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獎賞(下)
“當然,也不是真吃,隻不過他們長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他們的修煉便會麵臨著一個關卡,需要吸取大量的日月之精才能進一步成長,這個過程,在你們凡人眼中看來,就跟月亮或者太陽被吃了一樣——最初走上修真之道的那些人,便是模仿這些妖物們的行為,這才成就了這人上之人,也就是仙……”
“原來如此……”單烏露出了有些恍然的表情,還想問一問所謂的修真之道,文先生卻住了嘴,隻是但笑不語,單烏無法,隻好換了話題,於是在想到了地府外麵那流動的熒光,以及試煉之地裏那些酸水之後,單烏忍不住就又問了一句,“那這隻天狗,現在還算是活著的麽?”
“若就一隻天狗而言,已經是死了,不過留下來的這些部分,多少還有些活力存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而像天狗這種天生奇獸,肉身的生命力無比磅礴,再加上秘法煉製,所以流逝起來,便也更為緩慢。”
“原來如此……”單烏隻能重複著這麽一句,他想起了那些被自己的血弄得不死不活的人,可是仔細對比著一想,又覺得無法解釋——在楚江王手底下的時候他早就驗證過,同樣是用刀砍下腦袋,一條狗會垂死掙紮的時間,可比一個人要長上一些的。
“所以,如果說陰曹地府是天狗的心髒,試煉之地是天狗的胃袋的話,那麽這天宮又是什麽?”單烏的疑問在肚子裏打了個轉,吐出來的時候,卻已麵目全非。
他還沒有準備好對文先生坦誠一切,哪怕他同樣認為這些事情文先生多半早已心中有數。
“沒看出來麽?這裏用的是眼睛。”文先生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單烏心裏轉過的這彎,仍是有問必答的和煦模樣,“當年我那師門,弄到這隻天狗之後,可是想方設法地物盡其用啊,可惜,那些相對比較能拿得出手的法寶陣盤,早都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麽多麽?”文先生突然話鋒一轉,回頭看向了單烏,問道。
單烏被文先生的視線看著一愣,隨即腦子裏便有各種紛雜的念頭竄了出來,塞得他雙眼都有些發直,終於,他到底還是抓住了一根小小的線頭:“文先生這種神仙樣的人物,本該是不用同我們這些凡人們打交道的……”
“我想想……文先生曾經立下過的其中一個規矩,這地兒不管是誰,隻要能完全壓服其他所有人,便能跟隨文先生做事,那麽文先生的種種安排,自然是為了挑出這個做事的人,而這個人,必須是個凡人,但也要是一個……能夠修真的凡人?或者說,至少得是一個能夠自發地向往修真之道的,這麽一個凡人。”
“不錯,你繼續說,我看看你能想到多少。”單烏的回答讓文先生讚許地點了點頭。
“文先生求道之心既然如此堅定,並且文先生重回師門既然不是為了緬懷一下時過境遷……那麽定然是有什麽可以襄助文先生修真之道的東西。”單烏的腦海中一句一句地回放著文先生說過的話,“文先生需要我去取什麽東西,這東西隻有凡人能取。”
“很好,你的資格足夠了。”文先生看著單烏,終於點下了頭。
而單烏也立即跪在了地上,對著文先生連磕三個響頭。
“有幸為文先生辦事,實在是單烏三生有幸。”
……
“我需要煉製一件法寶,而這件法寶需要收集足夠的天下龍脈之氣。”
“但是我想做到這些卻有一個比較麻煩的約束,因為修真界有一個默認的規矩,便是修真之人不能以超凡的力量直接介入凡人的世界,違背之人很容易便會招惹到那些自以為是的正道天師來替天行道,同時,也不能留下太重的因果被人追究,而如今這片地麵上戰事紛亂,龍脈四散,我若隻是被動地等待,隻怕又要等上百年,才能等到天下大定,龍脈歸一。”
“所以,我需要有個凡人來替我做這件事,而且這個凡人必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這樣他才不會有其他虛無縹緲的想法並為此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來,譬如想要建立一個能夠傳承千秋萬代的國家,想要顧忌這天下蒼生的性命,或者關鍵時刻舍不得這個舍不得那個……”文先生說著,便開始搖頭,“我本來以為挑出這麽個人來很簡單,卻沒想到一等就是十年。”
