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回 金蠶蠱(上)
“是實景……”單烏站在河岸邊緣,他的身前正是那些怒放的金色花朵,形狀有些像傳說中的彼岸花,但卻是黃金打造的一般,一瓣瓣花瓣薄得幾近透明,脈絡條紋纖毫畢現,組合成了銅盆大小的花朵,頂在一根銀色的齊腰高度的纖細長杆之上,任何動靜都會讓它們左搖右擺,在不知從何而來的光源之下,閃耀炫目,卻又脆弱得讓人不忍出手觸碰。
“這要真是金子,堆積起來該是座金山了吧……”這是單烏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那些花朵的邊緣鋒利割手,並不比金屬軟上多少。
在確定了眼前所見的一片金光俱是實景之後,單烏的心裏不由地有了些疑惑——真看到成片的屍骨殘骸對他來說反而比較不出意外。
“充滿了遊魂野鬼的地宮,難道不該是陰森黑暗的所在麽?”單烏看著馬車上羅關的身影,默默地向如意金問道。
“人死之後,總是希望自己能過得比生前還要好的。”如意金提醒道。
“的確。”單烏想了想,隻能承認如意金說得非常有道理,“陰曹地府,極樂天宮,對比起來,自然還是選擇後者。”
更何況,這地宮本就是凡人所造,充斥的全都是活人對死後的狂想。
單烏揉了揉眼睛,回身站在車轅上四處張望,果然順著如意金的指引,看到了那花海深處的一座小巧的紅樓。
“往那邊去。”單烏對羅關吩咐道。
馬蹄在地麵輕輕一踏,如意金立即從單烏的手腕上跳了下來,擴展成了一片一人來高的盾牌,將單烏護在了其中。
花朵被踩踏擠壓,接二連三地從那細長的花枝上墜落,還未及地,便已四分五裂,一片片花瓣受了無形氣流之力,翻騰而起,圍繞著這輛奔馳的馬車,在金屬之間劃拉出一聲聲尖銳刺耳的鳴嘯,隨即便被絕塵而去的馬車拋在了身後。
有一些花瓣切在了如意金撐起的屏障之上,而羅關顯然也有些擔心這些花瓣之中會有什麽玄機,鏡中放出來了一些鬼物,附著在他的身上漸漸形成了一層穢氣凝就的鎧甲,而他自己則悶頭驅趕著那八匹骨馬,讓這馬車越駛越快。
一根金色的長箭突然從側前方的草地之中彈了起來,馬車去勢未停,而單烏衝著那長箭飛射而來的方向伸手在如意金上一按,靈力注入,如意金上對應於那黃金長箭的位置瞬間亮起了一層赤紅的火焰。
單烏不會什麽仙術,但是當日唐銓被拿住之時那些沒來得及激發的符籙全都落在了他的手裏,眼下剛好拿來用上一用。
那根金色的長箭在接觸到火焰之後立即顫抖著吱哇亂叫起來,其本體也因此展現在單烏等人麵前,竟是一條尺許長的金色蠶蟲,頭頂一根獨角,腹部兩排短短的足,背後還有兩扇薄薄的翅膀,柔軟的身體為了躲避火焰而左右扭轉搖擺,同時拚命往後退去。
火焰附著在盾牌之上,不過浮起寸許,便不再膨脹,隻是眼下順著馬車前進的方向而往前推進,逼得那條金色蟲子隻能往一側避開,好不容易退到了安全的地方,翅膀撲扇出嗡嗡的聲音,扇熄了身上掛著的火苗之後,依然對這輛飛馳的馬車追逐不舍,同時那顆腦袋向著單烏的方向,開始齜牙咧嘴。
圓形的口器,裏麵是密密麻麻鋸齒一樣的牙齒,散發著切金斷玉的寒光。
……
這麽一個密閉的如果換個一般人沒準就窒息而死的空間之中,哪裏來的微風能讓花海起伏?
