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 得道
“不是一回事。”單烏心裏反駁,“你們理解不了我這種死不了的人心裏會誕生的想法。”
但是單烏卻沒有說出口,如果可以的話,他根本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留哪怕一個刹那。
所以他隻是勉強笑了一下:“我隻想再問一句,這一回,是不是又是文先生的考驗?”
單烏的語氣已然有些不善。
“嗬,這一點你還真是誤會了,一個碧桃已經夠了——文先生讓我前來,是因為他知道,不管你怎麽對我,我都一定會想方設法將你帶出來的。”老瘸子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你的選擇無關緊要,因為這件事,是我真正心甘情願去做的。”
“文先生與我的本尊之間在這些年裏互有交鋒,這兩人並非一路,這一點,我與本尊之間的聯係可以作為保證,而文先生是不會將自己謀劃的成敗寄托在不確定的回答之上的。”老瘸子解釋道,“知道這些,對你日後對形勢的判斷很有用。”
“所以我的選擇,隻是讓你散魂的時候,會覺得開心一些麽?”單烏眼見著手中這團火焰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有些想哭,可一個魂體又有什麽可以拿來哭?
“你是我的孩子,你的永生,便等於我的永生。”火光隻剩下了最後一點零星的火花,竟在單烏的指尖跳躍起來,牽扯出了一跟彎曲的弧線,仿佛是老瘸子最後那依然含笑的嘴唇曲線。
單烏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他的手中依稀還殘留著一些熱度,而他的魂魄本身,依然虛幻得仿佛遠在另外一個世界。
“這難道就是仙凡之界?”
……
人與鬼,是處於兩個世界的存在,雖然某些時候雙方可以互相交疊互相以所謂的陰氣陽氣影響,甚至讓彼此都受到傷害,但是歸根到底,人憑空伸出手,是抓不住鬼的,同樣,鬼也對人無可奈何——除了一些修真之人,開了竅通了靈,才可以借由一些法器秘訣,在人鬼之間溝通無礙。
而所謂的靈力,剛好就是那麽一種可以在兩界之間流轉自如的能量——可以修複肉身的傷勢,同樣也可以對那種虛無的鬼物造成傷害。
生人的肉身之中,同樣有魂魄的存在——識海,正是這兩個世界交匯的存在。
所以,想要控製住靈力的流轉,就必須通過識海,真正抓住身而為人這魂魄的存在,以魂魄為本我,並以此釋放出相應的感知——這一點,就是所謂的神念,也就是單烏所感受到的那些星芒,以及其所對應的靈力觸須。
可是做到了這點,仍然隻能算是一個修真之人,卻不能說是跨越了仙凡之界。
因為事情仍有不協之處。
單烏仔細回憶了自己的一切感知,已然能夠確定——之前在自己的識海,在那徹地鏡中,甚至在附著在羅關身上對那位梁惠王的奪舍進行反擊的時候,他都是能夠切實感應到自身魂魄作為一個實體的存在的,而正是因為有實體,所以他覺得這件事理所應當而並未深想。
畢竟在鬼魂的世界中,別的鬼魂,的確就是實實在在的存在。
直到眼下。
或許是因為煉魂之火讓自己的魂魄更為純粹,或許是因為吸收了大量老瘸子和那無臉之人分魂自爆後逸散的魂力,或許是之前瀕臨消亡的自己連魂魄的意識都被拔出了魂魄之外——總之在種種難以言說的波折之後,單烏清清楚楚地體會到了一種,站在世外看待自己的魂魄,或者說自己這個人的感覺。
可偏偏一切來自於魂魄之上的感知又是如此地感同身受。
“是我非我,我是我,我亦非我。”單烏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地念叨了兩遍,不由自主地有些搖頭歎息,這種玄乎莫名的感受,的確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夠解釋明白的,“難怪每個人都語焉不詳。”
“不過,有些說法,倒是能夠想明白了。”單烏隨即釋然,“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象,物,精,此三者落於人身,或可對應魂,身,識,追根溯源,精中有信,識中得道,得道而成仙——換句話說,也就是我想要跨越這仙凡之界,就不能繼續肉身歸肉身,魂魄歸魂魄,雖然意識可穿梭兩界,卻也硬生生地將這兩界給分割開來,兩者於各自空間之中皆為實體,反將自我意識牢牢束縛,以為所謂意識必須得有所憑依,不得超脫……”
