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二章 承認問題更需要勇氣
康國實際上的王、咨政大夫、大明的康國公王復,正在用一種軟武力的手段讓肉食者們,『自願』獻出他們的土地,並且將手中的權力交出來,安安穩穩的當個任人宰割的富家翁。
畢竟連看門的鐵林軍制度都建立好了。
那為何康國的肉食者們不團結起來,推翻王復對康國的統治?
甚至,都不需要造反,只要將也先從蘭宮裡請出來便是。
也先的二兒子阿失台吉失德?也先沒有了繼承人?這些都不重要。
可以從伯顏帖木兒的四個漢姓兒子里過繼一個到也先的名下,充當繼承人。
之所以這些瓦剌、韃靼、烏茲、突厥諸部的肉食者們,仍然來到了撒馬爾罕,參加這場不懷好意的大宴,完全是因為康國這片土地上,大部分的人,已經受夠了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
連作為肉食者的諸侯們,都無法保證自己能夠看到明天的黎明,那普通人,生活應該是如何的凄風苦雨?
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康國地面上亘古以來似乎都是如此,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絲破曉的曙光,他們自然不願意放棄。
春秋戰國、秦漢,近千年的鬥爭,才徹底杜絕了裂土分封,亂了近千年,鬥了近千年。
而撒馬爾罕這個地方,自從建城至今,一直亂到了景泰年間,亂的時間已經足夠久了,可這裡只有征服者,沒有統治者,亂了如此這麼些年,但是因為文化缺失,並沒有產生像樣的大思辨,始終沉淪在地獄中苦苦掙扎。
宋太祖趙匡胤為何能夠結束黑道政治的五代十國,最終定鼎江山之後,杯酒釋兵權?
也是因為五代十國足夠的黑暗,黑暗到在其中掙扎的軍頭,也願意結束這糟糕的時代。
正如王復在大宴上的第一句話,想多吃點無可厚非,想砸鍋,絕對不行。
大家都是來撒馬爾罕進城討飯的,吃多吃少,而不是不吃。
在確定了鬥爭第一個前提之後,王復開始宣講自己的政令,這是他精心準備了數日的宣講。
「諸位,今天對於你們,對我,對於康國所有人,都是一個神聖而莊嚴的日子,我肯定,所有人都期待我今日的宣講,如同康國的局勢一樣坦率而果斷。」
「現在,正是應該最坦率的、勇敢的說實話的時候,我們不必畏首畏尾,不必欲蓋彌彰今日之情景。」
「承認問題,有的時候,比問題本身更加重要,這需要極大的勇氣,因為一旦承認,就必須做出抉擇。」
「在混天度日和革故鼎新抉擇。」
王復停頓了一下,承認問題,就是承認目前的現象、現有的政令已經出現了問題,那麼就要對問題進行分析,找到原因,而後,做出改變。
任何的改變,都會觸及到一些人的利益,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選擇混天度日得過且過,就是相信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孫自有兒孫智,將動搖國本的問題交給後人,可是冗疾冗疾,越冗越疾,久病難醫,這兒孫的才智如同天山那樣的雄偉,也無法枯骨生肌,起死回生。」
「選擇勵精圖治賡續前行,就是相信我,相信我們自己!我們聯起手來,讓康國真正走上一條康庄大道,去改變這糟糕透頂的腐朽!」
「我們有什麼問題?」
「有人要說了,我們剛剛拿下了赫拉特,我們在南邊擁有了山脈的庇佑,在北面,我們有一望無際的大漠去保護,在東方是鞭長莫及的大明,繁忙的貿易帶來了充足的財富,唯有西側仍有奧斯曼王國,可是奧斯曼王國的目光也在向西看去。」
「似乎如此,我們康國人,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真的可以嗎?」
「們心自問,在座的諸位,你們問問自己,真的不擔心嗎?不擔心自己拚命爭來的財富、家人、部族,一切的一切,因為陰謀頃刻之間,化為了草原上的一縷青煙,消失不見嗎?」
