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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回 鶇紋鼓

  “肥豬。”傾國傾城的女子指著金壇的鼻子笑罵著,然後冷著臉,一腳便將他踢下塵寰,繼而他如同爛泥一般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那載著女子的樓船飄然遠去,心肝脾肺無一不疼,卻隻能徒勞地掙紮蠕動,同時身邊人來來往往,竟無一人往他的所在看上一眼,仿佛那隻是一灘惡臭的垃圾。


  “廢物。”一個滿臉冷酷的中年修士一巴掌扇在了蘇青的臉上,將他直接打了個趔趄,跌坐於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央,周圍是無數居高臨下的眼神,輕蔑的嘲諷的,將那“廢物”兩個字渲染成了源源不斷的回聲,針一般地向蘇青的腦子裏紮去,蘇青抬不起頭來,隻能看著身下的青磚地麵,感受到自己仿佛凡人一般的虛軟無力。


  “這個機會,就讓給你小師弟吧,他比你更有修煉天賦。”有人這樣說著,將放在黃櫨麵前的一個金絲白玉小瓶遠遠地拿開——那瓶口縈繞著的是黃櫨日思夜想的香味,裝著的亦是他突破金丹的希望,可是他卻隻能毫不反抗地看著那白玉小瓶漸漸遠去,臉上甚至還必須掛著欣慰以及恭賀的笑容,同時接過另外的一枚玉牌,上麵刻著自己的名字,以及朦朦朧朧的某某樓管事的字樣。


  “我還有什麽好怕的呢?”李二狗苦笑著看著自己眼前出現的窈窕身影,那冷酷無情的女人正一柄劍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心口,自己的心跳都已經在那劍尖停止了,可偏偏自己的心裏沒有恨意,也沒有想要將那女人撕扯成碎片的瘋狂,隻能任由那女人的麵孔滿滿地充斥於自己的視線之中,同時心胸之中滿溢得幾乎脫口而出的,竟是一句幾近哀求的“你還恨我嗎?”


  路長風幾乎是失魂落魄地站立在狂風暴雨之中,在他的頭頂上,一道天火轟然炸開,繼而還帶著火苗的路氏先祖的身影無力地從高空之中跌落,半路之上便已化為了一團在水汽之中冒著白煙的灰燼,消散得無影無蹤,同時,有一人揮著長刀,從天而降,不但斬開了自己頭頂上的那片烏雲,更直接斬在了下方的南華島上,小小的島嶼搖晃了片刻,轟然沉默,而那持刀之人緩緩地轉過身來,赫然正是單烏的麵孔。


  ……


  這咚咚的鼓聲擁有無與倫比的穿透力,小蒼山微微抽搐了一下,竟也全身僵硬了起來。


  那些張揚的大嘴在這鼓聲之下,仿佛被硬生生地抽幹了水分,瞬間收縮成了肉壁之上一塊塊輕輕顫抖的小小的肉芽,那些在空間裏來回往複的意識碎片的稀裏嘩啦地散落了一地,如同丟盔棄甲的殘兵敗將,一路行過,留下一路狼狽。


  頭頂上放的逼視瞬間消失,單烏卻並沒有感覺到什麽輕鬆之意——那鼓聲對他,同樣也有影響。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雙可無辜可溫和的下垂眼,那雙眼就那樣定定地看著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而後那張麵容的輪廓漸漸地清晰明朗——紅紅的蘋果臉龐,帶笑的嘴角,難以自抑地在看到單烏的時候就彎起來的眉眼——那個溫柔嬌小的女孩子仍如同兩人相處的最初時候的那般模樣,對著單烏撒嬌一般地伸出了雙手,仿佛是想要索求一個擁抱,便可心滿意足。


  單烏忍不住也張開了懷抱,想要將那個女孩子擁在懷裏,可是在即將靠近的前一秒,那個女孩子突然張開了口,輕聲地問了一句:“我在地獄裏等你好久了,你為什麽騙我?”


  語氣平平淡淡,好像隻是念書一般念出來的字眼,卻讓單烏一瞬間全身僵硬。


  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抓緊了一般,就算是當初心頭那封印破開靈力肆虐將自己整個人連同魂魄都衝得四分五裂的痛楚似乎都不及眼下的萬分之一——單烏閉著眼捂著耳不看不聽不肯去想,拚命說服自己那都是形勢逼迫下的逼不得已,那些因果關聯締結在文先生和昊天帝這兩個化神高人幾乎摧毀了一整片大陸的恩怨之中,而自己隻是因為太弱小……


  “我在變強,我會解決掉這段因果。”單烏喃喃自語,隻覺得自己似乎正漸漸從那鼓聲煽動而起的恐懼之中脫身而出。


  “你希望我能原諒你?”隨著單烏的重新冷靜,站在單烏對麵的那個女孩子的身影漸漸地淡了下去,但是這句話還是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單烏的耳朵裏。


