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白水河畔
十月十六日清晨,李平和他的部隊在飽餐後排著隊開始向白水推進。
三十六門輕型和中型火炮在馬匹的拖拽下也繼續被嚴加保護在大軍的最中間緊緊跟上。
李平目前不缺馬騾,許文岐在前些日子給他送來了一百多匹戰馬,而奇襲嶽州的成功又讓他繳獲了一百多匹戰馬以及四五百頭其它大牲口。
這些馬騾有效減輕了部隊的行軍負擔,大大增強了部隊的機動能力。
沒走出五裏路,他們的前方出現了大量零散的敵軍偵騎遠遠遙望。
李平沒有讓騎兵對他們進行驅逐。
既然不打算隱藏目的和行蹤,敵軍的偵騎隻要不靠近就無所謂。
但這卻給扛著長矛行走在隊列裏的羅小六造成了一定幹擾,盡管一直在火炮附近的他根本看不到那些敵軍的偵騎。
羅小六的消息是從那些在隊伍旁突然開始頻繁往來的已方騎兵了解到的,這些大多粗線條的騎兵對一名步兵軍官的詢問還算禮貌,也不吝於回答。
看著周圍一個個心事重重的部下,羅小六知道他們和自己一樣忐忑。
他們的心情在不斷搖擺。
昨晚的戰前動員讓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麽。
哪怕他們已經曆過眾多不可思議的勝利,已對自己建立起了無數信心,但他們仍然會擔憂,仍然會害怕。
因為這一次太不一樣了!他們麵對的敵人太多了!
但羅小六有時又會覺得自己的恐懼很可恥,看看他們的部隊,堅強而有力,任何敵人在他們麵前總是不堪一擊,他很難相信有什麽敵人能比他們更出色。
並且曾經是農民軍的羅小六也對打仗比的不是人多人少有著比其他人更為深刻的認識。
羅小六非常清楚什麽是烏合之眾,也非常清楚烏合之眾們的武力值其實很有限。
他應該有信心才對。
可…
他還是無法控製心中不停的打鼓。
此時,沉重的盔甲和漫長的路程在羅小六不斷搖擺的心情中也都仿佛被遺忘而感覺不到,唯有思緒飄飄。
好像沒走多久,他們再次停下來短暫休息。
這次進攻前的行軍,由於隨時可能爆發戰鬥,他們每個人都始終保持著穿戴整齊。尤其他們這些長矛兵,每個人都穿上了甲,甚至由於連續的繳獲不缺甲,有些人還套上了兩身甲。
雖然這些甲基本都是雜七雜八的輕甲並大多質量很次,但至少是甲,是他們一直在勝利的最好信物,也是他們這些普通官兵保有信心的源泉之一。
曾經,在羅小六剛接觸到這支軍隊時,有甲的官兵還是極少數。而現在,這支軍隊卻可以前所未見的讓每名戰鬥兵都能配上甲了。
這需要的是不斷的戰鬥,以及不斷的獲勝!
不過,這些盔甲也讓行軍變得無法像從前那樣輕鬆和迅速,尤其是這種需要穿在身上而不是背著盔甲的戰鬥行軍,並且還得走大概三十裏路。
他們必須經常休息一下以保證有充足的體力儲備。
在不知第幾次休息時,正在坐著補鹽補水並掀開衣甲往裏麵灌涼風的羅小六看到已方的大量騎兵在號令下突然開始奔向前方,他們被命令去驅逐敵人的偵騎。
再出發時,羅小六注意到他們後邊的一大群會簡單騎乘的步兵騎上了曾經奇怪的被一直牽著無人騎乘的空馬騾包括驢子,然後騎兵團的真正騎兵們開始集體向後轉身並脫離了他們。
羅小六猜測騎兵團有可能要去迂回攻擊敵軍。
這讓羅小六又增添了一些信心。
他們的總兵繼續玩著欺詐和戰術,事實也證明這些手段總是會創造奇跡。
快到中午的時候,穿著盔甲以時刻保持警惕並以不緊不慢速度行軍的李平大軍終於靠近了白水。
此時,張獻忠的十萬大軍已經背靠著白水列好了陣等待著他們。
不過,看著對麵列了一上午仍是亂哄哄不成方不成塊的敵人,李平露出了一絲譏笑。
想把十萬人排好,可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真要是能像電影裏排的那樣整整齊齊,這仗也不用打了。
周文也長舒了一口氣。
