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結案 (五千字)
兩天後,海燕市公安局的刑警們來到城際建築公司,出示逮捕令後,將城際公司的老總張正東帶走了。
公安局的審訊室內,隔著單向玻璃,趙白還是第一次見到張正東……不,是錢明本人。
“結果出來了嗎?”
一旁有人聯絡了檢驗科,“很快就有結果了!”
“我能進去和他聊聊嗎?”趙白側過頭問陳情。
“沒問題,你去吧。”
張正東在審訊室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但他沒有急躁,不,他甚至沒有任何活動。
沒有要求傳喚律師,沒有要求喝水,沒有詢問為何逮捕他……一概正常人可能會有的舉動他都沒有,仿佛一尊雕塑,撐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直到趙白打開門走進來,他也隻是抬起眼皮看了趙白一眼,就又變回沉默寡言的樣子。
“你好,第一次見麵。我是特理局海燕分部後勤組成員趙白,我應該稱呼你……張正東還是錢明?”
沒有回應。
“好,暫時且先稱呼你為張正東吧。那麽你認識錢明嗎?”
“不認識。”張正東言簡意賅,聲音非常沙啞,像是在沙漠中徒步了幾天尋找水源的人。
“那你認識趙燁嗎?”
張正東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不認識。”
“咦,這就奇怪了,你創辦城際建築公司後,可是特地去找你爸的老朋友求助,才拜托來幾位建築設計師在你的公司帶了幾個月學徒呢。你怎麽會不認識趙燁?”
張正東一愣,“我……那是……時間太長了……所以記不清了。”
“行,那麽這個人你認識嗎?”趙白點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答案,然後又拿出一張照片,上麵是一個男人。
仔細觀察了半晌,張正東猶疑地搖搖頭,“……不認識。”
這次他是真不認識了。
“對,你如果沒有特地去查的話,確實應該不認識。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麽我突然拿出一張看似無關的人的照片給你認?”趙白將手上的照片放下,認真地看著張正東,“你不認識錢明……那麽你肯定也不知道錢明的女兒,錢可兒與你的女兒一樣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對吧。”
張正東抿起嘴唇,雙手慢慢握成拳。
“可惜這個小女孩沒有張瑤那麽好的運氣,最終由於沒有錢支付手術費用而離開了人世。”趙白一邊說,一邊仔細地觀察張正東的表情,“不過她的媽媽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她簽署了捐贈女兒遺體的同意書,讓女兒健康的身體能夠去救治到這個世界上其他受到病痛折磨的人,其中有健康的眼角膜,健康的骨髓等等……而骨髓的受贈者,就是我剛剛給你看的那個男人。”
“噔噔噔——”一聲敲門聲響起,陳情推開門拿著一份文件走進來。
“結果出來了嗎?正趕巧。”趙白從陳情手上接過文件,打開後遞給了張正東。
“張先生,你知道嗎,骨髓移植後的人,他的血液中DNA會受到骨髓造血係統的影響而改變。”,隨著趙白的話語,張正東的表情漸漸凝滯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所以你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麽你的DNA會與受到錢可兒骨髓捐贈的人血液DNA鑒定出親子關係嗎?”
張正東陡然出手搶走鑒定書,一個字一個字地將其看完。
場麵在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大約等到張正東可能接受事實後,趙白抱起雙臂,“你的女兒即便受盡苦難,幾歲便失去生活的希望,也仍然在離世後對這個世界奉獻出無私的愛。而你,偽裝十四年後,被自己的親生女兒,被自己為了她連殺三人的女兒留下的證據定罪,是什麽感覺?”
趙白的話像一根針,深深地插入了張正東的心口。
這個男人身體的血液瞬間衝到頭頂,像一隻發狂的獅子,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張牙舞爪地要撲向趙白,隻是被連在桌上的手銬製止了。他脖子與額角迸出青筋,臉色漲得發紅,眼睛像要瞪出眼眶一般怒視趙白,手腕已經被手銬勒出血痕也油然不覺。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你……”
“我懂呀。”趙白麵對著手距離他的臉隻差幾公分的張正東,淡然地點頭,“我的父母死在你手下,他們又不無辜嗎?”
