寂讓我忘了，或者說，經歷過那樣溫暖的情誼之後，孤寂變得特別可怕。好的，你們在，我當然不會去死，即使是讓我回天界為神，也不如同你們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