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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萬里為一橫,萬年為一縱

  當初在魔都山脈下的上古魔窟里,所遭遇的那位黑衣魔族,應當就是七恨魔君了。


  沒想到竟然是比普通天魔更強橫的存在。


  姜望如今回想起來,心中仍有寒意。


  當初若不是隔著萬界荒墓與現世的遙遠距離,要不是有觀衍大師出手護道,要不是摘下了赤心神通,要不是……


  今日或已是枯骨,或已是魔身。「這八位魔君,是否跟八大魔功有關係?」姜望問道。


  牧國駐守邊荒多年,對魔族也有著最為深刻的了解,就像齊國是最了解海族的國家。


  塗扈微微頷首:「魔祖親創八大魔功,以此為魔族最高傳承,當年魔族正是因此而興……這八大魔功,在魔族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歷來唯有修八大魔功而成就天魔者,方可稱為魔君。他們被視為天命之主,統治諸域,是魔族至尊至貴的存在。」


  姜望忍不住想,既然幻魔君是這麼恐怖的存在,他親自出手,在邊荒設局針對的塗扈,又該是什麼層次的強者?

  金冕祭司雖然已經地位崇高,但顯然還並不夠匹配這等待遇。


  塗扈身上,真是有太多的秘密了

  姜望苦笑道:「也不知我何德何能,竟能卷進這等層面的鬥爭里。」


  「這也正是我好奇的地方。」塗扈皺眉道:「幻魔君已經將近三百年未曾出手了,雖然說這一次是有所針對,可是牽連於你,也實在有些奇怪


  他看過來,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意味:「你身上有什麼跟魔功相關的東西么?」


  「與魔功相關的東西倒是沒有,


  不過的確與魔功有過接觸。」姜望說著,撿能說的部分,把當初斷魂峽余北斗鎮魔之戰講了一遍。


  當時余北斗親上三刑宮,請法家宗師為姜望正名,此事傳得天下皆知,塗扈自也是聽說過的。


  不過細節倒是第一次從姜望嘴裡得知。


  「不愧是『卦演半世』!」塗扈贊道:「余北斗阻斷血魔傳承,功德無量。若教血魔君歸位,後果不堪設想。」2

  姜望疑道:「魔君的話,便是多一個兩個,咱們人族也應當能應付吧?」2

  塗扈肅然道:「若僅只是一兩個魔君,當然也不算什麼大患。但根據魔族自古以來的傳說……八大魔功齊聚,八大魔身塑成之日,魔祖就會重現人間!這傳說的真假,我想沒人敢驗證。」17

  魔祖的故事,姜望不久前才在稷下學宮裡聽說過。在歷史上是被第二


  代人皇聯手儒祖、法祖所誅滅。魔祖


  的覆滅,也被視為魔潮結束的標誌,上古時代就此落幕。


  此後又歷經中古時代、近古時代,這才開啟現世。


  《靜虛想爾集》里說,中古時代共計二十萬四千年,近古時代共計十萬三千年··

  數十萬年的時光過去了,現在塗扈說,魔祖竟然還有重現人間的可能?3

  真是匪夷所思。


  但若是與魔祖這樣的存在扯上關係,又似乎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那畢竟是掀起了魔潮的恐怖存在,是籠罩了整個上古時代中後期的巨大陰影。有怎樣的恐怖,都不足為

  奇。


  就連佛門之世尊,也是在那種陰影里成長起來,對此印象深刻。在其弟子記錄其言行而成的經典《菩提坐道經》里,多次提及魔潮,忌憚非常——此是在稷下學宮嚴禪意的課上聽來。但

  由是想起那個不太正經且摳搜的老相師,不由得生出幾分敬意。


  余北斗當時,竟還真的是在拯救世界……包

  想了想,姜望問道:「塗大人以為,這一次我在邊荒遭遇倀魔,是跟我在斷魂峽的經歷有關?」


  「我也說不準。」塗扈道:「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滅情絕欲血魔功》不會真正被余北斗消滅,血魔也總有一天會解封。在你身上留下了什麼也說不定.……


  他打量著姜望:「你們當時分開的時候,余北斗有沒有跟你交代什麼?」


  姜望搖了搖頭:「只說後會有期


  塗扈忽然笑了:「那應該就沒什麼問題。


  說起來魔族現今存在的四位魔君里,姜望已經至少與其中兩位有過交集,幻魔君,七恨魔君。此外還有一個尚未歸位的血魔


  再加上親手殺了將近半數的九大人魔,實在是與「魔」這個字,有些孽緣在。


  但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普通人自可以老守孤村,一生不聞外事,不知世間有迷界,不知世間真有魔。身為人族天驕,卻是一定要有所面對

