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沒有失去就沒有獲得
唐興認真琢磨了很久,並不打算報自己的真名,而是用李賓言來擋槍。
他在倭國可沒準備干好事,到時候這個罪名,就是李賓言來抗了。
今參局眉頭緊皺了起來。
她居然知道這個名字,這是一位讓倭國恨得咬牙切齒的人物。
兗州孔府大案、密州市舶司、皇帝南下平叛、松江市舶司、萬國城等等名詞,在今參局眼前閃過,但是她很快就意識到,可能是重名。
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和那個大明進士和面前的壯漢聯繫在一起,方領圓冠、褒衣博帶的章句之徒,和眼前略顯粗獷而帥氣的男人,實在是不搭界。
今參局依舊有些擔心,似乎是不在意的問道:「這棍刀乃是大明邊軍武器,莫非李壯士,是大明軍卒不成?」
這次論到唐興驚訝起來,要知道大棒這東西,是山西行都司的邊軍和瓦剌人多次衝突之後,誕生的一種武器,即便是在大明都沒有那麼多人了解。
這今參局居然知道。
他咧嘴一笑說道:「識貨。」
大明過去對倭國的狼子野心並不是很了解,惶惶如晝的大明朝,眼裡怎麼會有他們?
現在,他來了。
今參局有些好奇的問道:「據妾身所知,大明皇帝對軍卒極好,每日都要操閱軍馬,每日都在講武堂坐班,不僅如此,每年大祭,都要去英烈祠祭奠,設立了京營三城,拱衛京師。」
「李壯士為何淪落到如此模樣?」
蓑衣、草鞋、大棒,雖然洒脫,可終究是落魄。
唐興聽到這裡,略微有些猶豫,喝了口茶,停頓了下,讓茶香在口舌之間綻放后,才說起了過往,略有些頹然的說道:「色字頭上一把刀。」
「陛下,對軍紀要求極為嚴苛。」
唐興不多說,但是解釋起來卻是恰到其分,仿若是自己的背負著一個沉重的故事。
留白,是撒謊的一種重要手段。
讓對方自己去補充自己這個憂鬱且落魄的壯士,背後的故事,比自己說出來,更加讓人信服。
今參局果然不疑有他,她滿是感慨的說道:「大明不留李壯士,自然有留下李壯士的地方!」
唐興卻不在意的搖了搖頭,沒有多言,但是那種對倭國的不屑一顧,躍然紙上。
「呵,這要看倭國的價碼了。」唐興渾然不在意的繼續胡吃海塞。
唐興的反應實在是太對了!
那種高傲、那種鄙夷不屑、那種對倭國的絲毫不在意模樣,完美的契合了一個大明人對倭國的態度。
今參局非常理解這種天朝上國來人,對倭國的歧視,她面色瞬變,咬牙切齒的說道:「價碼,自然會讓李壯士滿意,我倭國雖是撮爾小國,卻不是蠻荒之地!」
「就是不知道李壯士的實力,難道僅限於打敗一個紈絝之徒嗎?」
「上靶!」
幾個人抬出了一個靶子,放在了御苑之外,大約三十步的位置。
一把用竹子作弓胎、桑榆木做弓餌、牛角和堅木做弓附的大梢弓,放在了桌上,弓長四尺二寸,大約和一個倭國人身高相同。
四隻大羽箭,放在了桌上。
唐興拿起了弓弦輕輕拉動,又慢慢放了回去,玩弓箭,最忌諱的就是放空弦,既是對弓的傷害,也極蠢,因為很容易傷到自己。
弓力大約四十斤,不輕不重剛剛好。
「木心不直,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這弓太差勁了。」唐興把弓放了回去說道。
這顯然是倭國仿製的大明的開元梢形反曲弓,弓力四十斤。
大明邊軍都是這類型的反曲弓,四十斤重,騎射步戰通用,五十步內,箭無虛發者為勇。
大明弓有四十斤、五十斤、六十斤、七十斤四種。
四十、五十為軟,六十、七十為硬。
七十斤往上都是強弓,開強弓都是表現勇武,說白了,都是為了裝逼。
即便是如同袁彬那等強橫的人,能開百二十斤強弓的人,實戰之中,都是用五十斤的軟弓,追求五十步內有效殺傷。
岳飛挽弓三百宋斤、腰弩八石,但是他平日里用的弓也是六十斤硬弓,實戰和靶場完全不同。
唐興並不嫌棄倭弓軟,他只是嫌棄倭弓的製作工藝太差勁了。
今參局臉上露出了一些笑意,李賓言真是挑剔,不挑剔還是大明人?
