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回 先兆(上)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紫晟補充道,“留在厲霄那柄七星龍淵之上的印記,前些日子突然一路轉向了外海的方向,並且就在方才,消失不見了。”
“消失了?”紫玄有些意外。
“憑空消失的,之前沒有任何跡象,我懷疑……”紫晟的眉頭越皺越緊。
“你懷疑是他帶走了山河社稷圖,並且連同七星龍淵劍一起,背棄了中桓山,前往外海而去?”紫玄問道,隨即笑了起來,“他有沒有這個想法還是兩說之事,但是他肯定沒有這個實力——這種事情,就毋需想太多了。”
“可是,如果有某一位高人在背後出手呢?”紫晟反問,“我總疑心,我們長久地留在中桓山,所有得到的消息都是經過了他人的加工,事實上早已成了別人眼中可以隨意撥弄的棋子,偏偏我們自己還覺得這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恕我多嘴,宗主,你有沒有注意到,每一個中桓山派出去的弟子或者上師,雖然各有各的機緣巧合各有各的不幸,卻都幾乎難以回轉?”紫晟斟酌著語句說道,“我不認為那凡俗人世會有多麽麻煩的事情來束縛住他們的手腳,就像我也不認為黃天嶺紫霞山甚至清涼山的覆滅,都隻是單純源於銅山關的那一場意外的紛爭,以及其所結下的恩怨與因果……我有種感覺——似乎並不需要等到外海那些執法之人出現,源生於這片陸地上的力量,便會將我們這些意圖挑釁那條禁令的修真之人一網打盡,而中桓山,同樣也已經陷入了這個漩渦之中……”
“你是不是還想說——如果事態還是我們能夠掌控的話,那麽當初的三星山之會便不會無疾而終?”紫玄接了口,“並且你希望能以此勸服我多著眼於這中桓山的命途?”
“正是,宗主明鑒。”紫晟躬身,做出了一副懇求的姿態。
“你是我的心腹,也算陪著我一路走來,所以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其實中桓山的命途,從很早之前,清曇清蓮清蝠那幾個人開始暗地裏弄些手腳,以壓製名下弟子的修為進步的時候,便已注定了衰敗。”紫玄長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看不慣他們,所以自己收了一名弟子並希望能將他培養成為上師,以打破這種很可能就僵化下去的局麵,可惜,這種事情注定不會有什麽結果。”
“因為我們這些人當中,或許就隻有你一個人還將中桓山當一回事,其他人,哪怕是我,對中桓山的態度都是——已經注定衰敗的東西,便沒必要去救,隻要在它徹底衰敗滅亡之前,將最後的好處掌握在手裏即可……所以,對我來說,這中桓山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子都無所謂,能苟延殘喘也罷滅門之危迫在眉睫也罷,我在意的,從來都隻是升仙道一件事而已。”
“就算是你,如果會妨礙到升仙道的開啟,我也會毫不留情地將你抹滅。”紫玄的聲音漸漸冷漠了起來,“並且,升仙道一旦開啟,這片陸地都有可能崩潰,而這中桓山,自當不複存焉。”
“不過,有一個好消息我可以告訴你——升仙道的開啟,不出意外的話,就在這幾日了。”
……
“……眼下事情就是這樣……”同舟跪在地上,幾乎是抱著那蓬萊之人的大腿哀求著,“還請前輩大發慈悲,哪怕前輩是看在我這義子的份上,也望前輩能夠指點我們父子倆一條生路。”
“昊天帝,文先生,這兩人的爭鬥居然還沒有終結。”那蓬萊之人感歎道,似乎根本沒將同舟放在眼裏,隨時可能抽腿就走。
“升仙道……”那蓬萊之人將這個詞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突然低頭向清曇問道,“你是說,你那中桓山的宗主,心心念念的,也是開啟升仙道,並且說升仙道的關鍵之地就是中桓山麽?”
