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李天師
“李天師。”魏央站在司天院的觀象台上,皺著眉頭抬頭看天,語氣裏滿是沉甸甸的擔憂,甚至還有一些不甘心的抱怨之意,“我自問這些年來,聽從天師的意見,兢兢業業,寬宏博愛,也不再妄造殺孽,而我魏國的地域之中更是刀兵漸止,及至海晏河清,除了勝陽這個積年的陰煞之地,甚至可以說得上一句國泰民安——更何況如今藍英已經親至勝陽——卻又為何會有此等亂世傾覆的天象?”
“陛下這些年的作為,貧道自是看在眼裏,可以說,做為一個人間帝王,無可挑剔,但是……”站在魏央身邊的,是一個峨冠博帶仙風道骨的老道士,說起話來嘴唇都沒什麽動靜,雙眼半開半合,偶有精光閃現,長長的白眉毛甚至垂落到胸前,如果加個蓮花座再找個道觀一坐,妥妥就是太上三清之類有名有姓的神仙。
“還請天師指點。”魏央回過身,對這李姓天師躬身求教,很是謙虛的模樣。
“陛下還記得最初的時候,在中桓山中許下的承諾麽?”李天師的眼皮依舊沒有掀開,隻是微微掀動著嘴皮,提點了一句。
“這……”魏央一時有些竟有些愣住了。
坦白說,他的確是不怎麽記得了。
當年他帶著自己殘存的手下在中桓山中駐留,與其說是修生養息不如說是苟延殘喘,當時他在山裏頭憋得有些絕望了,所以曾在看到深山裏那個廢棄的山神廟的時候,心神恍惚了一下,於是說過一句:“天若有眼,山若有靈,還請指點我一條生路,來日江山定鼎,重掌乾坤,定當為神靈重塑金身,果品酒席,三牲六畜,甚至舉國香火,為神靈祭。”
他當初說這句話,多少也是絕望之際求個盼頭的心情,而這件事之後不久,他聽到了外頭動亂的風聲,於是帶著兵馬從山裏頭轉了出來,轉來轉去的時候,仿佛真是得了中桓山山神的護佑一般,無比巧合地遇到了李天師。
李天師有自己的名字,但是他從當初開始就自稱天師,這名號在魏央稱帝後便索性直接定下了,在魏央看來,李天師可以說是他能夠重掌乾坤的最大功臣,掐算天時,出謀劃策,運籌帷幄,助自己決勝千裏,戰事平定之後更是不求名利不求封王封侯,隻要了這司天院的差事——所以魏央一向十分看重李天師的話。
“原來如此,多謝李天師指點,看起來,得有一趟祭天之行了。”魏央的心思轉了轉,雖然他也有些疑惑李天師為何會知道自己在中桓山中所說的話,但是想到李天師那能掐會算的功夫,也就自己給自己找到了理由,當下便做了決定。
“到時候還需李天師指點一二。”魏央抬頭看了李天師一眼,又補充了一句。
“貧道自會為陛下盡心。”李天師上半身微微動了動,便算是領受了魏央的好意,“除此之外,貧道還想提點陛下一句,天災易過,人禍難防。”
“人禍?”
“那是自然。”李天師點了點頭,“這句批語,於陛下來說,象征的或許隻是內憂外患,但是對一些野心未死的人來說,這便是一個極好的借口——如此一來,不管這妖星究竟指的是何物,這天下隻怕都不會缺少自稱妖星從而蠢蠢欲動之人了,就算我推算出了真正的妖星所指,這些麻煩卻仍會接踵而至。”
“這才是真正的人禍。”李天師的語氣微微加重。
“受教了。”魏央對李天師行禮,他的眼裏閃過了一絲殺意,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麽人。
……
看著魏央逐漸消失在重重殿宇之後的身影,李天師抬頭看著天,一直半開半合的眸子突然睜開了,一道精光閃過,月亮的影子在他的雙眼之中一閃而沒,隨即李天師很沒有樣子抽動著鼻子,嘿嘿一笑,便從這觀象台上消失了身形。
而單烏正站在永安城不遠的一片矮山頭上,這山頭雖然不高,但是對於永安城來說,也算是一個居高臨下的位置,而更美妙的是,觀象台在永安城裏,突兀得仿佛是一座海邊的燈塔,抑或是一團棉氈之上獨獨插著的一根針。
所以單烏可以清楚地看清楚李天師的一舉一動。
看到李天師果然如自己所料一般追了出來,單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勾了起來。
文先生曾經告訴單烏:“李天師的那套劍法倒是有些來曆,不僅僅隻是凡人打架時候的招式套路,你若有機會,可以留心一二。”
單烏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本來就打算著與李天師單獨會上一會的,所以他才拋下王卅一等文先生允許他動用的助力,孤身一人偷偷摸摸地跑來這永安城,準備伺機而動。
然而就連單烏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半路上居然會因為心有所感引動了所謂晦月災年的異象,更因這天現異象吸引起了無數人的注意,甚至讓魏央因此開了殺戒——所以李天師必然會注意到單烏的存在。
而李天師如果真如文先生當日所言,與所謂的修真界頗有淵源的話,那麽他肯定會因為附近出現了這麽一個同路之人感到好奇,並會自覺地回避掉那些無知的凡人,親自出麵見上一見的。
——這是單烏的推測,至少目前看來,似乎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
而看著這永安城中萬家燈火,單烏的腦海中仍在反複回蕩著文先生曾經的說辭。
“你是不是覺得這魏國如今勢態不錯?”
