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只有你
風林獨自立於天地間。
我是誰？
這問題真凄涼。
原來，一直以為是親人的師父，其實是仇人。
風林獃獃地看著無限天空有限大地，地平線落下的血紅色夕陽好象在描述什麼叫凄涼。
原來，最傷痛的，並不是，師父殺了他父母。
而是，而是，原來他並不是師父最親的那個愛如親生的弟子啊。他是師父仇人的兒子。所以，所以，師父總是客客氣氣的，有一點疏離。
原來，他從來不會象別的師父那樣打罵弟子，是因為……他殺了我父母。
所以，我那麼理所當然地享受的，我以為是痛愛，其實……
風林微微彎腰，嘔吐。
動不動就會嘔吐，風林笑，他會心痛我嗎？他修改我的記憶，我的愛好，我的生活習慣，就象切一塊橡皮，隨心所欲地。如果一個人真的愛你，會隨隨便便把你改成另外一個人嗎？
風林呼吸微微粗重，憤怒與傷痛讓他慢慢握緊拳，殺了你……
面前立刻出現神荼血淋淋倒在地上的樣子。
風林慢慢失去力氣，雙手抱頭，坐倒在地上。
完了。
我已經殺了他。
風林慢慢縮成一團，並沒有哭。
殺了他，他在塵世就徹底沒有任何親人了。
即使，他象他的上帝一樣，把他捏圓捏扁，然而，他也沒有別的親人了。神荼微微冷淡與疏離的陪伴，經常讓風林有一種莫名的暴躁，讓他想頂撞想發火想用任何事打破這平靜，有時候，他無禮取鬧，神荼強忍怒氣的表情讓他覺得，這是一種愛護吧。
然而，這淡如白水一樣的感情，也不存在了。
命運還給了我這麼長的生命，隔了千年一回眸，漫漫人生路，「我」只是個幻覺。
身後有微弱的嗡嗡聲，這聲音很熟悉，風林回頭，看到師父百寶箱正緩緩停在他身後。風林忽然間心頭一喜：「師父？」
師父還活著？他來找我了？
雖然……但是……
我在這世上也沒有別的親人了……
風林忽然間無限委屈，無論多麼恨你，都希望你會來找我。
沒有人，百寶箱之後是激光劍，懸浮板，治療儀……
風林伸手摸摸那完美無縫的圓盒子，盒子應手而開，風林愣一下，忽然間記起，師父說，從今以後，他可以使用這些設備了，然後，這些設備就跟過來了？大戰在即，連武器也跟過來了？
風林只覺得全身發冷，這是，在交待後事？所以，瞞了一千年的身事，你也告訴我了？因為，以後再沒機會說了？甚至，你就是要趕我走？
一個巨大的身影，擋住陽光，風林慢慢抬起頭：「他死了？」
夜叉喃喃：「也許，應該，大約……」
風林緩緩伸手握住激光劍，劍光猛地暴長。這是，我的了。
所以，他已經死了？
那麼，我在這世間終於真的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夫復何言。
夜叉輕聲：「寶寶，你都記起來了？」
風林緩緩搖搖頭：「我還是，不記得我父母什麼樣子。」
可怕吧，一句我抹掉了你的記憶，你就成了孤兒，同親生父母在一起的十年，是什麼樣的？曾經深愛我的父母是什麼樣的？沒有了。我只記得自己是被夜叉養大的，只記得同師父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媽媽長什麼樣？曾經替我擦過眼淚，當我是世上最珍貴的珠寶嗎？不知道。只記得師父笨拙地煮難吃的豆子，烤焦的野味，還有騙我喝下的嘔吐劑。
風林無力地：「那麼，我們走吧。」
夜叉彎腰抱起風林，把他放到肩頭。
風林長大了，不再是幼兒那樣可憐可愛，但是，不要緊的，他還是他的寶寶。
淚水，不知不覺地往下流。
風林不知道自己哭了，他以為他只是在發獃。
夜叉忍不住輕聲：「別哭，別哭……」
風林笑笑：「我沒哭。」
夜叉沉默著，於是，只餘風聲。
九龍島，因為這是燭龍的島。
蚩尤兵敗，燭龍與九個孩子，只剩兩個，現在，一個也沒有了。
夜叉輕聲：「這裡，有房子，有吃的。」本來，還有朋友。
風林問：「他們呢？」
夜叉嗚咽一聲：「你走之後，他們趁著神荼傷重，前來叫罵，狴犴去追殺呂尚，不知怎麼死了，狻猊被素霓殺了，豹妖被楊戩殺了。」
風林呆了一會兒：「那麼，他呢？」