「把飛雲居那把弓拿來。」今參局對著侍者說道。
飛雲居是大明的一家弓社,專門做弓,其製作弓十分精良,天下聞名。
唐興拿起了那把飛雲居的大梢弓,試了試,平靜的說道:「勉強能用。」
他可是皇親國戚,這飛雲居的弓箭,和北衙軍器局的弓一比,還是太差勁了。
他說的是實話,也就勉強夠用。
他拿起了那三枚大羽箭,站在五十步的位置。
三連發,一氣呵成。
前兩枚箭矢投靶而出,第三矢好巧不巧,穿過了第一矢,把第一矢打穿了。
「還行。」唐興射完,不以為意的說道。
「李壯士真是勇武啊!」今參局眼睛亮了起來,三矢全中!
唐興也不搭話,室町幕府的考校是學習太宗文皇帝的考校法,三矢而中,為甲上。
不過大明考校是騎射。
他當然很強,只不過相比較那個悍勇到極致的袁彬,他就相形見絀了,袁彬那就不是人,上次在琉球,袁彬空手對兵刃都打贏了,一拳把那個刺客的脖子都打穿了。
太凶了。
「我不出價。」今參局想了許久說道。
細川勝元露出了疑惑,考校都考校完了,居然不肯出價了,這麼一位勇士,居然就這麼放過了嗎?
唐興並不在乎,繼續大吃大喝,倭國這酒清淡了些。
今參局伸了個懶腰,露出了一副慵懶的表情,痴痴的看著唐興說道:「無論出什麼價,都是在羞辱李壯士,故不出價。」
「若是李壯士要什麼儘管說,如若我能辦到,都可以給你,無論什麼,什麼都可以。」
細川勝元終於知道今參局出的什麼價了。
唐興渾不在意的說道:「嗯。」
宴席之後,唐興要送別費亦應,來到了難波京碼頭,唐興和費亦應作別,他湊了過去低聲說道:「先到琉球一趟,讓岳謙把袁彬派過來,再派幾個弄潮兒。」
「我需要聯繫的人。」
費亦應俯首說道:「好說,只是唐指揮,就這麼留下來,恐有危險啊,不如直接登船,跟我回大明得了。」
唐興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費亦應的胳膊說道:「能有什麼危險?一旦有暴露的可能,我就直接腳底抹油開溜,你還真當我要做那妖婦入幕之賓?」
「我是來搜集情報的,命是我自己個兒的,別擔心。」
「那唐指揮保重。」費亦應無奈的登船離去。
而此時的銀閣寺內,足利義政頗為不滿的看著他的乳母今參局。
金閣寺是三世將軍足利義滿所建,而銀閣寺是他足利義政提刀上洛后建的家。
他就住在這裡,日常理政也在這裡。
大內里御苑是倭國天皇所住的地方,接見外國使臣也在御苑。
「御令,現如今孤已經成丁,無須御令再故作媚態了!」足利義政十分嚴肅的說道。
今天他的御令今參局在宴席之上,表現的樣子,實在是讓他內心糾結無比,一方面他不希望他的女人,搔首弄姿,另一方面他的確需要加強自己的武備。
這種糾結讓他十分的痛苦。
今參局此時已經媚態全無,摸著小腹,唐興沒有看錯,她已經有了身孕,孩子是足利義政的。
她嘆了口氣說道:「現如今各地的一揆抗稅,不肯納賦,國事飄零,過去你尚且年幼,我也是為了你啊。」
一揆,出自《漢書》:天地《六經》,其旨一揆,意思是團結一致。
但其實就是民變,民亂。
六代將軍足利義教赴宴被殺之後,在京畿內以及周邊,頻頻爆發了抗稅為主的民變。
百姓們以惣為中心,廣泛聯合附近各個鄉村,建立惣村。
並採取武力暴動形式對抗幕府、守護大名、莊園領主,提出德政以及減免年貢、夫役等要求。
抗稅在年輕的八世將軍足利義政當政后,愈演愈烈。
室町幕府的統治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連費亦應都看出來,倭國要大亂了。
不僅僅是關西、關東的爭鬥,這些愈演愈烈的民變,也是室町幕府的催命符。
享德土一揆,就是眼下室町幕府的心腹大患,這位享德土一揆不滿足於簡單的、泛泛之談的德政,而是要求頒布細則,這人並不是簡單的泥腿子那麼簡單,而是士族。
今參局無奈的說道:「眼下大明諸多市舶司嚴禁倭國商舶停靠,大明的商賈立刻將大明商路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這其中最大的一支船隊,就是費亦應。」
這是一種經濟封鎖,讓本就入不敷出的室町幕府,雪上加霜。
大明的商賈漫天要價,倭國商賈卻無法坐地還錢,這讓倭國始終處於極度的被動之中。
「薩摩的失敗,島津家是可恥的!」足利義政一拍桌子,憤怒至極的說道。
足利義政自然是說的琉球國的事兒,眼下琉球諸島已經盡歸大明,即便是沒有水師,來自占城等地的糧食,再也運不到倭國了。
萬國津梁之地,被大明收入囊中,這對倭國的打擊實在是太沉重了。
「島津相州家當主,島津又三郎被生俘押解大明,島津相州家家臣團,包括侍組、三手組、三扶組和足輕盡數被消滅了。」今參局嘆氣的說道。
萬國津梁對大明重要,對倭國也極為重要,一旦被旁人佔據了琉球群島,倭國就變成了實質上的孤島。
島津家在琉球喜界島的經營,旦夕之間毀於一旦,今參局得知消息后,幾天幾夜沒合眼,可是也毫無辦法。
「唉。」足利義政毫無辦法有些頹然的拿起了佛珠,內心不寧的時候,求諸於神鬼,幾乎成了足利義政的本能。
今參局一把奪過了足利義政的佛珠,憤怒的說道:「你是室町幕府的八世征夷大將軍,遇到事情,躲在佛祖的庇佑之下嗎?」
「日野家的日野富子,居然留在了大明,不肯東歸!」
今參局還以為足利義政要勵精圖治,重新梳理政事,要她不要搔首弄姿。
可是求諸於神佛,能解決問題嗎?
