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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章 《陽春》 《白雪》和《下裏》 《巴人》

  這曲中院最新選出來的花魁,進了李賓言的門之後,拐了個彎兒,就進了一輛馬車,而後直奔鬆江府織造局而去。


  李賓言本來打算安排花魁住下,明日再做安排,但是這走了兩步,便覺得不妥,決定連夜把花魁送到織造局去,給黃豔娘這個織造局秀娘安排。


  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


  若是日後有人借著這個由頭彈劾他李賓言的時候,李賓言是人證物證俱在,不怕自己會落馬,為了保險起見,還專門喊了楊翰這個錦衣衛辦這事兒。


  李賓言要釣魚,這花魁還不能露麵,楊翰也就隻好把花魁帶回了自己的宅院。


  這有道是‘走路有驢,桌上有魚’,黃豔娘知道楊翰今晚要回來,便早早的弄了道清蒸鬆江鱸魚在鍋上騰著。


  這鬆江的鱸魚有個典故。


  話說這三國時候,曹操大宴賓客,唯獨這桌上缺了道魚,三國的神仙左慈,在牆上花了幾條魚,輕輕一吹,這魚便從牆上掉了下來,活蹦亂跳,正是這有四道腮的鬆江府鱸魚。


  黃豔娘聽到了馬聲律律就出門迎接,趕巧就遇見了這楊翰和花魁站在門前。


  黃豔娘一看這架勢,麵色立變,她一端架子,便走了上來,皮笑麵不笑的說道:“喲,這是怎麽了?惹了風流債,就帶回來了?”


  “幾個月了?”


  當初是這濃眉大眼的北方壯漢楊翰,硬生生的撕扯擠進了她的生活,這才幾天,便膩了,新歡養在外麵還不行,非要帶回來,黃豔娘一時氣急。


  楊翰聽聞此言,雙手環抱,抬著頭,隱著笑意,一言不發。


  鵝蛋臉的花魁有點懵,她完全不知道李賓言把他送到了哪裏,愣愣的回答道:“姐姐說笑了。”


  黃豔娘用力的端著架子,繞著這花魁看了一圈,越看越氣!


  這眉眼、這樣貌、這身段,別說在鬆江府,就是在整個大明,都是數一數二。


  “書裏爬出來的狐狸精,一股的騷味。”黃豔娘掩著鼻,滿臉嫌棄的說道:“進了府,別折騰,要不撕了你這層狐皮!”


  黃豔娘借著花魁的胭脂水粉的味道,罵了一通,打一開始就以為這狐媚子是楊翰養在外麵的小妾,若是難看些或者普通些,黃豔娘還說不出這麽難聽的話來。


  可這花魁那是銀子堆出來商品,一顰一笑都是風情,這一下子就讓黃豔娘這個半老徐娘給破了功。


  花魁低眉順目,不敢頂嘴,她現在壓根就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還以為鬆江巡撫李賓言把她給送人了,這哪裏敢回一句重話,隻能怯生生的說道:“姐姐教訓的是。”


  這柔柔弱弱的聲音一出,更是讓黃豔娘氣的七竅生煙,越發顯得她這個妻,小肚雞腸,終於收斂了幾分脾氣問道:“叫什麽?”


  “宋喜,姐姐可以叫我喜兒。”名叫宋喜的花魁語氣裏帶著幾分甜膩和撩人心尖的蕩漾。


  楊翰玩夠了,趕忙拉著黃豔娘解釋了幾句,黃豔娘這才知道這女子到底是如何。


  “李巡撫安排這花魁入織造局,他要打窩釣魚,這花魁就是個引子罷了。”楊翰介紹了完這女子的來曆,看著滿臉尷尬的妻子,終於笑出了聲來。


  黃豔娘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這楊翰在故意逗她,她壓低聲音滿是不忿的說道:“不早說。”


  “這不是你沒問嗎?”楊翰嬉皮笑臉的應著。


  “我不問你就不說嗎?鬧了這麽大的笑話!”黃豔娘越想越氣,伸出手在楊翰腰上嫩肉上用力一擰,一股殺豬叫的喊痛聲不斷傳來。


  楊翰沒惹這黃豔娘之前,壓根不知道這女人擰腰肉,比萬箭穿心還要疼,他麵目猙獰的說道:“疼疼疼!娘子饒命!”