“這……”單烏一時也無法接話,如果他沒有理解錯的話,文先生的打算,似乎是找個聽話的人出來替他一統天下,於是單烏想了想藍公子那種風度翩翩的模樣,想了想那自己幾乎從未涉足深入過的富人們居住的地方,不由地就有些心虛了。
“我真的能做到?”單烏默默地問了自己一句。
而出乎單烏意料的是,雖然自己心裏的那聲回答又遲疑又微弱,卻是清清楚楚的一個“能”字。
當然是能的。
本來應該被活活燒死的,他重新活過來了。
本來是注定一輩子出不了那些江湖幫派的,他跳出來了。
本來沒人會信他這麽個毛頭小子能吃下這陰曹地府的,他也硬生生地吃下去了。
他的目標,可從來都是在九天之上的。
……
而更讓單烏的自信心更加蓬勃茁壯地成長起來的,是文先生接下來的話。
“告訴你件事,我想你聽了一定會覺得很痛快。”
“但憑文先生指教。”
“宋帝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這些人,在十幾年前,都是他們各自國家當中,被人認為是最有前途最有潛力成為一代明君的皇子。”
“啊?”單烏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向文先生,而後,兩人仿佛是有默契一般,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有沒有覺得很有趣?那些在凡人世中曾經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存在,到頭來,居然都栽在了你這麽一個小乞丐的手上——不得不說,就連我,當年都沒有想到會是這麽個結局。”文先生一邊說,一邊伸手將單烏給扶了起來,而後兩人一前一後,文先生帶著單烏,繞過了這處高台邊緣的樓梯,往那些亭台樓閣的更深處走了過去。
“十年前我見到這些皇子的時候,一個個意氣風發,都以為將來的天下必然在自己的手中,就算淪為階下囚了想的也是如何東山再起,而我剛好正想挑出個人來,所以我就給了他們一個機會……卻沒想到,十年,就這麽個方寸之地,就這麽幾個人之間的合縱連橫,他們居然都沒有一個人能夠定下局麵,反而一個兩個都認了命,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的雄心壯誌,心甘情願地困守於這一隅之地,更把我本想讓他們爭個勝負的試煉之行玩成了過家家的把戲……”文先生說著,而後下了評語,“有些人,注定隻能是一輩子凡人。”
“那麽,惡人穀又是怎麽回事?”單烏開口問道,既然宋帝王那些人的來曆如此不凡,能夠與他們形成牽製的惡人穀,又豈會是尋常人物?
“如果用朝廷給出的定義的話,這些人,叫做亂黨。”文先生解釋道,“世上惡人千萬,哪一個都不好惹,能成為惡人心中的招牌,可不光隻是作惡多端便能行的。”
“這些人的眼界雖然有些問題,但是有一點,他們卻比那些皇子們強多了——至少他們還有點血性,知道自己淪為了階下囚淪為了磨刀石,心裏還能懷著恨意,想著怎樣從我身上要回賬來……隻可惜,這樣的人,終究還是太過無用。”文先生的話沒有停,同時帶著單烏推開了一扇目前為止最為高大的拱門。
單烏這才發現,兩人居然進入了一處水晶的殿堂,周圍的鏤空的窗戶上,描繪的似乎是一些熱血征戰的圖案,有人騎在馬上作勢衝鋒,有人於人群包圍之中揮舞長劍,有人的頭顱被高高挑在了槍尖,有人卻豎起了一麵大旗站在了山巔……一條猩猩紅毯從門口一路延展到殿堂盡頭高起的台階處那皇座一般的椅子上,而紅毯的左右兩側,都是跪伏在地的美貌侍女,她們仿佛已經在這裏等待了千萬年,隻等著皇座主人的歸來。
眼前的景象讓單烏微微愣住了,連腳步也是一滯,可是看到文先生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甚至對楚江王等人的點評都沒有停下,便立即收斂了驚訝之色,快步地跟了上前。
文先生帶著單烏,一路走到了那大得幾乎都跟床一樣了的皇座的麵前,而單烏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跪在這皇座腳下的,那些被輕紗包裹的嬌柔弱小的正端著果盤端著美酒佳肴的身影,正是當初與碧桃同住一處的那些,幾乎是同樣無知同樣天真同樣單純的小姑娘們。
“坐上去吧。”文先生抬手,指著那皇座,對單烏說道,“這是楚江王要求的,也是她給你準備的最後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