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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章 有些事兒,不開始最好

  朱祁玉清楚的知道政治餘地的重要性,因為政治餘地有太多太多的好處了,學蘇穗宗那種全盤否決,會把大明帶到絕路上去,尤其是朱祁玉在大刀闊斧的對大明改革的時候。


  但是,有些問題,是不能講餘地的,比如里通外賊、通敵叛國、在大明的地頭上忽悠親王造反,每一條都是罪不可赦需要從重從嚴。


  朱祁玉本來打算讓蕭晅一死百了,但是連蕭晅的舉薦之人胡濙,都懶得為蕭晅求情了。


  若是事成,這將是大明第一個送入解刳院的正二品大員。


  朱祁玉思慮了許多,才開口說道:「朕仍然以為,應當斬首示眾,看看再說,他要是負隅頑抗,就送解刳院去,要是老實伏法,就誅了吧,讓襄王繼續督辦吧。」


  「陛下寬仁。」胡濙只能無奈的說道。


  陛下的心還是不夠狠,陛下已經被罵成了暴君,亡國之君,凌遲幾個朝中大員,那不是暴君應該做的事兒嗎?


  「畢竟,是朝中正二品的大員。」朱祁玉點了點桌子,最終還是沒有決定奔著送解刳院的辦,當然還是得看看拿了蕭晅之後的審訊。


  蕭晅要是搞什麼小動作,朱祁玉一點寬仁,真的只有一點點。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是法家至高無上的追求,可提出這個觀念的法家,在執行的時候,仍然只能讓他人代受刑罰。


  律法本身就不公平。


  襄王殿下拿到了陛下繼續督辦的敕諭,也就是說,蕭晅要辦,蕭晅的同黨也要辦,蕭晅背後站著的豪戶們,更要辦。


  得到了酌情偵辦的敕諭之後,襄王也是對著敕諭思索著查辦的力度,才通知了錦衣衛,準備拿人。


  朱瞻墡帶著一眾緹騎來到了官邸,找到了蕭晅的官邸,這是陛下在蕭晅進京之後,特賜正二品宅邸,屬於官邸內上好的位置。


  按照胡濙對蕭晅的安排,蕭晅年事已高,幹不了幾年就要退休,那姚夔就會接掌禮部,而蕭晅也能功成身退,死後配享皇陵,這是何等的殊榮?

  這官邸好久沒有這麼大的動靜,雖然陛下的鷹犬,被朝臣和家卷們戲謔為看門狗的錦衣衛,真的在看護著官邸,但是錦衣衛進退有據,官邸這十年來,一直風平浪靜。


  這麼大的熱鬧,自然有不少人在自家閣樓眺望遠觀,朱瞻墡和盧忠雖然帶了幾十緹騎,但是踏門侵戶的只有不到五人。


  「我家老爺知道諸位要來,請諸位到正廳稍待。」門房倒是不卑不亢的打開了門,蕭晅也沒有帶著家丁負隅抵抗,而是選擇了束手就擒。


  在官邸鬧起來,不體面,更有辱斯文,蕭晅到底是讀書人,就是要走,也要走的體體面面。


  朱瞻墡走進了蕭晅的官邸之內,在正廳等了片刻,就看到了蕭晅拿著一個賬本,而身後帶著幾個家僕,抬著數十個箱子。


  「拜見襄王殿下,襄王千歲。」蕭晅行禮,他還沒有被敕諭剝奪官身,那就還是大明的禮部尚書。


  「看來你是早有準備了。」朱瞻墡語氣不善,這就是個徹頭徹尾、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蕭晅長相頗有正氣,雖然老邁,看起來卻不失風骨,就是這麼個人,從入京開始,從彈劾、誇耀李賓言開始,這一切一切背後的元兇和主謀。


  蕭晅面色略微有些痛苦,俯首說道:「不瞞殿下,在陛下敕諭讓襄王殿下主持的時候,臣就知道到時候了。不,確切的說,當初開始受賄之時,臣就想到了今天,此情此景。」


  「既然知道!為何仍不思悔改,設下如此毒計,離間孤與陛下至親之情!既然知道為何要鼓雜訊勢,害孤二哥遺恨!」朱瞻墡怒不可遏的看著蕭晅,聲音極大的質問著面前的儒學士。


  蕭晅知道緹騎們尋他所為何事,也知道要面臨的什麼要的懲罰,更知道做這些後果,但是他仍然這麼做了,明知故犯,這是何其的可惡!