  這花魁宋喜是煙花世界裏撕出來的狠角色,想當二十裏舊院的花魁,那必然是七竅玲瓏心。


  她稍微打量了下這楊翰的穿著和腰牌,就知道了這人是南京鎮撫使、南京錦衣衛右都督楊翰。


  楊翰這腰間束帶乃是金扣,這可是從三品以上才能配的,宋喜見都沒見過,也隻是聽說過。


  最關鍵的是,楊翰肩袖的上端和腰下也均繡有麒麟紋,左右肋下,各縫有一條本色製成的寬邊,這在衣服上被稱之為“擺”,在江南地界上,能這麽穿的隻有楊翰了。


  宋喜沒聽到楊翰和黃豔娘的悄悄話,她以為是被李賓言送給了楊翰,隻能說一聲身不由己,道一句陰差陽錯。


  這李賓言是攀不上了,那攀上這麒麟郎也是絕好的。


  宋喜被送到了客房之後,就開始對鏡梳紅妝,隻盼著自己這俊俏的模樣,能留得住楊翰幾日的溫存,即便是沒有什麽名分,收留她,她也會感恩戴德。


  結果等了一夜,楊翰都沒到客房來看她一眼,宋喜悲從中來,怕是又要被人送走了。


  一連數日,除了有人按時送飯,宋喜也沒有被為難,居然就這麽安穩的住了下來。


  這一日門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宋喜稍一打聽才知道是這鬆江府城內解了坊禁,鬆江府沉睡了月餘,終於抻著懶腰醒了過來。


  宋喜被一人帶到了正堂,見禮之後,黃豔娘打量著這姑娘。


  李賓言和楊翰這些個男人,打算把宋喜送到織造局,覺得是個營生,但是黃豔娘本身就是織造局的秀娘,知道織造局的苦楚。


  黃豔娘看著宋喜那雙蔥白細膩的手,弱不禁風的身段,欲語含羞的麵龐,搖頭說道:“你眼下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路是隨我去學織造局的活兒,不敢說大富大貴,但是保你不會缺衣少食。”


  “第二條路就是回你的書寓,繼續做你那曲中院頭牌花魁去。”


  “織造局的苦楚,想來你也有所耳聞,不是你那陽春白雪的地方,給你兩日,認真思量,給我答複。”


  《陽春》和《白雪》是先秦楚國時候的高雅複雜的歌曲,整個楚國會《陽春白雪》的大約隻有數十人,而《下裏》和《巴人》則是楚國通俗簡單的歌兒,傳唱甚廣。


  這邊有了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的對比,大約和後世和咖啡高雅,吃大蒜低俗類似。


  二十裏舊院什麽生活?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彈彈琴,唱唱曲,附庸風雅,劈個叉,就能撈到幾十銀幣打賞,唱個曲,無數人叫賀恭迎的地方,說是錦衣玉食也不為過。


  織造局的紡工織染匠那是短褐椎結,汗流浹背也賺不到幾個錢的地方,怎麽選一目了然。


  黃豔娘看宋喜那柔弱模樣,繼續說道:“李巡撫那邊也收了網,算是結束了,你回舊院也沒人會找你的麻煩,畢竟也是在右都督府住了半月。”


  宋喜攥著拳頭,她多麽一個機靈的人,這想了幾日,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這事兒多半是塵埃落定,她這枚棋子也算是棄子了,不會有人刻意為難她。


  尤其是黃豔娘提到了,宋喜在楊翰的府上住了半個月的時間,這是個靠山,若是她回去,真的有人為難,也可以求到這府上來。


  宋喜認真的思考了片刻說道:“我去織造局。”


  黃豔娘端著茶杯的手一頓,抬頭看了眼宋喜,思忖了片刻說道:“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這次宋喜回答的速度很快,絲毫沒有任何的猶豫。


  畸零女戶案之後,那些女戶安排到了各大織造局,什麽樣的生活,這些個煙花世界的女子再清楚不過,日子不苦,但也就是不苦,絕對不是舊院那種奢靡的生活。


  過去宋喜沒有選擇,現在她想活著。


  “陛下說!勞動使人自由!”宋喜漲紅了臉說出了這句話。


  這是一句口號,它的背後是大明財經事務專題會議,鹽鐵會議的一係列成果。


  口號是對成果的總結,這些成果大約包括了勞動的價值和意義,勞動可以發揮何種價值,朘剝和朘剝的必然關聯、勞動力的發展與競爭規律、勞動與關係等等諸多方麵。


  比如勞動與關係,根據邸報上的內容,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而勞動使人構建更自由的社會關係。


  宋喜過去在舊院書寓裏的社會關係是不自由的,她的賣身契壓在那裏,別人讓她做什麽,就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她都得做。


  比如拉李賓言下水。


  鬆江巡撫李賓言是個青天大老爺,鬆江府從過去的小漁村,有今日三城兩港百萬之眾的規模,李賓言有定策之功。


  宋喜不願意做,但是她能如何?