「當然擔心,否則你們不會來到這裡,聽我廢話。」
「康國的課稅在增加,康國的百姓在受苦,康國的勢要豪右們收入在減少,我們的貿易增長陷入了停滯,鈔關收稅在降低,工坊如同秋後的草原一樣在枯萎,耕地上的作物找不到銷路,牛羊腐爛在曠野之中也好於驅趕到市集售賣,千家萬戶的積蓄如江水般一去不回,孩子因為一口糧食飢腸轆轆餓殍廣眾。」
「很多人都在奇怪,我們康國明明剛剛擴土,明明和大明的商路暢通,我們康國也沒有遭受嚴重的水澇乾旱蝗災,明明一切的一切都在變好,可是我們卻始終活在惶惶不安之中。」
「為何?」
「我們為何惶恐不安,惶惶如喪家之犬?」
王復停頓了一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思考這個問題的原因,即便是他的這番精心準備的話,能讓一個人陷入了思考,那也算他沒有白費功夫。
但很顯然,作為康國實際的王,甚至連也先也多番避讓的王,王復的話,還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思考。
這就足夠了。
王復振聲繼續說道:「其實很簡單啊,因為我們在自己殺死自己。」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我殺了我自己這個答桉宣布之後,便讓整個清御殿內議論紛紛,這個答桉如此的出乎意料,卻在情理之中。
王復手向前伸,向下壓了壓,止住了清御殿的人聲鼎沸,才繼續說道:「是我們自己殺了自己嗎?答桉諸位自己自然可以分辨。」
「下面我代表咨政大院宣讀提議。」
「我提議,在撒馬爾罕設立官邸,在康宮附近營建,台吉、特勤、鄂托克、哈乃菲,皆可移居此官邸居住生活,我已康國公爵位起誓,這官邸絕非牢籠,若是牢籠,我也關了我自己。」
「我提議,統一兵制廢除私兵,康國上下分為三大都督府,節制內外諸軍事,權不專於一司,事不留於壅蔽,即波斯都督府、安西都督府、金山都督府,以撒馬爾罕大營為中軍班直。」
「我提議,屯田耕戰,康國上下百姓,平時為民戰時為兵;寓兵於農兵農合一;農隙訓練戰時從軍。參戰軍備、馬匹等一應由都督府提供,壯者可遴選入都督府。」
「我提議,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量同度,罷其不與漢車、漢文、漢倫、漢量不合者,以便康國內外上下之便,設府州縣學,以興文教。」
王復講完了自己四個提議,分別抄襲了大明當今皇帝官邸法、大明太祖高皇帝五大都督府軍制、抄襲了商鞅屯田耕戰、抄襲了始皇帝的四同天下。
除了要擔心大明當今皇帝朱祁玉問他交涉版權的問題,其他都已經作古,完全不必要擔心。
至於大明當今陛下找王復交涉版權問題,大不了多磕幾個頭就是了。
伯顏帖木兒站起身來說道:「我贊同康國公的提議。」
伯顏帖木兒是瓦剌眾多台吉的話事人,比如伯顏身後坐著的就是隔乾颱吉和答亦,兩個人面色如常,顯然是早就交流過的。
伯顏的四個兒子都是漢姓,而且稽戾王朱祁鎮被俘的時候,是伯顏一力保全,而後伯顏更是把自己的女兒莫羅嫁給了稽戾王,至今莫羅和她兒子還在稽王府住的好好的。
嚮往文明和開化,不是什麼錯誤。
也先的漢字寫得就比脫脫不花還要好,因為也先的娘是蘇州漢人。
也先甚至還不如王復更了解成吉思汗法典,也先也壓根沒讀過成吉思汗法典,當初康國初建行制的時候,王復根據成吉思汗法典進行了改編,結果也先要求王復依據大明律去修改。
成吉思汗早就作古,如同烈日的大明,驕陽似火如日中天。
哪個好用,也先清清楚楚。
瓦剌人並沒有恩封,這也是當初拿下撒馬爾罕籌建康國之後定下的規矩,所有的瓦剌人都是貴人,並且不和當地人同住,所有的瓦剌人都沒有封地。
「康國公是個讀書人,說話就得咬文嚼字,否則就是有失斯文,我是個大老粗,我來說幾句。」伯顏帖木兒環視了一圈,才開口說道:「看看你們,現在一個個都人五人六的,這衣著打扮,穿金戴銀紆青佩紫,個頂個都是貴人了,一個個王子、特勤、哈乃菲叫著。」