  蕭晅面色更苦的說道:「殿下,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陷了進去,這一陷進去,就是牛入泥潭,不由自主了,之前臣的主人是大明,後來啊,臣這主人就是一群眼裡只有錢,渾身銅臭味的勢要豪右。」


  「臣這些年一直活在惶恐之中,這臨到了,見到了殿下帶著緹騎過來,反倒是心安了幾分。」


  等死最是熬人,死是等死的解脫。


  當貪官會陷入一個循環之內,越是貪腐就越是惶恐,越是惶恐,就越發貪腐來一時滿足,撫慰這份惶恐,事後,便愈發悔恨和惶恐,就只能貪更多來滿足。


  人的私慾是無窮無盡的。


  就像地主們始終在兼并土地,就像勢要豪右家裡的銀幣幾十輩子都花不完,仍然在撈銀子。


  「你拿的什麼?」朱瞻墡略顯憤怒的說道:「你意識到自己做錯了,憑藉你為大明效力這麼多年,陛下還能把你殺了不成!」


  景泰年間畢竟不是洪武年間了,貪幾十兩銀子就被剝皮揎草,景泰年間的貪腐查的很嚴,但是正經因為貪腐死的官員其實並不是很多,多數都是流放,大部分都達不到被殺的程度。


  四川戥頭桉涉及到前戶部尚書張鳳的死,若不是引起了民變,也不會死的那麼難堪,最少也能得個體面。


  「殿下,還記得陛下當年在邸報上畫了四副簡筆畫嗎?就是一個貪官越貪越多,背後的手就越來越多,臣當初看到那幅畫,就像看到了自己。」蕭晅將手中的賬本遞了過去,這是他的罪證,不用緹騎們翻箱倒櫃,費盡心思去四處搜查了,他自己拿來了。


  朱瞻墡從羅炳忠手中拿過了賬本,翻開一看,眼睛勐地瞪圓指著賬本說道:「這這多?三百三十餘萬銀幣!你,你這也太多了吧!」


  朱瞻墡驚呆了。


  正統年間一年四省折銀不過才一百萬兩出頭,這蕭晅一個人就貪了大明三年的歲銀!


  這麼多的銀幣能養於少保的九重堂整整三千六百六十六年!


  胡濙家裡有三萬銀幣,胡濙都要稱讚兒子持家有道,覺得很是富裕,不用給兒孫們留下些什麼,他們能看顧好自己。


  這錢多到朱瞻墡都驚詫的地步,他襄王府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的現銀。


  這是何等的國之巨蠹!

  「所以說,罪臣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這裡面還不算那些古玩字畫的實物,以及各種塞到家裡來的妾室。」蕭晅面色苦楚的說道:「臣這些年其實頗為節儉,所得贓款,花銷不過百之一二,這些是一部分,其餘皆在京師別苑。」


  「待會兒走的時候,殿下差人帶走吧。」


  懊悔嗎?非常的懊悔。


  害怕嗎?非常的害怕。


  有用嗎?沒有用,該貪還是貪。


  蕭晅跪在地上,繼續說道:「罪臣當時聽說盧都督上奏說襄王殿下有把罪證帶回家的習慣,也多少猜到了是個圈套,但是思前想後,還是想看看,到底有沒有查到罪臣。」


  「現在想想,不是這次也是下次,這次查不到罪臣的頭上,下次鍘刀該落下也會落下,早晚的事兒。」


  朱瞻墡將賬本交給了盧忠,他只是和盧忠在演戲,他並沒有違反錦衣衛條例,把罪證帶回家的習慣。


  「你知道你要面臨的懲罰嗎?貪腐加上通敵大罪!」朱瞻墡指著蕭晅厲聲問道。


  「知道,要送解刳院。」蕭晅跪在地上沉默了許久才說出了這句話。


  朱瞻墡勐地站了起來,憤怒無比的說道:「陛下寬仁,讓孤酌情偵辦,知道什麼意思嗎?」


  「就是不要牽連廣眾,不要泄私憤隨意牽連,對你,陛下也是網開一面,斬首示眾,一死百了!」


  「你知道為什麼嗎?就因為你是大明的正二品大員,是我大明的明公,是我大明的臉面!臉面你懂嗎?你不懂,你要是懂,能犯下如此大錯?」


  「這就是你們口口聲聲的暴君!亡國之主!」


  「看看你們,再看看陛下!深受皇恩,不以國家社稷為重,為了一己私利,至國家公利不顧,什麼東西!」


  「這…」蕭晅抬起了頭,震驚的看了一眼朱瞻墡,而後低下了腦袋,顫抖不已的說道:「罪臣,罪該萬死啊!愧對聖恩,愧對陛下,愧對天下,罪臣,罪該萬死。」


  朱瞻墡一甩袖子,憤恨無比的說道:「押走!」


  「把銀子也一併帶走!」


  停在蕭晅京師別苑的馬車,排了兩條街,才把蕭晅府中的銀子全部抬走。


  正如蕭晅所言,他真的很是節儉,這贓銀點檢之後,剩餘了三百二十九萬八千四百三十二餘現銀,有銀錠,也有銀幣。


  蕭晅自己主動承認不僅僅有賬本,還有一本日記手札,將這些年,什麼時候,因為什麼事兒,收了誰多少東西,又為這些銀錢財貨辦了多少事兒,用了多少力氣,一起辦的還有誰,都寫的一清二楚。