  ,有所承擔的。


  姜望暗自決定,回頭要是遇到余北斗,還是得問一問血魔相關的事情。


  塗扈這時候又道;「聽說你與斗昭有一戰之約?」


  確有此事,是在神臨之前就已經定下的。」姜望謹慎地道:「沒想到竟然驚動了塗大人。


  塗扈便問:「那想必也是要與黃不東、慕容龍且、陳算這些人切磋的?」


  姜望道:「那要看情況了。切磋是為驗證道途,而非爭氣斗勇。最好是雙方都有意願,如此不傷情面,只問修行。」


  塗扈笑了笑,忽又問道:「你對陳算怎麼看?」但

  姜望略想了想,只道:「也沒什麼特別的看法,不是很熟。」但

  「那我換個說法。」塗扈懶聲道「你對景國怎麼看?」


  牧國禮官問齊國使臣,對景國有什麼看法。


  齊國使臣能怎麼看?

  他姜某人今天只是來為私事道謝

  當下扯了扯嘴角:「在下沒有看法。」


  塗扈哦了一聲:「沒眼看。


  『晚輩的意思是說,晚輩才疏學淺,實在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評價這麼古老的一個國家。』


  塗扈道:「看來武安侯也覺得景國老朽。


  姜望瞪大了眼睛:「我可沒這麼說。」


  「敢怒不敢言,我懂。景國人太


  霸道了!」


  「您要再這麼聊天,晚輩就只能告退了。」


  塗扈哈哈一笑,笑罷了,仍是看著姜望道:「那便不與你玩笑了,說些正事,世人皆知,齊國武安侯身懷仙宮傳承,一毛平步青雲仙術舉世無雙。我且問你,你可知九大仙宮是怎麼沒的?2

  姜望心中微動。


  雲頂仙宮寄神碑上那已經被抹去的血色「道賊」二字,彷彿又出現在眼前。但

  他幾乎從未回想過那一副畫面,也從未主動探究其後隱秘。因為他知


  道,涉及仙宮存亡那種因果,他根本擔不起。


  今天來這廣聞耶斜毋殿,道謝的事情塗扈只是輕輕帶過。閑談之中,從廣聞鍾聊到枯榮院,從邊荒聊到魔祖,又從道門聊到仙宮··…不可否認,每一個都是他相當好奇的問題。而塗扈好像是要把那些問題的答案,一個個掀給他看。


  這真是閑談?

  姜望搖了搖頭:「現世的歷史我都還沒弄清楚,更別說近古時代的秘聞了。其實我也不怎麼關心,人應該專註於眼前。太久遠的事情,我暫時還顧忌不到。」


  塗扈好像壓根聽不懂他的迴避,只道:「如果我告訴你,九大仙宮

  的覆滅,跟道門有關……甚至就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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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一手主導的呢?」


  姜望心頭一震。


  五府海內,雲頂仙宮廢墟,也似有雷霆翻滾。


  兩尊仙宮力士正在勤勤懇懇地修補建築,不說叫這裡光鮮如故,那殘垣瓦礫也總是乾淨了許多。


  自從四海貫通,雲頂仙宮給人的感覺也不再那麼沉晦。或者說自從白雲童子有了伴,天天指揮兩尊力士東忙活西忙活,已經死寂不知多少年月的此處,也有了一種名為「生氣」的事物。


  當於此刻,雲霄閣內,正在睡大覺的白雲童子一個鯉魚打挺,沒能打起來。4

  於是改用「小肥翻滾」,原地轉了一圈,然後雙手撐地,站起身來。


  踏著一團小雲,飛上雲霄閣的屋頂。雙眼圓瞪,耳朵高豎,對接下來的隱秘非常感興趣。


  畢竟他白雲小仙童,肩負著仙宮復興的偉大責任。


  仙主完全不操心,他可不得受累一點——幹活什麼的太辛苦,聽兩耳朵牆角的工夫,他還是願意付出的。


  與白雲童子不同,姜望自己卻不想深究什麼。或者說,不想在塗扈這裡尋找什麼答案。


  他意識到塗扈一直在給他講故事,一直試圖傳達給他什麼。雖然對方表現得很自然,就像是一個熱心的淵博長者,正在年輕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豐富積累……但他還是嗅到了麻煩的


  味道。


  他身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現在只想敬而遠之。


  九大仙宮的覆滅跟道門有關,這消息固然很有重量,卻也並不出奇。


  今日之道門,依然是現世最強大的宗派、最具影響力顯學,諸家修行者都承認它修行源流的地位。


  曾經更是就等同於修行本身。


  而九大仙宮所處的時代,一度號稱「九大仙宮橫世」,橫的什麼世?壓制的誰?