  她的生活如何的優渥,不過都是空中樓閣,都來自於別人的施舍,即便是用金子做成的籠子也隻是籠子。


  “你還看邸報呀?”黃豔娘一聽就知道宋喜大約是看了邸報,才會蹦出這麽一句話,而且並非臨時起意,隻不過是過去,宋喜她沒得選。


  宋喜的心湖泛起了一陣波濤洶湧,邸報是她最喜歡看的,裏麵有陛下的金玉良言,那些道理,是她黑暗中的燈塔,說那些道理的人,是撐著她的脊梁。


  凡,人君有動作,兆億庶眾鹹瞻仰,以為則,而行之也。


  宋喜臉色的紅潤蔓延到了耳根,她低聲說道:“我能去織造局嗎?”


  她希望自己有一天發光,能讓陛下知道她的名字,看到她的模樣。


  “能,明日送你去鬆江巾幗學堂。”黃豔娘又打量了一番,越看越順眼,這丫頭一點都不蠢,知道什麽才是正道。


  宋喜眉開眼笑的說道:“謝姐姐成全。”


  黃豔娘說的是去鬆江巾幗學堂,而不是織造局。


  鬆江巾幗學堂,是鬆江府新組建的女子學堂,一並的還有海事堂,講醫堂,布局和京師三學堂大同小異。


  但是鬆江府並沒有講武堂和講義堂,應天府也沒有,隻有京師才有講武堂和講義堂,這兩個學堂出身,那是天子門生,其他的學堂頂多算是分科治學。


  去織造局隻是學織造,去巾幗學堂,是去學習,日後的路更寬更好走。


  黃豔娘本打算送宋喜去織造局,越看越喜歡,索性送她去了巾幗學堂。


  天,不潤無根之草;道,隻渡有緣之人。人不自救,天也難佑,在煙花世界的那個大染缸裏,宋喜還能讀讀邸報,不算無根之草,更不算無緣之人。


  既然宋喜自救,黃豔娘也樂得送宋喜一份人情。


  黃豔娘不知道,邸報是宋喜在舊院書寓裏唯一的光,宋喜最喜歡那句:【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那是她咬著牙活著的勇氣。


  而此時的李賓言正準備出海去,他要去琉球那霸港監斬。


  琉球郡縣化並不是很順利,派出去的第一批官員,以為隔著海,便百無禁忌,做的事兒過了頭,被離線製琉球國王尚泰久告了禦狀,調查清楚之後,李賓言要去趟琉球首裏府主持公道。


  永樂年間,英國公張輔兩次平定了交趾叛亂,大明對交趾的郡縣化同樣是失敗的,尤其是遷都之後,橫征暴斂,最終對交趾郡縣化失敗。


  張輔征安南,立交趾布政司,當時的監軍太監馬琪,說張輔選取交趾土人中壯勇者為圍子手,意圖不軌,說交趾布政司使黃福‘有異誌’。


  當馬琪嫉賢妒能,排擠了張輔和黃福二人離開交趾之後,獨斷專權,開始橫征暴斂,弄的怨聲載道,戰亂頻發。


  大明對交趾郡縣化失敗的原因是多方麵的,頗為複雜,但這個監軍太監馬琪的無能,是其中重要的一方麵。


  大明對琉球的郡縣化一切順利,嶽謙、袁彬、季鐸、陳福寅、唐興等人才離開了琉球,這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琉球郡縣化出現了和當初交趾郡縣化一樣的問題。


  李賓言這頭剛收網,立刻就得前往琉球。


  此時的新港碼頭外的海麵上,有五桅寶船三艘、三桅船舶二十餘艘,戰座船百餘艘,大明水師愈萬眾。


  這次出海前往琉球,即是前往琉球主持公道,同樣也是一次剿倭軍事行動,如此規模的水師,從鬆江府新港出發,前往琉球那霸港,本身也是一種武力宣示,宣揚國威。


  同時警告琉球島內島外覬覦窺伺之人,不該伸的手不要伸,萬國津梁是大明的,也隻能是大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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