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回 辯道大會(下)
“我希望它怎麽樣,完全取決於我在它當中的位置,以及我對它的感情有多深。”思索了片刻之後,單烏隻能給出這樣的答案。
“我是過路人,我就會覺得如今這蓬萊看起來挺好,有人,有資源,有勢力,就算鬧鬧矛盾也是一場熱鬧,反正到最後該怎樣還是怎樣。”
“如果我是普通的蓬萊弟子,我或許會覺得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前輩看起來著實是又讓人向往又讓人憎惡,向往的是你們所能享受的資源和地位,以及你們強大的修為和漫長的壽數,但是憎惡的,或許是你們那高高在上的冷漠和決斷他人命途的無情——如此,我當然會希望前輩們和顏悅色地時不時來關心一下這方丈山上的弟子,隨手賞賜些什麽法器丹藥,最好是能讓我們這些普通人都如諸位所看好的那些種子一樣,能夠享受到蓬萊所提供的種種好處,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會心甘情願地與蓬萊同呼吸共命運的。”
“可是,如果我一入門便被師長所看好,我十有八九就會希望那些好處最好全部都隻給我一個人,至於那些練不出名堂的普通弟子,真的不如就讓他們在坊市裏做那些重複枯燥的活計好了。”
“如果我地位更高一些呢?我會想要培植我自己的勢力,打壓其他的家族……必要的時候,損失一些蓬萊的利益也無關緊要,至於這些小輩,我隻需要招攬那些混出頭的存在即可——甚至,如果蓬萊崩散,我還可以帶著自己的勢力另投他人。”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親手打造了蓬萊,或者陪著蓬萊從一個小山頭漸漸發展到了如今這樣壯大的宗門,那麽,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像清理小蒼山身上那些沉積的垃圾一樣,好好地將蓬萊也清理一番。”
“當然,最後這一點,真要說起來可就又是另外一個複雜的問題了。”
單烏斜眼看了上方那些投影一眼,繼而雙手一攤,示意這最後一個問題他眼下是絕對不會回答的,因為有些話說出口,可就等於實實在在的僭越和冒犯了。
“不同層次的人眼中,希望有不同的蓬萊?”樸元子沉默了片刻之後反問了一句。
“但是不管是怎樣的感情,不管哪個位置,希望蓬萊變成什麽樣子的前提,都是要讓蓬萊能夠完好無損地延續下去。”單烏微笑著回答道,“對國家來說,最有價值的是忠心之人,對蓬萊來說,最有價值的,同樣也是那些真心將自己當做蓬萊一份子的人。”
“忠心可以培養?”樸元子知道單烏正在將話題拉回這辯道大會的題目上。
“是的。”單烏點了點頭。
“是否如同佛門那些信徒才是最好?”樸元子又問。
“這不一樣。”單烏搖了搖頭,“這兩種,一種是我隻需要乖乖地追隨心中的神像便好,另一種,則是我也會努力讓宗門變得更好。”
單烏的回答讓樸元子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的確不一樣。”
“我沒想到,今日居然真的讓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為我上了這麽一課。”樸元子繞著單烏打量著,繼而撫掌笑了起來,同時抬頭看向上方的那些個投影,“今日辯道大會不如到此為止?”
“可。”片刻之後,上方那投影顫動了一下,回答道。
得到了許可,樸元子對著單烏以及路遠風等人微微一拱手,便閃身離去,片刻之後,赤靈子衝著單烏笑了起來:“樸元子先行告退,說明今日這一輪認輸的是他。”
“這可全是單烏道友之功啊。”玉陽子哈哈地笑道,同時大步上前,似乎與單烏毫無隔閡一般,伸手摟過了單烏的肩膀,“不如去慶賀一番?”