日野富子留在大明,這代表了倭國士族的態度,倭國士族已經不信任室町幕府了。
所以足利義政這個軟弱的性子,讓今參局非常不滿。
求諸於神佛,解決不了眼下倭國的任何問題!說自己成丁了。
「我又能如何呢?」足利義政抓住了佛珠,看著今參局認真的問道。
今參局的心情很差,一甩手,站起身來說道:「念吧!念吧!」
她離開了銀閣寺正殿銀閣,她的木屐踩著夕陽,照在了錦鏡池的波光粼粼。
銀閣寺依山而建,在月持山下,有道場、書院、庫里、本堂、東求堂、銀沙灘等地。
東求堂和面前的銀沙灘都在錦鏡池旁,唐興正靠在椅背上,手裡握著魚竿在釣魚。
今參局沒有用價碼去束縛,並沒有做交易,而是簡單的將唐興留下,然後給了唐興極高的許可權,給了他大老的信牌。
除了足利義政所在的銀閣唐興進不去,這倭國,唐興哪裡都去的。
今參局坐在了唐興旁邊的榻上,一甩木屐,一隻木屐居然掉到了錦鏡池之中,她滿是慵懶的靠在了榻上,依舊是氣呼呼的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
「怎麼了?」唐興又甩了一桿問道。
「還不是將軍?他整日里只知道念佛,念佛,整個倭國什麼模樣?他念佛能念出什麼?氣死我了。」今參局不滿的說道。
今參局很累,又沒地方去說,這唐興就成了她的訴苦的對象。
唐興已經換了身衣服,穿了一身黑色的縫腋袍,這衣服極類唐裝,但是也是不倫不類。
可穿在唐興身上,又憑白多了一股沉穩的氣質。
「大老。」今參局靠在榻上,甜糯糯的說道。
唐興嗤笑的說道:「起開你的臭腳,新換的衣服。」
「哪裡臭了?大老對妾身不感興趣嗎?還是我不好看?那些個臭男人看到我,可是走不動道呢。」今參局依舊滿是媚笑的問道。
大老是唐興現在在倭國的職位,這職位沒什麼權力,只是身份極為尊貴,很契合唐興,因為很自由。
「又不是蕩婦,裝又裝不像,收收你那副模樣吧。」唐興不在意的說道。
今參局依舊靠在榻上,奇怪的問道:「哪裡看出來的?」
「蕩婦是不會懷孩子的。」唐興嗤笑一聲,猛地一拉杆,掉到了一條鯉魚。
「意外嘛,這樣不是更有趣嗎?」今參局眼裡帶著水光,看著唐興。
今參局痴痴的笑著,咬著指頭說道:「我可是將軍的乳母,實際上的妻子,現在還有身孕,這不更有趣了嗎?」
「沒勁,有事說事。」唐興絲毫不為所動的說道。
今參局伸了懶腰,輕聲說道:「沒什麼事兒,我木屐掉水裡了,你待會抱我回堂,好不好呀?」
「故意氣你的將軍?」唐興掛好了魚餌,這錦鏡池的魚還是蠻多的。
今參局看了一眼夕陽中的銀閣說道:「他就喜歡這個啊,看我在勾三搭四,我勾的人越多,他就越開心。」
唐興又用力的拉起魚竿,悶聲笑著說道:「雖然我不懂,但是大為震撼。」
「說正事吧。」唐興再次下鉤。
「享德土一揆,一個民變的頭目,你幫我殺了他。」今參局輕聲說道。
唐興倒是知道這個享德土一揆,他點頭問道:「好處呢?」
「沒有失去就沒有獲得,想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
「我自己。」今參局用手指摁了一下嘴唇,滿是妖媚的說道。
唐興撇了一眼今參局,搖頭說道:「你?不值。」
「你!」今參局猛地坐直了身子,又靠在了榻上,想了想說道:「亨德是赤松家的狗,你殺了他家狗,他家裡的銀礦歸你了。」
唐興點頭說道:「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