“是……是的……”清曇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也好,我就去你那中桓山走上一趟。”那蓬萊之人摸著下巴嘀咕道,眼見清曇眉目舒展似乎想要鬆一口氣,卻又不懷好意地補充了一句,“順便看看你這中桓山這些年來都做了些什麽違犯禁令之事,該算的賬,也還是要算的。”
“啊……”清曇手一鬆,跌坐在了地上,冷汗嗖地就下來了,好在單烏在他的身後扶了一把,才沒有真的跌出個四仰八叉顏麵盡失。
“卻不知前輩……能否告知名號……”半晌之後,清曇方才在單烏注入的靈力之下緩過氣來,開口問道。
“蓬萊,玉陽子。”
……
勝陽城外的所在,陰雲厚了數倍,遊魂野鬼越發地躁動不安,甚至地麵也開始顫抖,連帶著勝陽城中,那些房屋建築之上,一條條蛛網一樣的裂紋蔓延生長,很快便讓那些本就不怎麽牢固的房屋一片片地塌陷,隱隱約約地,在那些房屋崩塌所疊加起來的縫隙之中,露出了其下一具具已經焦黃卻仍未腐爛的幹屍來。
片刻之後,整片荒草地,甚至連帶了勝陽城的一部分區域的地麵,就那樣憑空上升了三尺,地麵斷裂之處是深不見底的溝壑,並且這些溝壑還在不斷地變寬。
濃厚的陰氣從那些溝壑之中升騰而起,卻並未升起多高,便轉而回落,反而將那些被陰氣吸引到的遊魂野鬼都裹挾著一股腦兒全都順著那條縫隙滲入了地麵,片刻之後,竟圍繞著這麽一片區域形成了一個漏鬥狀的漩渦。
漩渦的頂端漸漸上升,直接接觸到了那厚重的層層陰雲,於是那些在文先生百般折騰之下都沒有徹底消散的陰雲,仿佛被人抓住了命脈並狠狠地往地麵拖拽一般,於是原本的高度之上,瞬間便出現了朗朗晴空——可惜這種景色卻根本不會有人看到。
陰雲緩緩下落,鬼物也漸漸消散,那一片連綿無盡的荒草地終於展露在了陽光之下,一個個過人高的茅草搖曳著身姿,終於洗去了常年附著於其上的陰晦之意,呈現出一片明亮的青黃之色來。
但是這樣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短短半個時辰,那些茅草的頂端便已出現了焦黃之色,而後草莖幹枯,癱軟,無力地伏在地麵,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星亮起,霎時間便是一片烈火燎原。
陽光似乎助長這火勢的壯大,甚至讓這些火焰發生了一些細微難言的改變——這些火焰的溫度越來越高,所燃燒的已經不止是那些荒草,甚至還有隱藏在荒草之中的斷壁殘垣。
那些白玉石雕的塔身同樣也和木頭一樣燃燒了起來,轉眼化成了一團團細碎的塵埃,繼而泥土也未能幸免,一邊燃燒著一邊如同液體一樣流轉翻滾沸騰,並且向著周圍那一圈深深的溝壑之中滾落,直至露出了這層泥土之下,一片幾近無瑕的白玉廣場。
太陽映照在這片白玉廣場上之後,廣場之上仿佛鏡麵一樣浮現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太陽倒映,繼而連天上的那顆太陽似乎都產生了感應。
倒影似乎想要往真正的太陽靠近,連帶著這白玉廣場以及其下的龐然大物一起上升,而天上的那個日頭似乎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拽,雖然仍舊恒定在天空,卻被硬生生地剝落了大半的光輝。
天色漸漸地就黑了下來,這一回可不是因為陰雲遮蔽了日頭而帶來的晦暗。
於是這片大陸之上,幾乎每個活人,活物,都抬起了頭,茫然無措地望向了天空。
天黑了。
……
“看起來我得抓緊時間了。”文先生喃喃道,山河社稷圖,傳國玉璽,以及七星龍淵,都在他的麵前一字排開,而他的身體周圍,那青山綠水的小世界,正緩緩地蔓延開來。
首先有動靜的是山河社稷圖。
那一卷圖畫緩緩鋪開,隨著文先生靈力的注入,那畫卷之上的筆墨紋路如同被人用一柄小刀從紙麵上挑起一般,憑空懸浮在了畫卷之上,繼而這寥寥幾筆的圖景開始變得凝實,立體,仿佛有人手持畫筆開始將顏料填進了那些線條之中,繼而那些山川河流之中,一個個身形虛幻,似乎風吹就會消散的小小人影開始出現,茫然地左顧右盼,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果然……少不得自損一些功德了。”文先生輕歎了一聲,“不過此事若成,損失的這些功德,自然能夠補回,而事若不成……罷了罷了,何必想這麽多呢?當初既然決定做這麽一件事,就該知道這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局,及至眼下,隻管拚命便好。”
“諸位山水神靈聽令。”文先生於是清喝了一聲,並指往那一片畫卷上斜斜一劃,那些小人紛紛抬頭,將視線投注在了文先生的身上,繼而,這些小人發現了存在於文先生周遭的小世界,紛紛帶著各自身下的山水,漂浮了起來。
“速速歸位,各領功德!”文先生的指尖繪出了一道符籙,繼而這符籙轉眼散成了無數星芒,指引著那些小人虛影四下離去,同時文先生身遭的這處小世界也開始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並且向著下方真實的地麵沉降而去,於是文先生在自己所處的這個小世界中,也已呈現憑空而立的姿態。
文先生的舉動,讓這一片大陸上的天色,變得越發地晦暗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