“如果悟不通這點,就算偶有機緣巧合得證天道,也會因為幹擾太多,難以通透……”單烏越想越明白,隻覺得自我所在的前方隨著自己這意識流轉,霎時一片雪亮,渺小的一縷魂魄居於漫天星輝之下,竟也流露出了一絲脆弱不堪的意味。
“這就是我。”意識流轉,單烏瞬間回到了那魂魄身上,抬起頭來,隻覺得星辰流轉之間,種種玄妙難言之處,著實讓人心向往之,“那便是我要求的道。”
星辰轉眼之間消散一空,單烏睜開了雙眼,視線漸漸由模糊轉成清晰,隻看見頭頂上嶙峋的怪石,而自己的身體躺在一片不怎麽平整的石板之上,頗有些肩酸背疼。
“好吧,這就是我的性命。”
……
如意金在地麵上一彈三尺高,蹦跳著一頭紮進了蘇醒過來的單烏懷裏,單烏甚至在心底聽到了如意金那激動到極點的“嗚嗚嗚”的哭聲,於是伸手在它的身上拍了拍,而後起身,環顧四周。
這是一片溶洞,鍾乳石在洞壁附近犬牙交錯,而溶洞的中間則是一片空曠的平地,上麵淺淺的水流彌漫而過,任何一點聲音都能引動回聲嫋嫋,不遠處有天光灑落,顯然那個方向便是出口。
單烏起身的地方難得幹爽,在他的身邊不遠,停著一輛指南車。
那兩匹拉車的駿馬閉著眼睛,似乎正在沉睡,而仔細看去,這兩匹馬身上的鬃毛雖然隱約流轉著金屬的光澤,仍是切切實實地有血有肉,至於毛色,雖是黑馬,但卻有著四隻火紅的蹄子。
“那兩匹是魔龍馬。”如意金注意到了單烏的舉動,於是止了哭泣之聲,乖巧地開始解釋,“魔龍馬是外海修真界中,南海炎魔宮的特產,壽數悠久算是一個最大的特點。”
“這兩匹魔龍馬顯然已被九幽噬魂大法改造過,平常如果沒有主人召喚,便會陷入沉睡,在這種狀態之下,不需吃喝,幾近死物,甚至這些沉眠的時間都可以直接計算在它的壽數之外,而這魔龍馬一旦清醒奔馳起來,身遭黑雲翻滾,足下紅蓮閃爍,其聲勢可謂驚天動地——那地宮之中的無臉之人既然能弄到這兩匹馬,說不準,當年這片土地上的修真宗門,真的都被他劫掠了一遍。”
“文先生的宗門也是那時候遭殃的麽?”單烏的心頭微微一動,這地宮距離那陰曹地府的距離實在不算多遠,要遭殃起來,那陰曹地府簡直可以說是首當其衝。
“那麽那輛車呢?”單烏繼續問道。
那輛指南車看起來是青銅所鑄,不過並沒有鏽蝕的痕跡,因而仍是一派雍容華貴的暗金色,整體看起來仿佛就是一般的車駕,甚至並不寬大,隻是車駕中央樹立著一根高台,高台之上站著一個手持長劍指向前方的人俑,而長劍所指的方向便是正南。
“有傳國玉璽,有山河社稷圖,有七星龍淵劍,難道這還真是人之始祖的指南車?”單烏忍不住感歎出聲。
如意金沒有回答,他並不了解這些帝王之間代代相傳的秘辛,倒是一隻蹲在指南車車軸之上的雙角金蠶開了口:“自然就是那輛指南車。”
“主人,它跟在主人身上出來之後,一直想要寄生於主人身上,主人要再不醒來,我怕我攔不住了。”如意金立即告狀。
單烏拍了拍如意金以做安撫,轉而看向那雙角金蠶:“我該怎麽稱呼你呢,是地宮之中那一位的分身,還是金蠶蠱中的王者?”
“我說我不是分身你肯定不會相信,但至少感謝你讓我得以重見天日。”雙角金蠶若有所思地看著單烏,“不如你先告訴我,靖安太子眼下如何了?”
“魂飛魄散。”單烏幹脆地回答道。
“嘖,你就沒再拯救一下?留個哪怕一縷殘魂,以定魂珠鎮住,也可指望個有朝一日啊。”雙角金蠶看著單烏的眼神就隱隱有了戒備之意。
“我這人冷血的程度,隻怕超出你的想象。”單烏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對著雙角金蠶齜牙一笑,眼中笑意陰冷,竟看得那雙角金蠶不由自主地往後瑟縮了一下。
這雙角金蠶隨即便覺得自己這表現實在太過窩囊,重重地哼了一聲,身軀猛地一彈,化作一根長箭,直接就往單烏的方向衝了過來,似乎是想給單烏一些顏色看看,也好彰顯一番自己身為金蠶蠱王的霸道絕倫。
雙角金蠶氣勢滔天,破空而過之時甚至隱有龍吟之聲,然而這記飛射行至半途便已宣告夭折。
雙角金蠶的身形猛地僵直在半空之中,綠豆小眼睜成了黃豆大小,語氣裏更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你得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