這句話頓時將張正東猶如氣球般膨脹的憤怒刺破,趙白親眼看著他在頃刻之間,臉色由紅轉白,眼神由憤怒轉為驚慌,猙獰的動作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硬在半空中,等到失去力氣後,他才頹然攤倒在椅子上,聲音細若蚊蠅,“你、你……”
“我叫趙白,趙燁是我的父親,就是十四年前,你在度假村害死的那對夫妻,記得嗎?現在,我可以稱呼你為錢明了嗎?”
張正東,不,錢明的表情非常複雜,半哭半笑,嘴唇哆嗦,眼神失去焦點,“原來……原來是這樣……”
陳情坐在旁邊,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接過了對話的節奏,“錢先生,你認罪嗎?”
錢明不知在想些什麽,整整沉默了十分鍾後才開口,“……是……瑤瑤告訴你們的嗎?”
話音剛落,他就自問自答,“對……也對……她應該這麽做……”
說著,便捂住臉,小聲地哭起來。
一直到他情緒稍微恢複過來,陳情才開始正常的案情訊問。
“我……我和張正東的關係,你們有查到嗎?”
“你和張正東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對嗎?張光磊與你的母親錢小蘭曾經作為知青下鄉,去了同一個鄉村,應該就是那段時間,他們兩之間擁有了你。”陳情如數家珍一般回答。
“對……我是……我是張正東的哥哥。我媽媽回城裏的時間比張光磊晚一點,當時她還想著,日後嫁給張光磊,一家人過上幸福的生活,但她沒想到,當她生下我,母子二人回到城裏後,就隻等來了張光磊已經結婚的消息。”說到這裏,錢明笑了兩聲,也不知是在嘲笑他的父親……還是母親,“她一直都在傻傻地等張光磊給她名分,一直……到離開人世,都沒等到。由於她在下鄉時發生了懷孕這種事,並且她又不說出孩子父親是誰,所以被當時很多人在背後說閑話,回到城裏也找不到什麽好工作,我們的生活就異常貧苦,張光磊也從來不認我這個兒子。”
“許多年後,張光磊與我的母親先後去世,我原本以為,我與張家不會再有瓜葛了,卻沒想到有一次找工作的時候與張正東意外相遇,當時我想裝著沒看見,沒想到,他主動叫住了我……張光磊竟然跟他說過我和我媽媽的事。雖然能看出他對我感覺很複雜,不過還是,很友好地讓我去他家吃飯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已經結婚,妻子早早地因病去世,隻有一個一兩歲的女兒,他很愛他女兒。”
“張正東對我……很不錯,他給我介紹了工作,就連我後來結婚,他也暗地裏給了我份子錢……盡管他沒有來參加婚禮,然後,我也有了女兒。那個時候,他偶爾還會打電話問問我情況,讓我去他家吃飯,我也算看著他女兒,一年一年長大。”
“老天爺卻就是不給人活路……我的女兒可兒出生沒幾年,就被查出先天性心髒病,為了給她治病,我砸鍋賣鐵,想要湊手術費用……可仍然是九牛一毛,所以……所以我迫於無奈,去找張正東借錢。我求他……我求他救救我女兒……”
錢明嗚咽著。
“我才知道,原來他女兒,也跟可兒有同樣的先天性心髒病,他也在為了女兒的手術費用想盡法子……我不怪他,是我命不好。隻是後來……後來有一天,他打電話給我,語氣很慌亂,說是……說是隻要我給他做一件事,他就給我錢。”
“讓你去殺人?”趙白冷冷地問。
“不……不是讓我殺人……是讓我去偷東西,他讓我去一個度假村,去偷一些資料。”
“這麽說……殺人是你自己的主意?”趙白的語氣沒有波動,聲音很輕……也很冷。
“不!不是的!那是……那是意外!那真的是意外!我……我沒有想殺人的!我隻是……我隻是……”錢明一下子變得很慌亂,極力解釋,“我真地沒有想要殺人,張正東告訴我你父母有吃安眠藥睡得好的習慣,我就趁晚上偷偷潛進去找資料,結果,結果不知道怎麽地你父親就醒過來了……我當時太慌了,我用枕頭捂住他,不想讓他招來外麵的人……然後就……然後就……”
他越說聲音越小,漸漸低下頭,不敢與趙白對視。
“然後你就打開煤氣,偽裝成意外是嗎?”