“不了。”單烏搖頭,從玉陽子的手下脫出,“在那麽多前輩麵前耍嘴皮子,我也是很累的,讓我一人獨處片刻便好。”
……
“我這次莫非是要為他人做嫁衣裳了?”路長風看著單烏和那兩個美貌女子一起離開的背影,眼中竟生出了一股酸澀之意。
路長風為了造就眼下的這個局麵耗費了很多心血,他本以為單烏應當不會摻和到這些互相扯皮的事情之中——小蒼山之會的時候單烏表現得對這種事情沒有絲毫興趣,卻沒想到赤靈子橫插一腳,硬是將單烏從那天華池中拖了出來,並推到了前台之上。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立場來責怪單烏,畢竟單烏一直是在推他上前的,甚至連他開始時候陳述的那些話語都是單烏參考著完善的,更何況,後來單烏與那樸元子爭辯的那些東西,他是從未想過也沒有理解過,就算強行出頭,最終落下的也隻能是一個笑話一般的終局。
“如果不是單烏,我一定會被樸元子反駁到張口結舌,別說賺到什麽風光了,就連不出醜隻怕都難——畢竟,那是真正的金丹前輩,而不是師父為我所安排的踏腳石子,在之前的謀劃中,我實在是太過自信了一些。”路長風避開了身邊的人群,獨自於僻靜處默默反省著。
然而,路長風雖然清楚這一點,卻仍然無法壓抑住心底那一團嫉恨的火苗。
“他為什麽什麽都能做到?”路長風終於忍不住在心中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論修為,半廢之身在入門之試中得了第一,入門後短短幾年便已摸到了結丹的門檻;論人脈,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麽,雖然師父是環星子那個廢物,但是他卻能讓執法隊那兩個人對他如此維護,又通過那些女人與寶光和玉陽子拉上了關係,一場小蒼山之會更是讓他與天極宗甘露寺甚至天涯海閣都結了善緣……更不要說今日這辯道大會了……”路長風越想,越覺得咬牙切齒,“這個世界上存在這樣的人,真的有天理麽?”
“果然是沒有天理。”路長風終於罵出聲來,繼而隻覺得自己嘴裏傳來了咯嘣一聲,竟是真的將自己的牙齒給硬生生地咬碎了。
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他的嘴裏蔓延開來,仿佛往他心頭的火焰上又澆了一勺油,於是瞬間,理智中還殘留著的那些感恩之意被燒得幹幹淨淨。
……
“如此,我就不打擾師兄休息了。”行至單烏的宅邸門口,春蘭糾結著,就想要告退。
“進來吧,我想看看你從劍塚之中帶出來的劍。”單烏出言挽留,神態動作,看起來都無比自然,“更何況,我們也是許久未見了。”
“好。”春蘭找不到理由反駁,於是遲疑著點了點頭,跟在單烏的身後便進了房屋。
伊伊一句話不說,也無比理所當然地跟了進來,跨入門後也不等單烏吩咐,抬手便落下屏蔽法陣,繼而結了個指訣,直接就將單烏與春蘭一起拉進了幻陣之中。
這是一片看不到天空看不到邊界的,隻有腳下地麵存在的空蕩蕩的所在,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照得人如同鬼物一樣沒有影子,除此之外,更是一點多餘的東西都沒有。
春蘭因為伊伊的舉動而大吃一驚,以為自己心中的那些不敢為人知曉的念頭都被單烏察覺,所以這會兒這兩人是打算直接先下手為強,將自己給解決在這幻陣之中,到時候直接毀屍滅跡,並且,在這整個方丈山都亂糟糟的當兒,真少了自己這麽個人,也不會有人注意。
“你很緊張?”單烏回頭看著春蘭,似乎很是疑惑地問了這麽一句。
“不,沒有……”春蘭遲疑著回答道。
“緊張也正常,你之前是以為我已經死了,所以現在看到活人,難免不適。”單烏隨口替春蘭解釋了一句。
“我從來沒有相信過師父的死訊!”春蘭高聲爭辯了一句,繼而就感覺到了自己肩膀上那一股有些灼熱的刺痛——很顯然,蒲璜一直在盯著春蘭的行動,眼下更是通過春蘭身體裏這血契來警告自己。
“是麽?”單烏眉頭輕輕一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你現在可以將你的劍請出來了。”
“……是。”聽到了單烏的命令,春蘭一反手,便將自己那兩柄劍握在了手裏。
一柄巨大沉重,上麵盤著金龍,看起來威風凜凜,另一柄精巧秀氣,提在手裏幾若無物,反差之大,讓單烏不由自主地都睜大了眼睛。
“我陪你試一試。”單烏說道,如意金化為長劍,被他斜斜地舉了起來。
同時,單烏亦偏頭看了伊伊一眼:“你這幻陣,還能撐得住吧?”
“放心,這幾天我已經將它又改進了不少。”伊伊自信地笑著,微微往後退了一步,看起來似乎是想給兩人試劍騰出空間。
春蘭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伊伊——雖然伊伊隻是在原地退後了一步,但是在春蘭的神識之中,伊伊已經直接跨到了自己神識能夠捕捉到的範圍之外。
“咫尺天涯?”單烏看著伊伊的動作,眉頭輕挑,笑著評價了一句,“你用得還真快。”
“這都要感謝你帶來的際遇。”伊伊點了點頭,確定了單烏的猜測,“所以,現在,隻要你不是故意針對我這陣法,便完全可以放手施為了。”