「康國沒有之前,你們、我們,都是什麼?」
「土匪!」
「死了埋到土裡都沒人到墳頭燒紙,只會有人挖墳掘墓把我們的屍首拉出來鞭屍的土匪!」
「你們會治理地方嗎?有那個本事嗎?看看你們一個個的,那個誰,別往後縮脖子,烏茲賀耐部哈乃菲霍克,就是你,上個月你把你們賀耐部六萬隻羊給賭輸了!」
「粟特人開的賭坊你也敢進,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夠了!那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你信不信你今天出了撒馬爾罕,明天就被人砍了腦袋被野狗叼走?」
「你們再想想,你們平日治下究竟什麼模樣?咱別的不說,就咨政大院堆成小山的政疏,哪一件,哪一樁,不得康國公給你們處置?」
「康國公整天乾的做多的事兒,就是追在你們屁股後面,給你們擺平那一腚的爛事!爛得比臭狗屎還爛的事!」
「康國公是你們爹啊,什麼事都要管!你看看你們自己的德行,連遷個墳頭都能打死五百多人,打赫拉特還沒死五千人呢!」
「一群草包,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那個瓷器活兒,給你們治理下去,康國上下遍地都是賊窩!」
「再說了,贊成了康國公的提議,你們就是真正的勛貴了,就撒馬爾罕大學堂,你們兒孫作為勛貴子弟,大學堂還不給你們開個門?這學到了本事,再去治理,不一樣嗎?」
「我的話說完了。」
伯顏指著台下的一群肉食者們的鼻子,一頓狂噴,多大本事就干多大事兒,是伯顏的座右銘,他沒能力成為康國的王,壓根就不去爭搶,夾在也先和王復之間搶王位,那跟虎口奪食有什麼區別?
阿史那合霍站起來說道:「我代表我們突厥所有特勤,同意康國公提議,我明說,我們鬥不過康國公。」
王復有九種辦法悄無聲息的弄死他們突厥人。
突厥人的生存法則,作為西進草原部落延綿不斷的圖舉人,他們可以信奉佛法,也可以信奉回回,更可以信奉景教,現在信奉大明禮教,不是理所當然?
哪個強,就信奉哪個!
烏茲人哈乃菲、碎葉大學堂祭酒月別站了起來,高聲說道:「我們烏茲人一如既往的支持康國公的所有決定,他是我們的雄獅,他劍指的方向,就是烏茲人前進的地方。」
月別有些無奈甚至有些幽怨,明明,一切是烏茲人先來的。
烏茲人在西域的情況最為特殊,他們人數眾多,可都是烏合之眾,在西域的生態鏈里,烏茲人就是被搶劫和奴役的生產者。
是王復,收攏了烏茲人,並且建立了烏軍團營,才讓烏茲人有了尊嚴,證明了烏茲人並不缺乏勇敢。
明明是烏茲人最先效忠的,明明是烏茲人最先給王復送了七十二個女子,明明是烏茲人從頭到尾、身體力行的支持康國公。
可到最後,康國公還是娶了阿史那合霍的女兒阿史那儀,並且生下了後嗣王永貞。
幾大勢力相繼表態之後,遷官邸之事,正式開始進入咨政大院議政落錘敲定。
王復還以為達成表面上的一致需要他付出更多的代價,比如說日後康國公的妻子只能從所有勛貴後人中挑選,達成姻親;比如說康宮的班直戍衛要這些貴族後人掌管等等。
宋太祖當年杯酒釋兵權就許下了兩個承諾,第一就是結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豐饌,歌童舞女,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第二就是『我且與爾曹約為婚姻,君臣之間兩無猜疑,上下相安』。
兩宋三百餘年,大宋皇帝近八成的皇后,都是將門所出。
王復面色平靜,他知道,這僅僅只是開始。
「王御史。」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打斷了王復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