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回 舌尖上的單烏(下)
單烏有些好奇地用腳踢了踢那一團意識碎片,當然不可能真的踢到,但是觸碰的時候,單烏還是清楚地感知到了那團意識之中想要表達的恐懼之意。
“果然你的身旁是最安全的所在。”眼見局麵穩定了下來,黎凰舒了一口氣,感歎道。
“看起來這就是我所感受到的那一陣喧鬧的緣由了。”黎凰環顧了一周,心中隱隱有些猜測,“所以說,這小蒼山並不是一條鯨魚,鯨魚隻是它所維持的一個外殼,它的本質,其實是這些隻有嘴的怪物?”
“看起來應該是的。”單烏點了點頭,“這怪物吞吃了小蒼山之後,便化為了小蒼山身體內的種種器官,讓它看起來仍是一個完整的活物——就好像那些被他們吞吃殆盡了人一樣。”
“李代桃僵?”黎凰想了個詞,“這麽看來,想要馴服小蒼山,根本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沒錯。”單烏點了點頭,臉上亦露出了恍然之色,“難怪那些鮫人以及深海水妖都對小蒼山如此防備,根本不敢讓它靠近——這種吞噬與取代,根本是防不勝防。”
“而小蒼山在深海之中已被處處防備,所以他隻能調轉方向,將人類修士也都納入了自己的獵物範圍?”黎凰順著單烏的分析繼續推斷,“那麽,之前參與小蒼山之會的弟子們……真正活著的,或者說,還是原來那個人的……還有幾個?”
“……這種事情想多了很可怕。”單烏的腦中莫名浮現出了環星子的臉,本不想在意,卻不由地心生疑慮——一個說小蒼山很有趣,並且記得讓自己替小蒼山療傷的,常年躲避在人群之外的怪人,似乎很難說與這些怪物毫無關聯。
“話說回來,它們真正想要吞吃的到底是什麽?他們需要的顯然並不是肉類,否則這海洋之中那麽多的生物,哪裏不夠吃的?”單烏想到了另外一處疑點,“它們……想要吞吃的是開了靈智的生物。”
“意識。”黎凰咪嗚了一聲,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關鍵都是意識,不管是你的血肉所會帶來的不死執念,還是這些怪物想要吞吃的東西,其實都是意識。”
黎凰抬頭盯著單烏,瞳孔微微有些收縮:“你跟我說過,你的血肉會讓活人不死不活,卻會讓那些動物直接死成一灘膿血,我覺得關鍵就是在於,人有可以為自己控製的,自主而生的……或者說是從無中生出有來的意識,所以才會有更多超脫於生存本能之上的思考,這些意識和記憶會被你的血肉牢牢地綁在已經腐化了的肉身之上,不死不滅。”
“反觀那些獸類,他們就算開了一部分靈智,也不會去像人類一樣去思考諸如自身的存在價值生命的意義等等等等……之類與吃飽飯和生孩子完全無關的問題,雖然他們也能修煉出識海,但是卻永遠抹不去身上的獸性或者奴性。”
“而這些怪物們想要吞吃的其實也是這種能夠自主生出的意識,你看他們吞吃的那些人,肉身全部完好無損,卻都失去了原本的意識,隻剩下了一個僵硬麻木的軀殼。”黎凰繼續分析道,已經十分地逼近真相。
單烏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因為黎凰的推測其實正是他的推測。
單烏隻是抬著頭,看著上方那些俯視著自己的大嘴怪物,感受著那不斷往複的意識潮汐,腦海裏反複回轉的,竟是蓬萊那巨大的根本看不到盡頭的,裝載了無數前人智慧的書樓。
“環星子……”單烏喃喃地念叨著這個名字,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最終露出了一副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來。
……
單烏與小蒼山之間的爭鬥並沒有在外界表現出什麽波瀾。
小蒼山的脊背之上,場麵已經變得讓王懷炅束手無策。
蓬萊被飛花樓和天涯海閣圍攻,已經落入下風,王懷炅幾次三番想要插手,都被金壇和蘇青兩人擋在外圍——那兩人也不出手,隻是微笑地看著王懷炅同時隨口扯皮,讓王懷炅心中驚怒,卻被那兩人將自己笨嘴拙舌的短處給擠兌到了明麵之上。
於是局麵在這樣短暫的僵持之後,路長風突然對著王懷炅喊了一句:“我們還能算是盟友嗎?我蓬萊栽了,你們天極宗也隻能退出!”