聽到陳情的話後,他慢慢地點點頭承認。
“……是後來發生的爆炸掩飾了現場的痕跡吧。”陳情想了想,對趙白解釋了一下,接著又繼續訊問錢明,“後麵呢?你後麵又為什麽殺害張正東?”
“那天晚上,我真的太慌了……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但我找到了張正東要我偷的資料,並且還發現了一份……一份合同……我就一起拿給了張正東。”
“但我把東西給他後……過了很久他都沒給我錢……可兒動手術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不停催他,最後有一天,我約他出來,他才告訴我……他說,他騙了我,他讓我去偷資料隻是因為他知道韓明德與趙燁接觸,為了確保城際能拿下浦江大橋的項目,才找到我,但實際上,即便項目拿到了,也不可能立刻就有款項,所以……”
“所以錢可兒等不到手術費用了。”陳情簡單地總結當時張正東想表達的含義,“然後你由於氣憤或者是衝動……就殺害了張正東?”
錢明木然地點頭,“我……我當時因為知道可兒沒救了……就……然後等我清醒過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又想到……說不定是他騙我……是他要把錢……給他女兒做手術……我就……”
“我就去剪了頭發,剃了胡子,收拾了一下,換上張正東的衣服……喝涼水吹冷風把自己弄病,戴上口罩假扮成張正東,到城際公司那裏說自己病了,這段時間要住院,讓人事部去聘請一個助理在醫院和公司之間奔走。”
“後來,我就發現……張正東沒有騙我……公司的款項確實還沒到手……我眼睜睜……眼睜睜看著我女兒因為沒有足夠的費用做手術……病死了。之後,我不知道我該怎麽活著,我把張正東的屍體……偷偷扔進了浦江大橋建造工地的水泥攪拌機裏……就那麽假裝他……一直生活到現在。”
到這裏,所有來龍去脈全部明晰,兩個家庭……算上趙白便是三個家庭的悲劇,被撕開血淋淋的傷口,終於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錢明麵無表情,眼神空洞,講到他女兒病死時,仿佛在說一個陌不相識的人。
陳情歎了一口氣,隔著審訊室的單向玻璃,另一邊的警察們,衛燕飛,許安然等人也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們已經全部記錄下了你所說的口供,稍後會有人拿口供給你簽字畫押,錢明,按照法律,你將以蓄意謀殺三人的罪名被起訴……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有……我認罪。”
……
三天後,海燕市人民法院開庭,判決嫌疑人錢明蓄意謀殺罪成立,處以無期徒刑。
此案涉及時間超過十年以上,案情之錯綜複雜極為罕見,頓時在海燕掀起巨大的議論熱潮。
海燕市公共墓園中,張瑤將手上的花束放下,她麵前是一塊新立的碑,碑上刻著張正東三個字。
“你早就知道他不是張正東,對嗎。”她背後忽然想起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趙白站在一顆樹邊,看著這個身體有些虛弱的女孩,雖然說的是問句,語氣卻堅定無比,“你第一次見到我和衛燕飛,就透露出錢明的存在,並引導我們向張正東可能被人替換的方向懷疑。第二次我與你單獨會麵,你透露出手術費用以及錢明消失的事,第三次在醫院,骨髓移植後DNA改變這個證據也是你特意泄露給我的。換而言之,你自己應該早就調查過這件事,並且確定可以以此作為證據,逼錢明認罪。”
張瑤沒有轉身,蹲在自己父親的墓前,這個墓是她買的,由於張正東的屍骨被混在水泥中成為了浦江大橋的橋基,因此也隻是個空墓而已。
“我很小的時候,還不懂他和我爸爸之間的關係,這也是我後來,長大了才漸漸反應過來的。你知道嗎,十幾年了,我一直在掙紮和猶豫。其實他對我挺好的,花錢給我做手術,請人照顧我,即便不敢看我,不敢與我見麵,也仍然關心我的身體……但我真的好想爸爸……我想那個在醫院,每天一下班,就會立刻趕過來,頭上汗都來不及擦,就問我今天身體怎麽樣的爸爸。”
“所以最後你還是這麽做了。”