所以在岸邊觀察過後,單烏和如意金一致認為這些花海之中還有些別的東西,至於什麽樣的東西可以在這種環境之下存在?如意金提出了一個可能,那就是蠱。
蠱這種東西,也是凡人的手段,但是就連如意金也不太明白其中道理——如意金知道的隻是,這種由各種毒蟲蛻變而來的東西,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
“這就是金蠶蠱?”單烏在心裏默默地詢問著差一點就真的無所不知的如意金。
“沒錯,正是此物,這東西刀劍難傷,隻能靠這些符籙來應對了。”如意金回答道,“小心,他正在召喚同伴。”
正說著,四周那茫茫的花海之中,接二連三地浮起了一隻隻幾乎一模一樣的金色蠶蟲來,逡巡盤旋著,便往單烏的頭頂籠罩了過來。
“不要停,往那座紅樓的方向衝。”單烏回頭對羅關吩咐了一句。
羅關眼裏的火焰微微跳動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
那些金蠶蠱已經匯聚成了一團小小的蟲雲,而後調整著方向,鋪頭蓋臉地對著單烏兜頭而下。
單烏手中的如意金在下一刻便從一麵附著著火焰的盾牌變成了一把扇子的形狀,每揮動一次,便有一團火雲升騰而起,於是隨著單烏揮舞的動作,將馬車上的自己與羅關,都前後左右地包裹了起來。
撲上來的蟲子們集體往後瑟縮了一下,隨即首尾相連,繞著前行的馬車盤旋了起來,振翅之間動作的疊加,竟是扇起了一陣小小的龍卷風,想要將單烏身前的火雲給吹熄。
風力越來越大,初時單烏還能穩住那些火雲的位置,隨即便有些無可奈何地一潰千裏,火雲構建的漩渦中,出現了一個接一個難以遮掩的空洞。
操控這些符籙法術實在不是單烏的強項——黎凰能夠驅使出一大片栩栩如生的火鳥火龍,他卻連團雲霧都控製不住。
“不行就死一回吧,我發誓我一定會將你的屍體帶進紅樓。”羅關一直關注著身後的動靜,在發現單烏對手中火焰有些無能為力之後,頗為不懷好意地提醒道。
金蠶蠱嗜食血肉,尤其是活生生的充滿怨氣的人,在當初培養之時便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命,而長成之後,其本事更是隨著它們吞下的活人血肉的數量而水漲船高。
眼下,能夠滿足金蠶蠱對血肉的渴求的,其實隻有單烏一人,其他不管是骨馬,如意金,還是羅關,都隻是被捎帶著卷入而已。
所以羅關才會不懷好意地提示這一點,甚至有些熱切地期待單烏就這樣死上一次。
——難不成一個人被金蠶蠱啃得血肉殆盡了,還能死而複活不成?
“你隻需要安心駕車便好。”單烏回了一句,手中的如意金已然有所改變。
一根細得仿佛蛛絲一樣的線條被單烏從手裏那火扇之上引了出來,上麵甚至還帶著一點飛濺的火星。
單烏屈指一彈,那根帶著火星的線條便咻地一聲紮進了那些蟲子的陣列之中,左右翻攪,一些蟲子被彈開,也有一些的翅膀被纏住而難以掙脫,但卻沒有一隻被真正傷到的。
單烏的眉頭還沒有因為金蠶蠱的刀槍不入而皺起,這樣的挑釁便已讓那些蟲子們開始震怒,有那麽一群不怕死的一馬當先,兵分兩路,對著單烏身遭的火焰就撲了過來。
火焰猛地一亮,由赤紅轉為金黃,將那些金蠶蠱給燒去了翅膀,半死不活地啪啪落地,但這也是這團三昧真火的最後一次燃燒,明亮的火雲轉眼淡去,間隔在金蠶蠱與單烏之間的溫度驟降,剩下的那些金蠶蠱振奮了精神,立即如箭一般重新挺直了身軀,嗖嗖地將頭上的獨角對準了單烏。
火焰很有效,但倉促之間單烏已經來不及再驅動一張符籙了。
就在那些金蠶蠱開始衝擊的時候,單烏手中的那柄扇子再次變形,仿佛突然在他的手中爆炸出了一團雲霧一般,以他個人為中心,迅速形成了一團迅速膨脹起來的雜亂絲線——糾結的線條之間是看起來鬆鬆垮垮的空洞,但這些空洞層層疊加之後,竟將那些金蠶蠱衝擊的前路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單烏把自己弄成了一個巨大的蠶繭。
隨著篤篤篤的連串聲響,那些金蠶蠱接二連三地紮進了這如意金形成的蠶繭之中,無數似乎可以避讓過去的空洞在它們橫穿之際突然收緊,甚至越掙紮越緊。
刀槍不入,靈活滑溜,不代表力大無窮。
那些蓄勢待發被強行打斷的金蠶蠱感受到了這些牽牽絆絆所帶來的巨大壓力,甚至感受到了周圍空間之中再一次開始上升的溫度,於是發出的轟鳴之聲越來越大。
而單烏此時已從繭之中脫身而出,一手將一團火焰按進繭中,另一手則高高托舉起這個巨大的繭,直接就扔在了那八匹骨馬的前方。
繭在地麵上壓倒了一片金花,迅速地從一個球形攤平成一張毛茸茸的地毯,收縮到薄透的地方露出了一些仍在不斷掙紮啃咬的金蠶蠱,時不時有些火光在這些掙動之下逸散而出,更有絲線不斷地被崩斷,讓那些金蠶蠱的腦袋又往外鑽出來了些。
那幾匹骨馬的蹄子噠噠地踏上了那張絨毯,當即便有大半的金蠶蠱被踩得發蒙,點點紅光透過絨毯的縫隙就要四下散開。
單烏看了羅關一眼,羅關不敢說話,立即知趣地驅使著這輛馬車來回又踩了數遍,最終那如意金從地麵上掀起,全身一振,抖落了一地的軟趴趴的再也飛不起來的金色蠶蟲,方才重新凝成銀白色的一團,回到了單烏的手中。
“還在想我死麽?”單烏看了羅關一眼。
羅關沒敢做聲,卻將馬車驅動得更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