他迅速帶著幾名參謀返身跑向還在後麵去的部隊去指揮按計劃的列陣方式展開並慢慢向前推進,同時針對性的根據現場地形等情況及時做出調整。
在處理具體事物尤其是繁瑣複雜的工作方麵,聰明且文化素養高的周文表現出了遠超一般人的能力,這也是他建立起很高威信的重要因素。
馬永在這方麵自知不如,因而也很有自知之明的讓權和不亂參合。
李平對周文一直有疑慮但又始終重用也是基於此。
一個好的參謀長對一個統帥的重要程度怎麽說都不為過,這個不明白的看看拿破侖的參謀長貝爾蒂埃對拿破侖有多重要就知道了。
這個位置需要的不是決斷,而是謹慎精細。
正如拿破侖所說:“他很會識圖,通曉一切偵察手段,總是親自發布命令,對於較為複雜的部隊調動都能指揮自如、有條不紊”。
而後世也評價:但凡打仗,隻要他(貝爾蒂埃)在,基本都打贏了。(滑鐵盧之戰,貝爾蒂埃不是參謀長,剛死不久)。
當然也還有後麵一句:如果隻有他(貝爾蒂埃)在,但凡打仗,基本都是要輸的。
在部隊完全展開並向前推進的時候,羅小六所屬的整個連都按照計劃去幫忙推火炮。
這些火炮是他們此次進攻的重要突擊力量。
此時,為了不給正在展開戰鬥隊形的方陣帶來不可遇見的麻煩並保證一定的隱蔽性和突然性,火炮的移動被全部改為了人力。
這時候單靠炮班自己是不可能保證火炮和部隊同步推進的,尤其是無法及時進入預定位置和完成戰鬥準備。
有十八門火炮被部署在了羅小六所在的右翼,它們包括六門輕型前裝炮、六門中型前裝炮以及六門弗朗機炮。另十八門被部署在了左翼,型號與右翼的相同。
它們的任務是進行交叉斜射,同時擔負保護兩翼。
因為幫忙推炮,羅小六得以來到了停下來大軍的前列,並且還是一個地勢略高的地方。
當他的目光越過前麵不多的寥寥數排戰友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的敵軍時,盡管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連咽了好幾下口水。
羅小六的頭皮都麻了。
敵人是真多啊!視線之內幾乎一眼望不到頭,列出的大陣也不光是很厚很密,更很寬。
他們這裏已經是最右翼了,可對麵敵人的左翼邊緣卻還在更東邊很遠,比他們長出了很多很多。
這完全是隨時可以輕易將他們包起來打的節奏!
羅小六立即明白了為什麽他們一團和二團這兩個老兵最多、戰鬥經驗最豐富的團會被部署在全軍的左右兩翼,而稚嫩的三團和四團卻反被部署在了中間。
但在忙裏偷閑的多看了幾眼後,羅小六又很快冒出錯亂的感覺,那是很強烈的反差。
敵人多是多,但也真亂啊!
憑高望去,可以明顯看出敵人的軍陣嚴重凸凹不齊,然後還行不是行、排不是排、塊不是塊,完全就是一堆一堆亂糟糟的組合體。
甚至敵人大陣的後方似乎非常混亂,有如集市一般人來人往,並好像還在亂哄哄的組織著渡河。
隻不過因為視線的問題,羅小六看不太真切。
觀軍先觀形,對秩序和混亂敏感,是已經正經八本當了一段時間軍官的羅小六的本能。
他心裏想,他們要是敢這樣,估計自己這些帶兵的早讓上邊給罵死了。而如果亂糟糟的是他的部下,他相信自己的大飛腳也早上去了。
雖然會不會站隊並不完全代表戰鬥力,但如果一點隊形都沒有那也不可能有什麽戰鬥力。因為這不光間接反映的是一支軍隊的組織能力問題,從戰鬥中的方便角度講,越有秩序,部隊調度起來也才可能越順暢。
羅小六冷不丁想起了他曾經在羅汝才大軍中的戰鬥生活,然後這種缺少秩序的軍陣種種問題與弱點也瞬間湧了出來。
而眼前的張獻忠大軍比羅汝才的部隊是要亂上很多很多的,問題當然也會更多和更大。
“這仗還真有得一打!”羅小六喃喃的嘟囔了一句,然後整個人仿佛被灌入了一股力量,手腳間的力氣瞬間變得更足。
而此時,以逸待勞的張獻忠大軍卻就那麽一直幹看著。