  錦衣衛照著日記手札審訊了一邊,都需要細細查補,防止蕭晅在胡亂攀咬,但事實證明,蕭晅在主動交代,並沒有遺漏的地方。


  甚至還有一些因為經年已久,根本無法查辦的事兒,蕭晅都交待的一清二楚。


  大明景泰十年的最後一次廷議,就是議蕭晅大桉,二十七位廷臣,二十六位都到了,蕭晅人在詔獄,已經沒辦法參加廷議了。


  特別出席的還有襄王朱瞻墡,以及太子少師胡濙,二人是跟著陛下一起來的文華殿,朱瞻墡是督辦此桉之人,文華殿在朱瞻墡監國的時候,朱瞻墡也常來。


  而胡濙過來,蕭晅是他推薦的人,他自然要參加這次的廷議,蕭晅倒了,這禮部的一些事,他還得照拂一二。


  「諸卿請坐。」朱祁玉環視了一圈,正色的說道:「前些日子蕭晅還在這裡,為朕張羅著北伐事由檄文,看著是忠臣賢德,沒想到私底下居然是這般模樣。」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朱祁玉這句話,如同一陣刺骨的寒風掃過了整個文華殿,桌上稽戾王那被燒毀了半面的龍旗大纛,都看起來刺眼了許多。


  陛下許久沒殺人了,朝臣們都忘記了陛下這亡國之君最開始的由來,就是親手殺了自己的兄長,大明的前任皇帝得來的。


  陛下是個極其暴戾的人,這才陛下本來的面目。


  商輅猶豫了下,硬著頭皮說道:「陛下,臣倒是以為,蕭晅認罪伏法如此順當,也未作什麼抗爭,不如八議其賢、功?」


  商輅這話必須要說,太常寺就是干這個活兒的,明知道可能會忤逆陛下,他也要講出來。


  「臣本來建議陛下把蕭晅送解刳院的,陛下不肯,只是斬首示眾,商學士,陛下已經很寬仁了,怎麼商學士的意思是,讓陛下寬縱?」胡濙立刻睜開眼,平靜的說道。


  「送解刳院?」商輅勐地坐直了身子,往後仰了仰,驚駭無比的看著胡濙。


  果然最狠辣的還是胡濙,為了撇清自己的關係,居然要把自己舉薦的蕭晅送解刳院里以證清白,那送解刳院里,連祖宗十八代的問題都會交待的一清二楚。


  「陛下不肯,陛下覺得將蕭晅死的影響降到最低,最好不要過年,從速從快,這樣對大明最好。」胡濙解釋著陛下這麼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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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正二品的倒台,那可不是一家倒霉,是一整片的官吏跟著倒霉,涉及到的利益團體極大,若是真的把蕭晅送到解刳院里,圍繞著這個展開長時間的朝堂狗斗,才是對大明最大的戕害。


  「斬首好啊,斬首好,臣沒有什麼疑問了。」商輅見狀,也沒有什麼抵抗,給他個台階他就下,不在上面站著。


  提議蕭晅走八議流程是太常寺的職責,他盡忠職守,可只能做到這個份上了,做再多那是絕無可能了。


  進詔獄沒問題,於少保都進去過。


  但是要看因為什麼問題進去了,要是****,那就需要積極進言搭救,若是貪腐、挑唆親王謀反、里通外賊,這就是罪不可赦該死之人。


  不是每個人都是進獄系人才的。


  「朕來講兩句吧。」朱祁玉頗為嚴肅的說道:「皇叔在提審蕭晅的時候,朕其實在側室旁聽了,他其實早已悔恨,但是已然悔之晚矣。」


  「戒賭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賭,有些事兒,只要一開始,就只能永墜阿鼻地獄了,那就是個出不來的圈套,希望諸位愛卿,能夠共勉。」


  「謹遵陛下聖誨。」諸多臣工恭敬無比的說道。


  「好了,現在開始廷議北伐之事吧,蕭晅這事兒,莫要再說了,朕意已決。」朱祁玉萬萬沒想到,朕意已決這句話有一天得用到寬宥罪臣這件事上。


  到底,朱祁玉沒有把蕭晅送到解刳院去。


  于謙欲言又止,最後沒有說話,他其實更贊同胡濙的說的那般,送解刳院,但是陛下已經決定了,不是什麼大事兒,沒必要爭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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