夜叉道：「神荼讓我來找你，他說，讓我替他道歉，他說，不能讓你一個人孤單地活著。」
風林輕聲：「他死了嗎？」
夜叉低頭：「應該……是死了吧？他不肯逃走。他還說，文殊救了他，他不能殺文殊和他弟子。所以……」
風林竟忍不住笑了：「那還是那麼蠢。」善善不能用，惡惡不能去。風林只用了幾十年就明白他師父很蠢了。這也是他經常發火的另一個原因，蠢到抓食人怪都能同食人怪混成朋友。這種完全沒是非觀，同情心泛濫到親者痛仇者快地步的蠢貨。
所以，蠢死了。
風林輕聲：「那麼，你走時，他還沒死？」
夜叉點頭：「他還沒死。」
風林問：「你扔下他一個人。」
夜叉有點羞慚了：「他不肯走。」
風林沉默，看，你救的人值得你送命嗎？看，你遇到的，所有的人，值得你為他們付出嗎？
蠢貨。
然而，在我生命中，也沒有別的親人了。
風林輕聲：「那麼，你好好活著吧。」
夜叉低聲：「我們以後，就在這裡，他們不會來找我們的。」
風林點點頭：「嗯，我去歇一會兒。」
夜叉看著爐火上的粥，他學著煮人類的食物。神荼說風林不能再吃生食了。
他不想殺人，也不想被殺，他只想煮粥給他的孩子吃，煮所有好吃的東西，只要寶寶吃下去，對他微笑。
一直獨自生活的夜叉，第一次看到人類寶寶在吃飽后露出的滿足笑容，立刻就著迷了。他也不懂怎麼照顧寶寶，他只知道這笑容真好看，這笑聲真好聽，我再喂他點什麼，讓他笑呢？我怎麼才能讓他再笑呢？
粥的香味彌散開來，夜叉聳聳鼻子，嗯，好象這味道就是熟了的意思。
夜叉把粥倒出來涼著，輕手輕腳地去看風林睡醒沒有。
門，緊關著。
夜叉忽然覺得不安。有什麼不對？
啊，門縫漏出來的風，味道不對！
沒有人的味道！
夜叉推開門，沒有人。
夜叉四處尋找，沒有人。
夜叉呼叫他的懸浮板和車子，在小島上空盤桓，沒有人。
夜叉狂叫：「寶寶！」
不不不！我不要再失去你一次！我再也不要回到失去你的日子！
風林到時，神荼剛死。
血還在地上流動。
金吒正在收拾屍體，腦子取出了，他把神荼的頭與身體重新放在一起，裝進棺材里。
風林靜靜地看著，剛死？
為什麼打了這麼久？
你是想拖時間，讓我們逃遠點，還是希望我們會回來救你？
以你的愚蠢，一定是前者吧。
你是不是覺得你是世上最高尚的人類，犧牲自己救一群耗子只是因為你品格高貴，同耗子值不值無關？
如果我早來一會兒，你是不是不會死？
我是那麼恨你，可是，也沒有別人了。
金吒忽然間看到紅著眼睛的風林，情急之下禁不住尖叫起來，救命啊！這裡有敵人，我沒帶武器啊……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素霓已經從十米之外衝過來，擋住風林狠狠劈下的一劍。
一場沉默而兇狠的打鬥。
風林的身體條件要弱一點，但是，他手裡拿著激光劍。
素霓這次毫不手軟，不管這人是誰，差一點殺了他親兄弟，肯定不會在他這裡得到原諒了。
楊戩站在一邊，不時用身體擋住風林那時長時短的劍刃。風林暴怒之下還不能控制力道，劍刃就象他的怒火，不斷地伸縮喘息。
文殊喃喃：「真特么討厭啊，我答應過神荼不殺他弟子啊。可是他弟子跑來殺我弟子，你說我怎麼辦啊？」
楊戩淡淡地：「你敢同我再說一次，我就過去把那小子活捉了請師叔發落。」
文殊長嘆一聲，關了通訊。
別告訴我結果了。
夜叉撲過來抱住風林那斷成兩截的身體時，發出一聲無比凄厲無比可怕的慘叫聲。
山河變色，落葉蕭蕭……
野獸般的嚎叫聲，一聲又一聲，震得楊戩退後一步又一步。
所有人都殺夠了，只覺得，你逃吧，我們不追你。你反正不過是個膽小的夜叉鬼，快滾吧。
然而，夜叉扔下風林的屍體，狂叫著撲向楊戩，楊戩一閃身躲了，素霓也閃身躲開。
夜叉也不追他們，反身撲進西歧大營，一口咬掉一顆人頭，爪子一掃，十幾個人飛出去。
楊戩長嘆一聲，那麼，你只能跟你兄弟做伴去了。
四個正好湊一桌麻將。
素霓已經扔出金彈，正中夜叉后心，洞穿。
楊戩回頭看一眼素霓，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