“我小時候很努力地生活,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我死了,留下爸爸一個人在世界上,他會多孤單,但現在,我覺得我不如早早就跟著爸爸一起走。”
“在醫院裏的事,我沒有騙你。我當時也不知道那個小妹妹是他女兒,當時在醫院裏,除了爸爸,她是我唯一的夥伴,我們約定好,一起努力,一起治病,一起活下去……”
背對著趙白,張瑤的聲音很平靜,但墓碑前的地麵早就被眼淚打濕。
“我甚至想,如果沒有我,那個小妹妹是不是就有錢做手術,就能活下去了……是我偷走了她的生命。”
“張瑤……錢明想見你。”
……
海燕市第一監獄,探望室內,張瑤坐在家屬位上,第一次與不再偽裝的錢明見麵。
出乎預料的,此時的錢明氣色反而好了很多。他指了指隔著玻璃的兩台電話,張瑤與他一起拿起聽筒。
但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足足等了幾分鍾,又同時開口,“對不起……”
接著又同時頓住,似乎都沒料到對方會這麽說。
又沉默了片刻,錢明先說道,“對不起……害了你爸爸。”
“……已經過去十四年了。”
“是啊……都十四年了……”
“你為什麽要認罪……光憑一個DNA鑒定,並不是足夠有力的證據。”
似是沒想到張瑤會問他這個問題,錢明愣了一下,苦笑著搖搖頭,“都十四年了,有什麽好不認罪的……我早就該死了,早就該陪著可兒一起去。況且……我的女兒,可兒親手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遺物,成為了我的罪證,我還要抵賴,豈不是……”
說著他眼眶又紅了,“我很抱歉,當年腦子不清醒,一時衝動,害得你也失去了爸爸。”
張瑤笑著搖搖頭,“……我不恨你……我爸爸當年做得也不是好事,對自己公司的恩人恩將仇報,一開始打得也是騙你的想法,萬一事發,就能讓你頂罪……我隻是傷心,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如果沒有我……如果沒有我,可能他就不會做這些事,可能他就有錢借給你,可能……可能你女兒就不會死。”
“我才是……早就該陪我爸爸一起走……”
“不,不是的。”錢明突然有些急,打斷了張瑤的話,“你……你知道為什麽當年我在你的手術同意書簽字嗎?”
“可兒死後,公司的款項才姍姍來遲,那段時間,我活得渾渾沌沌,我想過自殺,被醫生叫到醫院,要為你的手術付錢並簽字同意的時候,我甚至想過讓你去給可兒陪葬。但那天……”
錢明看著張瑤,但目光卻沒有落在她臉上,而是透過她,看著十四年前。
“那天,你躺在病房裏的床上,帶著呼吸機,歪著頭,隔著玻璃看我,你的眼神裏有想活下來的期望……讓我想到了可兒……可兒做手術的那天……也是這麽看著我的。可我沒用,我這個做爸爸的沒用,我救不了她。所以……所以最少,我能救你,我害死了你的爸爸,但我還能救你,可兒已經走了,我不能讓……不能讓她的姐姐也這麽離開。如果!如果可兒活著!如果可兒活著她一定也是這麽想的!後來我一直假扮張正東也是想著你還小,要照顧你生活……當然聽起來可能像是我在狡辯……不過,城際公司以及所有的財產,我都已經轉到了你名下。”
“你的生命,是你,是你的爸爸,是可兒……還有我,共同期盼著活下來的……為了你的爸爸和可兒……你要好好地生活下去,瑤瑤。”
聽到一半時,張瑤已經忍不住咬住嘴唇,最後聽到錢明再一次喊她瑤瑤,頓時,她再也沒忍住,猛地低下頭,就那麽埋頭在玻璃前,大聲地哭著,像是這麽多年的悲傷全部從體內湧出。
PS.這段劇情完結啦,關於這段,同父異母兄弟殺害一人後假裝其實從很早之前就開始鋪墊了,但不知道鋪墊的好不好,也許有些太細的地方沒有表現的明顯。另外希望大家不要糾結於,錢明假裝張正東為什麽沒有被認出來,咳咳,這不是重點鴨!哦對了,我發現有一件事,就是,我發布的章節,然後有的時候有截取段落不太對,或者有後續更改,導致實際字數與顯示不符,比如一萬字的那章顯示的是八千字,但實際字數真的是一萬字!我不會騙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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