他們什麽也沒做,就那麽任由李平的軍隊排著整齊的隊形平穩接近,然後在距他們不到一千米地遠的距離上停下來列陣、架設火炮,以及對隊列進行最後的調整,甚至是開始休息。
有些張獻忠的士兵幹脆就好像是在看戲。
也許是他們從來沒見過行軍列陣可以如此整齊和如此迅速,也從來沒有見過火炮可以如此輕鬆的移動,他們不但議論紛紛,還發出了大量嘈雜的“哦”“啊”之類的驚訝聲。
這給兩軍對陣營造出好像一個在演出一個在看演出的荒誕效果。
不過,也有很多張獻忠的官兵沒那麽沒見過世麵和無知,他們的臉色陰沉而可怕,並且一部分人好像明顯記憶猶新,甚至在發現火炮從人群中被冷不丁推出來的時候還發出了一片片不小的驚呼。
這些人應該是參加過大冶縣之戰,然後對李平軍中的火炮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尤其是當他們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處於這些見了鬼可快速移動的大輪子火炮的射程之內。
當然,也有人表現的很興奮。
比如原來的大明武進士,現在的大西軍“二王”。
坐鎮在左翼(東側)的這哥們兒一臉的躍躍欲試,頻頻向中軍眺望,似乎很急切得到出擊的命令。
不過離他不遠的一個如同病癆鬼似的營頭卻像看傻子式的看著這位“二王”搖了搖頭。
這個手下有千把人的營頭自打看到李平的軍隊出現在視線內開始就麵色發灰,然後腿肚子都在不自覺發抖。
而且不光是他,他周圍的幾個親信也個個都滿臉黑線。
“這李瘋子的軍隊越來越有氣勢了!太他媽齊了!我怎麽感覺咱們今天有點懸呢?”一個親信忍不住開口說道。
“胡說什麽,你這張烏鴉嘴。我們這麽多人怎麽會輸!”另一個親信臉色大變的立即嗬斥,但“輸”字卻暴露了他內心同樣的擔憂。
“我這心裏也不穩當。這李大楞子既然敢來,就擺明了是不怕。湘陰城昨天夜裏跑的那夥兒人不是傻子!”病癆鬼似的營頭對親信們的晦氣話居然一點都沒忌諱。
病癆鬼似的營頭雖然昨天並不在湘陰縣城,但看起來消息卻是極靈通的。
“那我們一會兒怎麽辦?”最初的那個親信不確定的問。
“怎麽辦?見機行事吧!看看咱們周圍這幫連陣都不會列的泥腿子,可千萬別對他們抱有太多的信心。李大楞子沒瘋,更不是吃素的!”病癆鬼似的營頭鬱悶道,然後滿臉複雜的也向中軍進行遙望。
這個時候,身在中軍的張獻忠臉色也很不好。
第一次親眼目睹李平的軍陣讓他心神不寧,他有點後悔了。
今天早上聽說李平居然帶著全軍直奔他而來時,張獻忠相當的吃驚,也十分迷惑。
他非常好奇李平究竟是怎麽想的,也懷疑狡詐的李平又想跟他玩花樣。
最終,張獻忠決定謹慎點,決定以逸待勞,決定打一場穩穩當當的必勝決戰。
但李平的軍隊就那麽沒有起任何波瀾的推到了他眼前,然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和猶豫的當口就列好了陣、架好了炮。
看到李平的軍隊軍容能整肅如此和列陣調陣如此迅速以及前所未見的可快速輕易移動的大輪子火炮,張獻忠震驚不已。
他真的沒見過!
更詭異的是,李平把陣列的離他們如此之近。
太近了!
兩裏地的距離對幾百人、幾千人的對陣是可以的,甚至可能還略有點遠,但對他們這種規模的軍隊對陣就不正常了,安全空間是絕對不足的。
何況他們現在的距離還不足兩裏遠的。
張獻忠有些後悔沒有趁李平的軍隊立足未穩之際先下手了,尤其是在對方的火炮剛被從人群的遮擋中推出來進行架設時就趕緊下手了。
不過,他還是很好奇李平現在要怎麽辦?
一比十,又離的這麽近,李平要怎麽進攻?要怎麽實施戰術?帶著那少得可憐的兵馬直接往自己的人堆裏紮麽?……
但就在張獻忠滿是疑問的時候,炮突然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