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回 金蠶蠱(中)
一地翻滾亂爬的金蠶蠱發出了淒厲尖銳的叫聲,而單烏早就跟著馬車黑煙滾滾一騎絕塵而去。
越來越多的金色長蟲從花海中浮現了出來,雖然散在花海之中看起來頗為稀疏,但是匯聚到一起的時候,竟也有種遮天蔽日的氣勢。
單烏毫不猶豫地以如意金化作蠶繭,將自己包裹了起來,甚至時不時地伸出一些線頭,拽住那些離得太近了的金蠶蠱,直接送到了骨馬的馬蹄之下,或者羅關的麵前——逼得羅關不得不一口穢氣吐出,將那金蠶蠱給汙個七葷八素。
這些蠱蟲之間果然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方才那一團直接被拍在地上的金蠶蠱顯然分享了自己的遭遇,於是再也沒有一隻蠱蟲敢於挑頭衝擊單烏撐起來的蠶繭。
至於羅關,他雖然知道如意金充滿靈性,但是卻不知道人與一團金屬之間居然也能夠互相以對話交流,所以單烏操縱如意金的嫻熟自如,已經讓他的心中波瀾起伏。
——這人的神念到底該有多強大,才能讓如意金的變化如此隨心所欲?
……
地麵之上。
殘破的白玉塔身旁邊,孤魂野鬼壓迫出的漆黑一片的空間之中,晃晃悠悠地亮起了一盞燈籠,燈籠提在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手中,而那老人正是奉命前來接應單烏的文安。
眼前的場景讓老人有些唏噓,於是他提著燈籠在四周轉了兩圈,後來走到了一處斷了腦袋的飛天舞女雕像旁,竟就駐足站住了。
“當初就是在這兒撿到了你。”文安長歎了一口氣,喃喃道,“十年啊,你我二人雖無名分,卻也算是情同父子了。”
“我看到你給我立的碑了,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可惜有些事情啊,一世是恩,兩世為仇。”文安一邊搖頭,一邊提著燈籠重新回到了那塊最大的塔身邊上。
燈籠被高高舉起,照亮了老人身前腳下三尺方圓的地麵,一個黝黑的洞口就在那光圈之中浮現,而老人躑躅了片刻,終於一腳踏了進去。
周遭重又恢複一片平靜,而這些烏壓壓的鬼魂之外,一輪紅日正掙紮從勝陽城的邊緣躍起。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國境線上,有兩路兵馬,在一處山穀之中,狹路相逢。
“是鄭國的探子!他們越境了!”措手不及的驚呼在山穀的上空回蕩,撕裂了這山林之間的最後一絲寧靜。
……
羅關駕著車直接衝進了前方那一扇通紅通紅的大門。
這是花海中心的一座三層小樓,牆是紅的,門是紅的,地是紅的,柱子是紅的,窗紗是紅的……總之單烏等人進門後,就沒看到第二種顏色的東西。
那些追逐不舍卻又不敢上前的金蠶蠱果然停留在了這紅樓之外。
大門在身後關閉,單烏跳下馬車,揉了揉眼睛,隻覺得這一層地宮對於他的雙眼傷害著實太大,總是一大片毫無變化的顏色,看得他對周遭可能會有的一些細節都有些麻木和視而不見了。
“有發現什麽嗎?”單烏決定將這個問題交給羅關,畢竟他是鬼身,可以依賴的並不隻有雙眼。
“是個空屋子?”羅關猙獰的麵容依然很難判斷表情。
“仔細看看。”單烏主意到了一麵牆上不怎麽起眼的孔洞,於是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
那是三指粗細的一個洞,直接打穿了牆板,甚至可以透過它看到外麵那一片金光閃閃的花海,甚至還和一隻金蠶蠱對視了片刻,可那隻蠱蟲遲疑了半晌,還是沒敢上前。
單烏好奇地伸手在洞裏戳了戳,隻覺得這大小剛好夠穿過一隻金蠶蠱,然後他看了看一旁的樓梯,也沒怎麽猶豫,就順著樓梯走了上去。
第二層可以說是一片狼藉,滿地的破碎陶片,仿佛是來自於某件巨大的陶器,牆上的洞眼密密麻麻,光線透進屋裏,縱橫交錯成了一張大網,把單烏與羅關都網在了裏麵。
依然沒有一隻金蠶蠱敢從那些洞中進入這紅樓。
而第三層卻是完整無缺,窗戶密閉,所有的東西都放得整整齊齊,書架,桌案,文房四寶,唯一突兀的便是這一層正中間的巨大的密封陶罐。
而那陶罐的周圍,還雕刻著一圈圈的長蟲的痕跡,仔細看去,便能發現那些長蟲的背後有翼,腹下有足,活脫脫便是那些金蠶蠱的模樣。
“蠱罐?”單烏猜測著向如意金問道。
“應該是吧,或許這便是母蠱?”如意金也不太確定,“外麵那些大概就是子蠱,所以才不敢進來母蠱所在的地盤,是了,據說如果控製了母蠱,便能指揮其他的子蠱了,主人要不試著收取一下?”