“不光你覺得不錯,就連藍公子,你別看他似乎眼高於頂,其實他也是這樣覺得,所以他這一輩子的目標,到頂了也不過是對魏國的國君取而代之。”
“人的欲望無限,說起來倒是好聽,其實不過是因為自身的起點太低擁有的太少,真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沒有人是不能夠被滿足的。”
“魏國的國君似乎同樣也很滿足,至少看起來是滿足了,他現在隻想將自己的這一塊地盤長長久久地保持下去,日後傳給他的兒子。”
“可惜啊,魏國的這種勢態,要不了三年,就會重新劃為一片亂棋,這天下還遠未到太平的時候。”
“你說是藍公子,不,藍公子隻是對魏國這塊肥肉虎視眈眈的一隻狼而已,真正會將魏國推向崩潰邊緣的,是那個將魏央一路扶植上來的李天師。”
“果子成熟了,就可以開始采摘了,你現在出去,應該剛好能趕上他蠢蠢欲動的時機。”
“那位李天師的目的也是天下龍脈,不過他以及他背後那些人都沒那麽有野心,魏國這一片地域,於他已經足夠了,多了,就會把他們撐死。”
“哈,說起來那妖道的經曆卻也有些意思,曾經中桓山上有個小宗門,眼看著自己的山門日漸沒落,以前不如自己的,一個個也都風光發達了起來,於是他們急紅了眼,就想出了個主意,想要借著天下龍脈的加持,改一改自己宗派所在之地的風水,以為地靈了必然人傑輩出,到時候他們便可以重新風光起來,可是他們同樣也要礙於修真之人不能入世的規矩,所以就打了個擦邊球——將一群未能入仙道的低等弟子隨便找了點什麽理由,便作為棄徒趕出了山門,而這些個棄徒為了重回山門,隻能為了宗派的前途四方奔走,好在終於有一個押準了一個寶,便是魏國如今的國君魏央。”
“他既然能插手凡人世中的爭鬥,那麽他自然就是一個凡人而已。”
“我不能做很多事,但是你的行事,卻大可以百無禁忌。”
……
“不知道是不是養得足夠肥了。”單烏眯著眼睛看著摘星樓,心裏嘀咕了一句。
“不過那些規矩……”單烏不由地對那使文先生總是拿來作為理由,用以拒絕單烏有關修真方麵的提問的規矩有了些興趣,因為他忍不住開始假設,如果這所謂的規矩並不僅僅隻是借口,而是一條當真果然確確實實的忌諱,那麽,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能有這本事使得這規矩存在並長久下去?而定下這規矩的人,又會是站在了什麽樣高高在上的位置之上?
晃了晃頭,單烏將腦子裏那些現在顯然想得有點太早了的事情甩了出去,而後一轉身,便往林子深處鑽去。
一個衣袂飄飄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此時,已經出現在了永安城的城牆之上。
正是李天師。
他托著一麵羅盤一路行來,速度竟比單烏全力奔跑還要快上一線,而他的姿態看起來卻更為輕鬆寫意一些。
“沒有錯,是妖氣。”
“看起來還是需要吸收日月精華才能成長的大妖的血統,雖然可能是那種剛剛覺醒沒多久的幼獸,隻要拿到這妖物出沒的證據,甚至直接拿住這妖物,到時候,不但能夠風光回山,同時還能帶著一場天大功勞。”
“哈哈哈哈,這麽多年,沒想到事到臨頭了,到底還讓我交一場好運。”
“十六年,十六年了,我終於……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