王懷炅的心境本就紛亂,此時被路長風這話一激,一時之間竟也顧不得單烏到底有沒有如承諾的那般安排好後手,也顧不得甘露寺那幾個已經抱團陷入了昏迷的和尚,抬手之間,便是一道劍光如雷電一般向著蘇青和金壇攻去。
王懷炅既然出手,那麽天極宗的那兩個還有戰力的人便不得不一起加入了戰局,然而,蘇青和金壇兩人的力量居然難纏到超出想象,特別是蘇青,咫尺天涯在他手中被玩得爐火純青,將王懷炅撥弄得根本靠不近他的身不說,其中蘊含的那一絲戲謔之意,配合天涯海閣那引導人心的法術,更是讓王懷炅心頭的那絲怒火如燎原一般肆虐了起來。
“這是在玩我,是麽?”王懷炅又一擊落空,同時人被蘇青整個兒送到了足有十餘丈之遠的地方,頭下腳上,血液灌進了頭,讓他的雙眼都有些赤紅,於是他在翻轉過身子重新正立於那半空之上的時候,一翻手,便將那鶇紋鼓拿在了手裏。
“你們這些勾心鬥角的成熟大人覺得我又幼稚又可笑是吧?”王懷炅的話幾乎是一字一句地擠出來的,繼而他的指尖亮起了一團金色的光芒——那是他硬生生地逼出體外的精血。
“別……”天極宗一人發現了王懷炅的動作,想要阻攔,卻被王懷炅硬生生地逼視住了,一句話吞了下去。
繼而王懷炅的指尖在那鶇紋鼓上一按,一氣嗬成地勾勒出了一道符籙,緊接著毫無停頓地屈指一彈,鼓麵響起“咚”的一聲,以王懷炅為中心擴展了開來。
整個局麵都是一靜。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自己的心裏突然就生出了一絲恐懼之意,想要丟下眼前的一切掉頭逃跑,再晚一步,隻怕生死難測。
這種寂靜當然不會持續太長的時間。
大家都是修真之人,行的本就是險路,就算心中恐懼之意再盛,在沒有看到實實在在的威脅,沒有確定自己真的不是對手之前,是根本不會有人真的想到逃跑這兩個字的。
而金壇的臉上甚至微微浮現出了一絲喜色,轉瞬即逝。
蘇青在微微一愣之後便也笑了起來:“懷炅道友這法寶果然有趣,可惜,你應該在某些足以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使用,那樣才能一舉建功,現在就請出來,實在是浪費了。”
王懷炅當然也沒有指望這鶇紋鼓一聲之下便能驚退飛花樓和天涯海閣這些人,他隻是想以此略微牽製住蘇青的舉動,好讓自己能夠借機反擊,於是在蘇青話音未落之時,王懷炅的手裏已有一道飛梭閃現。
那飛梭在剛剛離開王懷炅的指尖便已消失,下一刻竟直接出現在了蘇青麵前三尺左右的位置——當中那十幾丈的距離似乎是從未存在過一樣。
那飛梭之上同樣也有空間相關的陣法,能夠讓這飛梭在一段距離之中以一種類似於節點跳躍的方式行進,如此一來不但速度快到驚人,行蹤更是飄忽不定讓人防不勝防。
可惜這飛梭遇上的是咫尺天涯——除了被單烏算出了規律因此找到了破解之法外,蘇青手裏這咫尺天涯,從來沒有在同等級的修士麵前出過岔子。
於是那飛梭隻是前進了短短兩尺之後,便再也難以寸進。
王懷炅心中不服,指尖掐訣,那飛梭於是又飛快的閃動了數下,可惜每一次都現身在原地,閃動的速度越快,看起來就越發地焦躁且不安,最後一次出現的時候,那飛梭的表麵甚至微微有些發紅,那是其與空氣摩擦之後生出的高熱。
“你離我的距離太遠了,已經超過了它的縱躍距離。”蘇青甚至有空微笑點評,“你要是再近個三尺,隻怕我也反應不過來了。”
“說得好像打了這麽久,我仍不知道你身邊是個什麽狀況一樣。”王懷炅撇了撇嘴嗤笑了一聲,在之前的交手之中,他隻覺得肉眼看到的蘇青的所在,似乎永遠不是自己所感知到的蘇青的所在——就算他距離蘇青近了三尺,但是他也根本無法知道,兩人之間的距離是不是就差這麽三尺。
蘇青笑了起來,正想要繼續揶揄兩句,王懷炅已是屈指,又一次彈在了那鶇紋鼓上。
這一次並不是簡單的一聲,而是一連串的高低起伏的聲音,於是聽到這聲音的人,頓時覺得自己心中的恐懼似乎越發地清晰了起來,甚至連那帶來恐懼之意的陰影,好像都浮現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有頭有臉的形狀來。
蘇青嘴角的笑意突然就僵硬了一下,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太低估了這鶇紋鼓的威力。
甚至連金壇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不那麽好受的表情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住了手,同時將視線轉向了仍在咚咚咚敲著鼓麵的王懷炅。
——真正的恐懼,來源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