  更別說仙術體系與道術體系的區別了。


  二者怎麼可能沒有矛盾?


  姜望完全可以理解這當中的邏輯,也覺得塗扈的話很可信。


  但他沒有任何想法。


  難道他還能掀翻道門不成?


  姜夢熊都做不到,齊天子都沒有可能,他有幾個腦袋?

  「九大仙宮的時代已經過去很久了。」姜望斟酌著措辭道:「我的確學了一些東西,覺得很有用。不過並不覺得它很適合現世,關乎修行道路什麼的,時間終會給出答案。而在這條路上,我只是個牙牙學語的稚童···.」


  塗扈笑著打斷了他:「我又沒有要求你為仙宮復仇,你急著謙虛做什麼?」包

  「但是。」這位敏合廟的主持者話鋒一轉:「你需要知道一點——你要麼就放棄你的仙宮傳承,要麼遲早有一天,你會感受到道門的壓力。他們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拔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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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凈,不會罷休!」


  「塗大人忘了?道門的壓力,我早已經感受過。」


  「景國就是道門么?」塗扈瞧著他,眼睛周邊陰影深邃:「武安侯,我不得不說,你對政治的認知,與你的身份並不匹配。」


  「您說得沒錯,政治上我的確懵懂。」姜望毫不介懷地笑了笑:「但總不至於因為我學了仙術,道門就要對我趕盡殺絕吧?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這個世界很多時候沒有道理可言。」塗扈攤了攤手:「我只是提醒一下你,並沒有其它意思····時候不早了,我該去冥想。感謝你的到訪,讓我度過了相對愉快的半天時間。」


  對方這般輕易地就結束談話,只在道門問題上蜻蜓點水,這反倒讓姜望有些意外。


  但意外歸意外,腳下一點不慢。


  這都聊到道門的壓力了,再聊下去,是不是要聊到景齊兩國之間的矛盾?

  麻溜地起身告辭。


  這一次塗扈沒有送他,因為的確是到了金冕祭司冥想的時間。


  獨自穿行正院,途經那口廣聞鍾時,姜望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倒是並未看出什麼殊異來。鐘面浮雕栩栩如生,那位傳說中的神使敏哈爾,倒騎在一頭白牛上,手捏法印,看向遠方,也彷彿是看了過來。姜望挪開了目光。


  從廣聞耶斜毋殿回來,姜侯爺便閉門不出,認真調整狀態。把什麼枯榮院什麼九大仙宮全都拋在腦後,一門心思地備戰。


  畢竟後天就是與斗昭試手的日子,他斷不可能像迎戰鍾離炎那般隨意。


  精氣神都必要在最圓滿的狀態,身上一點隱傷都不能留。


  就連幾次進入太虛幻境,也僅止於對道術的優化,一場論劍台戰鬥都不開啟。


  因為他已經完完全全進入了與斗昭決鬥的狀態,不想再被其他人的戰鬥風格所打擾。


  與斗昭在山海境里交手的每一個細節、觀河台上斗昭的一場場戰鬥,都通過如夢令反覆重演。


  這一戰說是切磋,但於早有神臨之約的他們而言,更是對自身道路的一次驗證。


  都是篤定自我的絕世天驕,在山海境里有交鋒,亦有合作。


  彼此都有遺憾在。


  如今跨過天人之隔再回首,是我耶?非我耶?

  至高王庭終日繁華喧囂。


  列國使節也都各懷目的交遊。


  萬里為一橫,萬年為一縱。靜坐在棋盤前的大人物,從容編織著不同的局。而身處其間,誰能掙脫,誰可落子?5

  在如今這暗流涌動的雄鷹之城,或許只有姜望和斗昭,最是純粹。


  同為霸國使臣,同樣代表天下強

  國,姜望是什麼任務都沒有,斗昭是什麼任務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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