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回 辯道大會(上)
三日之後,那所謂的辯道大會便在萬眾矚目之下開始了。
一方有路長風,單烏,甚至還有韓琦,另外一方則是那幾個瀛洲山上的家族所派出來的代表,一個道號為樸元子的金丹。
赤靈子和玉陽子等人作為旁觀,站在了路長風等人的身後,他們雖然不會下場,但是他們的存在可以保證路長風等人在整個辯道過程中的平安無事。
樸元子的身後同樣也有那些個家族所派出來的助手或者說眼線,而在對峙雙方更上首的位置,雲遮霧罩之中,是那幾位元嬰境界的長老的分身投影——無聲的威壓從那些投影之上釋放開來,讓這大殿之中的氣氛顯得無比凝重。
大殿之中的情景會通過水鏡之術轉達給外麵那數以萬計關心結果的圍觀之人。
除此之外,雙方都有一些親友匯聚在這大殿的外圍,其中,伊伊抱著那隻白貓的出現,很是引起了一片騷動。
“春蘭姐姐。”被眾人圍住的伊伊看到了人群之後的春蘭,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便湊了上去。
春蘭的心事有些重,看到伊伊,本能想要避開,卻又生怕被伊伊看出異樣,於是動作之間,便有了那麽一絲不怎麽自然的僵硬。
伊伊的視線在春蘭的肩肘之處掃了一眼,便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說起來,都還沒來得及祝賀春蘭姐姐你從劍塚之中歸來。”
“這種事也不算什麽。”春蘭接口說道,同時上下打量了一番伊伊,“似乎你這次閉關出來,又漂亮了不少。”
“嘻嘻,多謝春蘭姐姐誇獎。”伊伊笑著回答,語氣中甚至帶著點撒嬌的意味,與此同時,她的身體亦往春蘭的身邊又靠近了一些。
雖然還沒接觸,但是伊伊已經感受到了春蘭皮膚之下那微微有些緊繃的肌肉。
“我發現春蘭似乎有些不對勁。”大白貓的耳朵甩了甩,黎凰的判斷便已經通過如意金轉達給了單烏,“她好像想要躲開我們……不,她就是要躲開我們,否則你出關都這麽多天了名聲也因為這辯道大會而宣揚了出去,以你對她的提攜之意,她不可能不想著與你見上一麵的。”
“是麽?”單烏稍稍確認了一句,“或許是那血契發作……等這辯道大會完結之後我來處理。”
單烏默默地回著,同時轉頭往那片人群中看了一眼,毫不意外的,孫夕容,元媛,黃櫨……這些熟麵孔,都站在了那人堆之中。
“人來得還真夠齊全的……”單烏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
眼瞅著時間已至,上方那元嬰投影輕咳了一聲,示意這辯道大會正式開始。
樸元子似乎是完全不將對麵的這些小輩放在眼裏,隨意地對著路長風等人一抬手,示意他們先行闡述。
單烏斜眼看了路長風一眼,雙方對視,同時點了點頭,繼而路長風便抬頭挺胸地站了出去。
這是這三天之中,在單烏的幫助下,路長風重新準備好的一份闡述之辭——長篇大論如流水滔滔,而路長風更是說得聲情並茂,在某些關鍵節點,甚至還會痛心疾首到眼角淚光微現。
路長風的表現相當有煽動力,但是樸元子卻似乎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一樣,隻隔著當中的那一截距離以及正不斷來回踱步以加強自己的話語感染力的路長風,無比專注地打量著單烏的一舉一動。
單烏察覺到了對方的視線,於是抬頭,對著那樸元子微笑示意。
“他明顯是針對你而來的。”黎凰作為旁觀者,自然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以赤靈子的性格,一定會將我的存在透露給他們。”單烏毫不意外。
而在這個時候,路長風終於將那長篇大論暫告終結,於是向著四周微微拱手,行了一禮,便退回原處。
“你不需要補充些什麽嗎?”樸元子開口,向著單烏問道。
“我現在比較想知道,諸位前輩都是怎麽看待此事的。”單烏回禮說道。
“怎麽看待此事?”樸元子輕輕笑了起來,踱著步子站到了場中,“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十分簡單粗暴的想法。”
樸元子話音剛落,身上的氣勢便膨脹了起來,明明看著仍是一個普通人的身軀,但是在諸人的意識之中,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正緩緩地直起身來,繼而那巨人毫無人類感情的視線緩緩掃過周邊的這些渺小的螻蟻,如同在場中每個人的身上都抖下了千鈞之重的雪花——冰冷,沉重,讓人窒息與絕望的死亡壓力。