“知道怎麽控製麽?”單烏有些心動,外麵那黑壓壓的一群似乎仍舊沒有散去的跡象,雖然沒可能真正傷到他,卻也讓他有些難以忍耐。
——既入寶山,怎能空手而歸?
更何況,既然這紅樓是這一處地宮的關鍵之處,那麽此地最了不起最有價值的東西,搞不好就是這罐中母蠱了。
“精血或者靈氣,無非這兩樣。”如意金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方才給出了這樣的答案,“不過似乎還有一種說法,就是想要控製蠱蟲,得先讓蠱蟲進入自己的身體。”
“要不我拿這條命試上一試?”單烏下這地宮自然是不願意空手而歸,如果在好處麵前需要冒些險的話,他並不介意。
於是單烏圍著這蠱罐繞了兩圈,而後如意金在單烏的手上化作了一柄小刀,貼著那陶罐的封口之處輕輕一抹,上麵密封的不知為何物的黑色膏體應手而落,單烏於是聽見了罐中嘭咚一聲輕響。
單烏的心頭一緊,手也隨之微微一抖。
……
文安提著燈籠,一步一步地走過地宮之中,那些和地上皇宮幾乎一模一樣的白玉磚道,這條白玉磚道通向這片宮殿正中處的宣明殿,那是皇上每日裏上朝議事之地,也是這皇家威儀能夠展示得最為淋漓盡致的所在。
大殿之中,跪滿了臣子形象的銅鑄雕像,一個個人物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而文安一個雕像一個雕像地摸了過去,居然都能念叨出名字來,最終文安步上了大殿中央的龍椅,摩挲唏噓了半晌,方才顫抖著身軀,在那龍椅之上坐了下來。
這個地方單烏和羅關來過,但是隻是草草地搜索了一遍,他們對於梁惠王千秋萬代的帝王夢不感興趣,所以甚至覺得那一地的青銅雕像看得瘮人。
而這樣的場景對於文安來說,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文安將燈籠放在了腳邊的地麵上,而後雙手顫抖著,摸過了那龍椅之上的每一絲紋路,最後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中,整了整衣冠,甚至用力挺了挺那已經傳出哢嚓聲的脊梁,伸出手來示意著,沙啞的聲音仿佛鏽蝕透了的青銅器。
“眾卿平身。”
兩道渾濁的眼淚就從老人深陷的眼眶之中流了出來,而老人此時全身的力量似乎也已經耗盡,重又恢複了佝僂的身形,在那龍椅之上蜷縮成一團,艱難地喘著氣。
空蕩寂靜的大殿之中,老人的呼吸聲甚至有了回聲跌宕,而周圍的孤魂野鬼也開始四處竄動。
似乎是真的熱鬧了起來。
……
單烏的手覆在了陶罐之上半晌,沒再動彈,而臉上的神色,是說不出的古怪。
猶豫再三之後,單烏終於做了決定,直接縮回了手,竟是掉頭就往樓下走去。
“怎麽了?主人不要這金蠶蠱了?”如意金疑惑地問道。
“不知為何,我有種時間緊迫,必須得盡快離開的預感——我沒有時間浪費在此地死去活來。”
如意金沒有反對,雖然他不知道單烏的預感何來,倒是早已被打發在底樓等待的羅關,在看到單烏急衝衝地從樓上衝了下來的時候,鬼臉上雙眼位置的紅光微微晃動了一下。
他發現了單烏的不對勁。
——似乎有個什麽人或者鬼在單烏的身後追趕著他,逼迫得他失去了謹慎與耐心,走路的步速也快上了兩分,甚至連之前一直興致勃勃地想要搜遍所到之處的每一寸土地的豪情壯誌,也變成倉促之下的無可奈何的笑話。
“一鼓作氣,不要再與這些蟲子糾纏了。”單烏根本懶得和羅關解釋,直接上前一腳踹開了大門,手裏早已準備好的兩團火焰就直接就扔了出去,而羅關也漲了眼色,在單烏踹門之時便已在馬車之上做好了準備,大門一開當先衝了出去,而單烏輕輕鬆鬆,手在門框上輕輕一搭,便翻身落在了馬車之上。
堵在門口的金蠶蠱們再次蠢蠢欲動,卻沒想單烏直接錘了自己的胸口,對著後方一片空白之地噴出了一口熱血來,天女散花一般紛紛揚揚。
單烏甚至還揮出一掌,借著手中化作扇形的如意金,將自己噴出的這口熱血往那朱紅大門的方向又推動了一些,險險就擦著門檻的邊,剛好,羅關駕著馬車,又已經高速前衝了很長一段距離。
於是,單烏的這口熱血與他本人之間的距離,使得那些渴求血肉卻又不怎麽樂意冒太大風險的金蠶蠱們,不得不開始麵臨一個有些兩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