  “可惜,我不原諒。”那雙下垂眼微微地彎了起來,仿佛是在笑,可是眼底卻冷若萬年堅冰,看著單烏,似乎是看著一個應該被鎖鏈加身鎮壓到海底,如明月那樣生生世世不得解脫的萬惡之徒。


  下一刻,在單烏與那個女孩子之間,仿佛從天而降了一道銀河,兩個世界,就此陌路。


  ……


  單烏終於從那鼓聲之中將自己的意識收攏而回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蜷縮在了地上,頭埋在肘彎裏,周身靈力混亂得幾乎隨時可能爆開,將自己這具肉身以及方圓數丈之類的一切全都焚為烏有。


  黎凰一直蹲在單烏的身旁,爪子緊緊地按在單烏的頭上,身上靈力一陣陣地波動,正嚐試著將單烏從那噩夢之中喚醒,眼下看到單烏終於恢複了意識,方才鬆了一口氣,喵嗚叫了一聲,表示慶幸。


  單烏直起身來,收攏了身上那些四溢的靈力,隨即便感受到了自己神識之中有天魔魅舞肆虐過的痕跡——這種肆虐並非破壞,而似是卷走了自己意識中很大一部分已經超出了正常範疇的情緒,換句話說,如果讓這些情緒持續發酵,單烏真的很有可能就此陷入狂亂之中。


  於是單烏征詢地看了黎凰一眼。


  “看你在那鼓聲影響下頗有些難捱,我便想以天魔魅舞營造一些美妙之景讓你回神,同時順便吸取一些你意識之中生出的那些恐懼之意,以供我修煉。”黎凰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可惜,我並不知道你在恐懼何物,無法針對性地破解……當然,我也從沒想到過,幾居然有懼怕得如此之深的事物。”


  “是文先生,還是別的什麽?比如升仙道裏的所見?”黎凰好奇地追問著,在她一直以來的認知之中,單烏這種連生死都無所的人,應當是麵對任何事物都毫無畏懼地挑一下眉毛然後淡定冷笑才對。


  那麽能讓單烏恐懼的存在,必然是這世上真實存在著的,某種幾近無解的巨大的危機——黎凰對此充滿了好奇。


  “都不是。”單烏搖了搖頭,回避了黎凰的問題,並反問了一句,“你沒受影響,是因為天魔魅舞?”


  “不,其實有受到一些影響,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過,世間大事,最大不過生死。”黎凰搖頭否認道,“我認定生死之後,總算是冷靜了下來,這才想起了天魔魅舞其實可以應對此等境況——你我現在在鼓聲之下幾乎絲毫不受影響,也正是托了我這天魔魅舞的福。”


  黎凰的輕描淡寫讓單烏不由心生敬意——單烏剛剛才體會過這連串鼓聲的影響,自然知曉其中威力,黎凰能這麽快恢複,足以說明她的心誌之堅定,亦足以說明她是真正的無畏無懼之人。


  “我不如你。”單烏默默感歎了一聲,對黎凰表示了自己的佩服之意。


  “那是,我要不是有如此心誌,又怎麽敢挑戰這據說能讓無數先人陷入瘋魔的天魔魅舞呢?”黎凰接到誇獎,立即得意地揚起了自己的下巴,同時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不過剛才我陷入混亂之際,你為何不先行避讓?萬一我靈力紊亂到臨界點直接自爆,我還能再生,你卻很有可能賠掉這一條小命啊。”單烏回想到了方才的境況,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


  這問句讓黎凰不由地微微一愣,半晌之後,方才遲疑地回答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種恐懼,會讓你徹底輸在它的麵前,而我不想看你認輸。”


  “你如果認輸了,那便意味著你其實並非無所不能,而我,選錯的追隨的對象。”黎凰的尾巴輕輕地拍打著地麵,抬頭看著單烏,在黑暗裏散發著微光的瞳孔裏清清楚楚地倒映著單烏的容貌,似乎是在幫助單烏重新確認著自己的存在。


  “多謝。”單烏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真心實意地,對著黎凰說出了這麽兩個字。


  “感謝不如轉化為行動。”黎凰笑了起來,直接跳到了單烏的頭頂,竟在他的天靈蓋上穩穩地蹲住了。


  “那鼓聲讓這組成小蒼山的怪物們都快嚇死了,這麽激烈的情緒,我如果放過了,想要再收集到如此龐大的數量,可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黎凰解釋道,“趁著這鼓聲未停,讓我借用你的識海,當然,作為回報,我會讓你切身感受一下這天魔魅舞的修煉過程。”


  “好。”單烏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下一刻,他的神識便極盡所能地膨脹了開來。


  ……


  王懷炅的手指仍在叩著鼓麵,在他的前方,不管是蘇青,還是金壇,還是其他那些閑雜人等,幾乎全都陷入了一陣形容糾結,無法自控的狀態之中。


  這樣的場麵讓王懷炅的嘴角微微地勾起了一絲滿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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