路長風和韓琦的表情一瞬間便仿佛被凍結了一般,刹那慘白,周圍那些圍觀之人同樣也是神色大變,甚至有人主動激發了身上的防禦護罩,意圖能與那寒冷相抗一二——他們的肉身之上其實完全沒有不妥,但是他們的意識乃至識海之中,卻早已變成了無法化解的冰天雪地。
這種感受甚至透過那些水鏡,影響到了那數萬圍觀的普通弟子,一時之間,方丈山上下,鴉雀無聲。
——其實仍有兩個人未受影響。
其中一人正是伊伊,她如今是黎凰的畫皮,而黎凰其實已經看出了樸元子這神通之中的用以帶來威懾的幻術之力——以她修煉天魔魅舞所積累下來的經驗,她是完全不會被這種程度的幻術所影響的。
理所當然的,另外一個不受影響的人,自然便是不久之前與黎凰雙修的單烏。
但是兩人卻雙雙表演出了一副難以承受這巨大壓力的模樣——單烏的臉色蒼白肌肉緊繃,伊伊更是嬌軀輕顫,踉蹌著就往身旁春蘭的身上倒去,被春蘭順勢摟在了懷裏。
“實力的差距,可以抹平一切道理,不是麽?”樸元子似乎很是滿意自己的表現,在這短短的示威之後,輕輕一拂衣袖,便收了神通。
“強權之下,看起來的確如此。”單烏喘了很久,方才緩過氣來,對著樸元子微微行了一禮。
“你莫非是想直接以武力壓人?”赤靈子眉頭微皺,忍不住開了口。
“不,我隻是想讓他們知道,他們所麵對的都是怎樣強大的存在——實力的差距,不是靠人數便能拉平的。”在收了神通之後,樸元子的表現有禮有節,無可挑剔。
“但是實力卻並不總能帶來利益。”單烏上前一步,反駁道,“事實上,我有一個觀點,或許前輩願意一聽。”
“哦?說來聽聽?”樸元子眉頭一挑。
“這世上任何道理的形成,其背後其實為的都是利益。”單烏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道理不能說服你們的話,那麽我不介意將道理背後的利益再說得更明白一些。”
……
“就好比一個國家,有高高在上的皇帝貴族高官大臣,有很強大的軍隊,但是同時,他還需要有比軍隊多得多的平民百姓——這些平民百姓耕田織布,或做些小本生意,看起來似乎除了糧食衣物之外完全創造不出什麽多餘的價值,手無寸鐵,軟弱可欺,稍微有些異動便會被軍隊直接推平,有什麽天災人禍征戰殺伐之時最先倒黴的也是這些百姓,皇帝要下達什麽命令了便隻能乖乖聽從並盡力完成,在嘔心瀝血的同時還必須感恩戴德……”
“但偏偏,就是這些百姓,才是真正使一個國家能夠長長久久地存在下去的基石,基石崩潰了,再強大的國家都會在一夕之間覆滅,因為……”
“但是相對的,那些平民百姓卻從來不曾真正地屬於過那些國家。”
“今天你當皇帝,明天他是君王……那些凡人們一直在用自己不斷更迭並循環往複的曆史,闡述著這些大道理背後真實的利益關聯。”
“道理,已經是這些利益鏈條的流轉規律,發展到了幾近天理循環的地步的時候,被人們所總結出來的,所謂天道人道世間道。”
“這天底下,其實並沒有什麽新鮮事。”
……
為了應對這辯道大會,單烏這幾天甚至跑到書樓之中,將能找到的那些凡人世界中的史書以及相關注評都悉數翻閱了一遍,這些大差不差的道理他本就理解,此時更是融會貫通,一條條一道道,祭出蓬萊的前途,幾乎堵住了樸元子的一切反駁之語。
樸元子卻沒有表現出什麽怒意,反而一直微笑地看著單烏,直到單烏又一次將他的話語駁回之後,樸元子開了口:“其實我更想知道,你對蓬萊的未來,有什麽看法。”
“嗯?”單烏聞言,微微一愣,回過頭,便想招呼路長風來回答這個問題。
“那位路小兄弟的想法我早已經知曉,現在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想法。”樸元子倏地離開原地,站在了單烏的麵前,阻攔住了單烏的舉動,“你一直在以凡人世界中的國家來類比蓬萊……的確,這個類比很正確,人數,階層,甚至階層之間的利益關聯與矛盾,都幾乎是完全一樣,唯一的不同之處或許就在於大家的壽數,以及對於繁衍後代一事的淡薄態度……”
“所以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在你眼裏,蓬萊真的就是一個國家,而你是這個國家的君主的話,你打算怎麽做?你希望它變成什麽樣子?”樸元子一字一句地說道。
單烏微微一愣,半晌之後,扯著嘴角評價了一句:“這可真是個麻煩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